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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山雨欲来风满楼(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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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惠帝二十九年,陈与契丹交好,四月遣使通婚,以静淑公主妻契丹王子莫顿,途遇盗寇,静淑公主亡其踪。契丹盟主阿斡尔怒陈不信,集八部莫贺弗,歃血为盟,发兵攻陈,十一日下幽州,又十六日破蓟州,城破之处,大肆屠戮南朝士民,北疆苍茫大地,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蓟州城守将领的一幅血衣,使南陈朝堂陷入恐慌,太和殿中文武百官齐聚,一片沉闷,赵悦坐于高台御座上,面无表情静静地审视着他的臣子:
“众爱卿以为北疆战事何解?”
台下百官面露忧色,交头接耳,议论不决。
南陈自立国近百年,偏安于南,风华物茂,人才风流,贪享安逸,几十年来周边列夷迅速崛起,大理并南诏,段氏建政权,北部契丹并奚、库莫奚,败柔然,西抗突厥、周,南扰陈境,成为突厥后草原上又一强大霸主,以至南朝人提契丹而色变。
契丹居北部苦寒之地,逐寒暑,随水草畜牧,其族人自幼长于马背,生性彪悍,个个兵马娴熟,经过多年休养,已然从西周的惨败中复原过来,屡扰南陈边境,皆被赵明鉴击败,然而此次史无前例大规模的进攻,着实让人堪忧。
“陛下,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常卿江海平出百官列,俯拜在地。江海平出自宰相李子章门下,为人八面玲珑,善度上意,近来颇得赵悦宠幸。
赵悦颔首:“江爱卿平身,有话但说无妨!”
江海平再拜谢过惠帝,递上折子:“陛下,臣以为北疆祸乱,宜和不宜战!胡虏契丹,侵我边疆,杀我百姓,罪不可恕,然纵观我大陈周边,南有大理蠢蠢欲动,西有萧周虎视眈眈,正值牵一发而动全身之际,实不宜轻起战事,惟望我大陈志士忍一时之辱,励精图治,他日壮我大陈雄风!”
江海平的一席话,引起堂上以李相为首的众文官一片附和,赵明鉴神色冷漠淡然,不发一言,以李锐为首的大将军派系,亦垂首不语。这样一来,是战是和,在朝堂上评头论足的均是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未免显得有些滑稽。李相低咳两声,众人慢慢静下来。
江海平顿了顿,接着道:“以微臣见,北疆战事皆是由通婚而起,臣以为有一人可平契丹战乱!”
“哦?是何人?”
赵悦和颜问道:“江爱卿且说来听听!”
江海平向赵明鉴方向瞄一眼,垂首道:“康乐亲王之女,茉莉郡主!”
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炸开了锅,片刻后又都静下来,只赵悦的一两个宠臣附和。
赵悦脸上有几分难看,以康乐亲王之女代为和亲,是平息战乱的最佳方法,这一点并非没有人想到,只是碍于赵明鉴权势而不敢言,如今江海平在他的授意下站了出来,可是他的臣子们却连支持声都怯于奉上,心中对赵明鉴的权势越发忌讳。
“此法倒也可解一时之急,不知众卿还有何异议?”赵悦心中虽不悦,脸上不露半点心声,想着如何迫赵明鉴促成和亲之议。
朝上百官仍是一阵沉默,赵明鉴上前两步,神色淡定:“陛下,臣以为此法不可行!”
赵悦脸上已有几分隐现的怒火:“不知明鉴还有何退敌之法?”
赵明鉴俯身:“臣愚钝,无良策救国,惟肯陛下容臣一吐肺腑之言!”
赵悦冷绷着脸不语,抬手示意赵明鉴说话。
赵明鉴拜谢过赵悦,肃容道:“陛下,自稽古开天地,立华夏于中央,中原秀丽河山,一直为我炎黄之盛地,华夏之乐土,自汉起诸胡夷强盛,屠城掠地,辱我华夏,大有倾中原之势!
今之契丹,茹毛饮血,荒蛮之众,窥视我朝万里神州,以屠戮我民为乐,抢掠汉地为荣,胡贼过处,浮尸遍地,乌鸢啄人肠而栖树,北部边城,风云色变,草木含悲,今若和亲,则泣血之怨何以报?破国之耻何以消?”
赵明鉴的一番激扬言辞,主张议和的官员皆面有愧色,低首不言。
赵明鉴长身立于殿前,视线冷冷扫过殿上众人,最后落在江海平身上,目光凌厉如锋刃:“再者,昔日凤仪台上,列国公卿共证,莫顿败于我手,茉莉郡主即为吾妻,我定当终身不相负,赵明鉴死则死矣,岂做负义之徒,有再言此者,便是辱我赵明鉴,明鉴必三尺青锋相待!”
太和殿上又是一阵沉寂,起初提议议和的众官员皆缩身百官列,惶恐不敢言,江海平俯身站在殿中,神色稍变,他虽极力维持镇定,但额头上渗渗而落的冷汗,泄露了他内心的恐慌。
赵悦脸色铁青,沉声道:“明鉴,你少有才华,又从仕多年,朕且问你,何谓良相,何为名将?以家国为念,以大局为重,忍一时之辱者方为名士!今你为一女子而妄动干戈,将天下苍生置于何地?美色于江山社稷孰轻孰重?”
赵明鉴直视惠帝赵悦,从容不迫:“陛下,臣力主抗夷,非是为私怨,和亲者非吾妻,便是天下任一女子,臣亦不赞同和亲之议!臣自幼读圣贤书,以先贤忠烈节者为鉴,若为相,则辅上位者明察,复我大陈河清海晏,四海升平安乐之世;若为将,则保家卫国,驱除鞑虏,使我华夏不受辱于异族!
今契丹以通婚为由,犯我山河,种种恶行,罄竹难书。明鉴堂堂七尺男儿,从戎数载,徒受富贵,无路请缨,唯赖一弱女子换一席安寝之地,臣等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
“陛下!”
赵明鉴口呼万岁,双手托袍,决然跪于阶下:“臣可杀不可辱,陛下若一意和亲,请赐臣死,臣无颜见边疆百姓,无颜对天下妇孺,望陛下慎思!”
赵悦恼羞成怒,拍案喝道:“赵明鉴,你……你……你在威胁寡人?”
“微臣不敢!”
赵明鉴垂首,语气淡然,没有半分不恭,却也无丝毫退却。
太和殿中静可闻落针,只余惠帝赵悦和赵明鉴无声的的对峙。
“陛下,老臣年过六旬,尚愿以死报国,和亲之议,望陛下三思!”
片刻后,军中资格颇老的陈忠将军,打破沉默,跪在殿中。
“臣等皆愿以死报国,望陛下三思……”
“望陛下三思……”
顷刻间,太和殿上乌压压的跪了一片,有赵明鉴麾下的将军、朝中的党派以及军中老一辈硬派将领,约占了朝中官员的三分之二。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就是赵涉、罗肖等人眼前仅能想到的。他们都清楚,赵明鉴绝不是逞一时之勇,宁折不弯之人,可是他偏就有这种手段,刚健之时,义正严词,光明磊落,能做“可杀不可辱”之举;和柔之时,风清月朗,礼贤下士,彬彬有礼。然而不管他是慷慨激扬,还是谈笑风生,局势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倾向他的引导。
罗肖、王鹏远等人神色复杂地看着赵明鉴,缓缓出列,俯身下拜:“陛下三思!”
“幸好他要的不是江山!幸好他还有个弱点!”赵涉如是想着,向赵悦拜倒:“父皇,儿臣以为契丹战乱,事关国体,还需从长计议!”
赵悦脸上阴云密布,心潮翻涌,当初他力排万难登大宝之时,意气风发,以为天下再无难事,然而这帝王路走将下来,只有他知道其中的艰辛!他不明白,究竟是他太无能,还是他的臣子太过狡猾,所有的事情都背离了他的初衷,他一手提携的臣子,如今他却要受制于他们!
“陛下,臣以为太子言之有理,战抑或和,都需慎思!若战,则要有必胜把握,若和,亦要使我大陈不受辱!”
一直沉默的大将军李锐向惠帝谦恭拜道,殿上气氛稍稍缓和。
赵悦看看赵明鉴,又看向表情谦和大将军李锐,突然生出些力不从心之感,疲倦地挥挥手:“退朝,他日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