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戏凤（美人吟）》肖公子

78、鬓云烛畔立盟约（一）

　　烟花三月，群莺乱舞，扬子江畔一艘青雀舸缓缓启航，随滔滔江水东下，消逝于天际尽头。船行十余日，金陵城已遥遥在望。
　　三月的金陵，风帘翠幕，烟柳画桥，菱歌彻夜，声笳不息，一派繁华景色。茉莉隔帘眺望，遥想经年，醉梦中挑灯畅游秦淮，言笑无忌，痴狂不羁，然此时，此景，此情，物是人非，恍然隔世。
　　红墙青瓦，赤金匾额，宣示着宅子主人显赫的地位，门口两尊汉白玉石狮，彪悍威猛，直欲扑人。茉莉抬头看着恢弘大气康乐王府，满心愧疚，迈出的脚步又犹豫地收回，这个家养育了她十六年，给了她十六载无尚的尊贵和荣宠，而她却抛弃了它，背弃了那些对她恩重如山的亲人，如今弄到这个地步，还有何颜面再面对他们？
　　“莉儿？”
　　赵明鉴觉察到茉莉的迟疑，回头一笑，紧紧牵住茉莉之手，目光之中毋庸置疑的坚定和诚恳让茉莉心头一暖，冲赵明鉴淡然而笑，两人齐步向府内行去。
　　李秋燕站在庭院当中，仔细打量自己一双儿女，眼圈泛红，温声怨道：“痴儿，连娘亲也不要了么？”
　　茉莉满腹辛酸涌上心头，扑在李秋燕怀里放声痛哭。
　　茉莉依旧安顿在锦绣园，这个季节，梅花早已凋零，锦绣园中一片葱绿清幽，赵明鉴不喜，着人栽植了无数名贵花草，引得蝴蝶蜜蜂成群，一片花团锦簇之景。茉莉出走的这几个月，赵明鉴遮掩的密不透风，对外只说茉莉旧疾复发，在东郊别院静养，不许人打扰。这样倒也免了茉莉许多尴尬和难堪。
　　茉莉并非王府血脉的事实，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大不便，相反，未来世子妃的身份，使得府里的下人对她越发恭敬不敢怠慢，四喜五福等人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此后再也不用担心会跟着茉莉远嫁异国他乡。
　　王府的三小姐玉瑢也来探望过茉莉几次，酸言酸语地说些闲话，茉莉也没放在心上。
　　四喜五福二人却对玉瑢主仆极为不满，怨声道：“小姐，您为什么对三小姐这么客气？您瞧瞧她们主仆的气焰，活像她们才是这园子里的主人，也不想想，她早晚要嫁出去的！”
　　茉莉不在意地道：“我原也不是什么郡主，这么多年来却一直担着这份荣耀，压得她抬不起头来，她心里不舒服，那也寻常！我虽不看重这个身份，却还要住在这个高墙深院之中，你们以后说话行事都收敛些，今时不同于往日了……”
　　说道最后，茉莉唇边泛起丝丝苦笑，轻轻摇首，将全副精神都放在了手中绣花架上。茉莉静病的这些天，渐渐迷上了刺绣，一开始是无聊为之，后来发现摆弄绣花针也是件大有裨益的。绣花是一件需要全神贯注的事情，如果分心去想别的什么，就会被针扎，当一个人被扎过很多次，痛了很多次后，就会学聪明，不会再走神了！
　　茉莉停下手，仔细想了想，有多久没有想起蓝天涯这个人了呢？
　　“小姐您还瞧不明白吗？三小姐根本就是嫉妒您！三小姐虽然幸运地不用远嫁，可是被人公然拒婚，削了多大的面子？”四喜撇嘴说道，打断茉莉的思绪。
　　茉莉稍稍皱眉，停下手中绣花针：“什么远嫁？拒婚？玉瑢要嫁到哪里？”
　　四喜五福相互对望，一起低下头，怯声道：“小姐，原来世子没跟您说啊？我们要是说了，世子肯定要怪我们多嘴，让您烦心的！”
　　茉莉白了两人一眼，淡淡道：“你们两个是够多嘴的，也不差这一件，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五福怏怏地道：“小姐您一直病着，许多事不知，凤仪台上世子爷大显身手，把您抢到了手，其他三国使臣都很没脸面，皇上为了安抚他们就把三小姐、静淑郡主和锦柔小姐分别许给了西周、契丹和大理！谁知那个西周王爷和大理太子都称对小姐您一见倾心，无心他娶，当场就退了婚约，前一阵金陵城里传得沸沸扬扬，都在取笑三小姐和锦柔小姐，她们若是不记恨您，那才不正常！”
　　“那静淑呢？她怎么样？”茉莉急追问道。
　　“静淑小姐上个月已经嫁到契丹了！”
　　茉莉闻言，呆了好一阵，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苦笑自语：“皇上本意是想让我嫁入北疆的！原来……原来……大哥一直在庇护我，是我想的太过简单了！”
　　小玉接口道：“小姐别再自寻烦恼了，您生就天生的富贵命，况且世子英姿不凡，难得对您又是一片痴心，咱们大陈的女儿家哪一个如您嫁得好？”
　　“大哥很好，只是我自己不识好歹而已！”
　　茉莉轻轻叹了口气，推开窗户，春风扑面而至，落花满怀，暗香盈袖。茉莉一阵恍惚，仿佛是偎依在那个带着淡淡花草香的怀抱中。流锦谷中遍植奇花异草，连带他身上也沾带上丝丝芬芳，为此茉莉还几度疑心他与别个女人有染，争闹不休……
　　茉莉怔怔地望着满园春色，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直到一阵纷踏声传来，才猛然惊醒，慌忙拭泪，原来已是日暮时分，赵明鉴着人送来了酒菜。
　　四喜五福等人将赵明鉴迎进房，冲茉莉眨眨眼，笑嘻嘻地拉着小玉跑了出去，茉莉顿觉尴尬，毕竟如今两人名分不同，不可能像从前那般坦然了。
　　赵明鉴也略带不自然，低咳两声道：“今日云淡风清，花色、月色俱佳，不知莉儿可有兴趣，花下小酌？”
　　“你酒菜都备下了，我还能拒绝吗？”茉莉和赵明鉴相视一笑，并肩向花园行去。
　　赵明鉴恐茉莉身体有恙，叫人备的花蜜酒，甘香醇绵，无辛辣之气，两人叙叙而谈，都多饮了几杯。
　　赵明鉴左手支额，歪头笑眯眯地痴望着茉莉：温润如玉的模样，清水般的目光，浅浅的梨涡……果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茉莉注意到赵明鉴的失态，垂下眼帘，淡淡道：“大哥，你醉了！”
　　赵明鉴朗声大笑，：“莉儿，你都没醉，我会醉吗？”说完举杯又饮下一杯酒，灼灼地望着茉莉：
　　“莉儿，我哪里比不上他呢？论家世，我是皇室贵胄，论才学，我十六岁文武状元及第，论品貌，我只承认你比我好看几分，论及对你的用心，莉儿我认识你十六年了，他不过才短短两年，我哪一样比不上他呢？”
　　“大哥……”
　　茉莉张口欲言，被赵明鉴打断：“莉儿，我不要听你讲道理，因为我从来也讲不过你！我只知道你给了他很多机会，却从没给过我一丝机会，这样对我不公平！况且你也了解我的性情，什么事情，如果我不试试，是绝不会甘心的！”
　　茉莉抬眸，他眼中的诚挚和深情紧紧锁着她，让她无处可逃：“公平么？如何才能公平？这世上最难求的就是这两个字了！”
　　“很简单，莉儿！”赵明鉴微微一笑：
　　“我只要一年的时间，这一年之中，我不是你大哥，你也不是我妹妹，你只当我是寻常男子，我们重新开始！”
　　“那一年之后呢？如果……如果一年后我还是不能接受你呢？”茉莉低头盯着手中酒杯，轻声问道。
　　赵明鉴沉默片刻，目光幽幽地盯着茉莉，缓缓开口：“莉儿，你记住，不管什么时候，我只要你嫁你心甘情愿要嫁之人！只是……只是……你先不要忙着做决定，给我一个可以让你爱上我的机会！”
　　茉莉身子一震，抬头望向赵明鉴，如果这世上还有全心全意宠着她的人，那这个人就是他了，从小到大，无论她做错了什么，闯了什么祸，他从来不会真的和她生气！
　　茉莉低头拭泪，执杯向赵明鉴：“大哥，咱们举杯为誓！”
　　赵明鉴坦然端杯，望着茉莉意味深长地笑道：“不过莉儿，你再想想，从小到大，你可见过有什么东西是我想要而得不到的？”
　　茉莉一愣，赵明鉴却已经大笑着饮下满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