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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恨无常（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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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过半，天师府，清心斋。
外殿正中，通体发金的丹炉上雕着游蛇走兽，有五尺高，两人环抱宽，底下的炭火被烧得通红，整座丹炉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丹药将成。
内殿的窗户微敞，风掀起帷幔的两角，露出朦胧的人影，似真似幻，云霓仙子戴着面纱，身着白袍盘着腿，双手搭膝坐在床中，于蒲团之上闭目打坐。
窗户的吱呀声打破夜晚的安宁，一道黑衣蒙面的人影贴着窗跳入房中，他有些狼狈地站起身，朝帐幔内抱了下拳，
云霓仙子似有所料，眼睛未睁，波澜不惊道：“不知林大人夤夜来访，有何贵干？”
那人伸手扯下脸上的黑巾，林酬勤的脸露了出来。
林酬勤心道这云霓仙子当真神机妙算，连他今夜会来拜访都料到了，面上恭敬道：“卑职是来拜谢天师的，今日早朝多亏天师一番话语，化解陛下疑心，解救卑职于水火。”
云霓道：“不必言谢，本座与你都是真心替陛下办事的，既是同僚，自当相互帮衬。”她一顿，半真半假道：“再者，震天雷配方一事，本座可是沾了你的光，若不说句什么替你解围，心中……过意不去。”
原来今日早朝，洪福儿将他的侄子林永私贩爆竹配方一案呈到御前，皇帝在得知这偷来的方子竟与祭天大典刺客行刺所使用的的信号弹有诸多相似之处时，脸沉如水。
洪福儿的禀告乍一听没有任何问题，就像是林永奉林酬勤的命令取得萧梁的信任，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萧家本要提供给刺客当信号弹的秘方当作爆竹出售，阴差阳错，却又殊途同归将刺客的来历指向萧家，协助刑狱监破获了谋反大案。
林家是韦策埋在前朝旧臣里的一根暗桩，林家助韦策铲除乱臣贼子，这对林家来说本是功劳一件，就连林永也没料到会是这样，暗自庆幸的同时又沾沾自喜，就等皇帝的赏赐。
可坏就坏在林酬勤自己就是前朝旧臣，即便早早表明立场投奔韦策，仍然改变不了这一身份。
这样一来，便存在另一种可能，林酬勤在投靠韦策的前后都与前朝旧臣有勾结，就是个双面细作。他利用自己礼部尚书的身份和承办了祭天大典的权责之便，为刺客提供祭天大典的流程安排和详尽信息，方便刺客行动。
换句话说，刺客就是他引来的。
同时，为糊弄韦策，他只能将此事栽赃嫁祸给旁人，他让林永接近工部官员，骗取萧邦和萧梁的信任，将刺客所用信号弹的配方藏于萧家，亦或是自萧家盗出方子，制成信号弹给刺客，再将方子卖给南方的商队，让爆竹伤民，将事情闹大。
届时林永只要谎称这爆竹配方是萧家提供的、一口咬定自己不知后续，就能将萧家扯下水，于萧家而言就是一场躲不过的劫难。
对前朝旧臣来说，假设刺杀韦策成功，林酬勤就是提供情报的大功臣，退一万步，即使刺杀失败韦策追查下来，萧邦首当其冲，林家反而成了协助破案者，顶多就是暴露自己皇帝一派的身份。
可韦策未必相信这番说辞！林永当真不知情吗？
便是对跟了自己十年的西北旧部，他都能疑心生暗鬼，更遑论一个墙头草般、因身份暴露，即将被前朝乱党钉在耻辱柱上的叛徒林酬勤！
再者，让萧邦暴露、将萧家拖下水也不只这一个法子，私贩爆竹本就有罪，韦策不相信林酬勤会以身试法，他就那么笃定自己可以凭借此事，功过相抵吗？
林酬勤没有等来皇帝的夸奖，心里一个咯噔，此刻大殿上的气氛很微妙，诸位大臣大气不敢出。
君心最是难测，林酬勤抬臂躬身，悄悄抬眼去看那御座上的人，却见那人定定看他，眼神如刀，锋利至极，林酬勤如芒刺在背，冷汗从额角沁出来。
他心里疑云密布，为何皇帝会这般看他？他不是阴差阳错协助刑部破获了刺杀一案吗？难道皇帝心中还芥蒂着林永私贩爆竹一事？
林酬勤想不明白。
整个大殿针落声可闻，不知过去多久，云霓仙子略微上前一步，轻声对皇帝说了句什么，化解了林酬勤的危机。
皇帝变脸般的抚须大笑，道：“赏，重重有赏！”当场赏了林酬勤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和一千两白银。
震天雷配方一事，天师也是个既得利益者，也难怪她会出面替他解围，林酬勤想通这点，当晚便来拜谢天师。
仅有一点他想不通，便是今晨天师究竟说了什么才让陛下转怒为喜，但他也知道，有些事，不能问，知道得太多也未必是件好事。
“那……清心阁下月的月供，再增一倍？”林酬勤道，见天师仍未作答，他又鞠了一躬道：“天师大恩，卑职自知无以为报，请天师不要推辞，权当是卑职的一份心意！”
良久，云霓启唇：“那本座就却之不恭了。”
她望着林酬勤离去的身影，想起早朝她对皇帝说的话，彼时她道：“臣夜观天象，东邦灾星已去，陛下往后可高枕无忧。”
先前她打着幌子对韦策说过，东邦灾星成对，社稷危矣，在韦策灭陈家、杀前朝公主后，她告诉皇帝灾星仅剩一颗，这令韦策对另一颗灾星的所在耿耿于怀。
可说到底哪有什么灾星，都是她顺势而为、骗取韦策信任的心理攻势罢了！
今晨之事是她算漏一步，没料到此番林家害萧家覆灭会被洪福儿拿来做文章，也不知这老太监在皇帝跟前说了什么，韦策非但不高兴，反而对林酬勤心生疑虑。
另一颗灾星之事她本不急着安排，可若不替林家解围，林家怕是要狗急跳墙，若是解围，又不能将自己与林酬勤私下联络之事供出来，最重要的是，爆竹伤人一案只能到此为止，不能再让韦策查下去，她思量利弊，唯一的方法就是借用灾星一说。
于是她对皇帝道，这另外一颗灾星就在这萧家，如今萧家已除，同时也在暗示皇帝，林家只是小角色，对皇帝构不成威胁，林酬勤的暴露就是与前朝决裂的信号，就算皇帝不动手，愤怒的前朝旧臣也会找他算账。
皇帝听罢，龙颜大悦。
可为何今早散朝时，陛下会单独将她留下，让她确认前朝公主是否真的死亡，还扬言要掘出她的坟墓来验看。
可那位邵悦，那位流着百越血液的前朝公主，分明已经……
云霓想不明白，索性不再思考，对着虚空道：“丹炉正热，您当了半个时辰的梁上君子，不觉熏得慌吗？”不知是对谁说的，语气熟稔。
又一道蒙面黑影自房梁旋身而下，悄悄落在外殿，也不知在梁上当了多久的君子。
“还不是林酬勤那老狐狸，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丹药将成时来，害得本殿下好生狼狈！”丹药将成，炉中反应剧烈，烟气熏天，自然将房梁上的人熏得两眼发昏。
自称殿下的男子瘦瘦高高的，露出对精明世故的眸子，额上沾了些炉灰，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绕着丹炉转了一圈，侧耳去听丹炉内的嗡嗡声，道：“云霓姑姑，丹药已成。”
“不，还欠些火候。”云霓自蒲团上撑起身体，撩开帘子下了床。
男子揭开面纱，露出张年轻的脸庞，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眼细长，鼻梁挺拔，唇形薄削，他抬手随意擦了几下额上的烟灰，坐在桌前倒了杯茶饮下。
他单刀直入道：“天师姑姑，今早你为何又帮这狗贼，替他在父皇面前开托？”
云霓笑了下，道：“二皇子，他还有用处。”
被称为二皇子的韦瑾晟将茶杯置于桌上，嗤笑一声：“留那老奸巨猾的狗贼作甚，他连多年同窗都能出卖，如今父皇对他存疑，别一个不小心就供出你我了！这帮犯上作乱的逆党，当初就该一锅端了！”
末了，他像是想起什么，尴尬地住了嘴。因为硬要说的话，这云霓仙子也是前朝的国师！
云霓像是毫不在意，行至丹炉边蹲下身，用手捂着口鼻上的面纱，去看炉内炭火的燃烧情况。
她站起身道：“殿下莫急，这萧家一倒，前朝遗臣必定不会罢休，若要报复我们……眼下正好有个林酬勤挡着，殿下为何不用呢？”
“难怪姑姑要将震天雷的残方……”补充完整。
韦瑾晟抬眸看她，却被止住话头：“不可说，不可说。”
当日林酬勤拿到林永从萧邦书房偷来的震天雷残方后，请来深谙金石之术的天师一瞧，道出这是张残方，而她可以复原，但旁人未必可以。
林酬勤与云霓一合计，先将残方呈给韦策，说是从萧邦书房偶然所得，圣上秘密缱来工部的心腹一验，说出是震天雷的残方，却由于材料和配比新奇，他闻所未闻，复原起来尚需时日。
韦策可等不及，就将一众心腹大臣招来，询问是否有可用之人。
这个时候镇国公站出来，道是天师深谙金石之术，可请她一试。镇国公极烦装神弄鬼之术，平素在朝堂上与天师府也不对付，韦策瞧他破天荒举荐天师，便知道他是挖个坑等天师跳呢。
可这……不失为一个办法，万一真的成了呢？天师他还是信得过的，毕竟当年他荣登大宝，有天师的神机妙算之功劳。
云霓翻阅古籍后，在纸上写写画画，不到三日就复原了震天雷中各类原料的配比。
韦策派人将方子一验，震天的炮火声直冲云霄，巨石顷刻之间碎裂成渣，这令林酬勤想起天玄国未灭时，他和一众官员在工部看到的场景，连忙跪下恭喜圣上，说这就是当年震天雷的效果。
韦策龙颜大悦，赏赐了林府、国公府和天师府不少珍宝，又将兵部尚书和镇国公请到御书房密谈。
一张残方经手多人并不打紧，但复原后的配方越少人知道越好，可韦策千防万防却猜不到，这一切都是他们密谋好的，既得了赏赐，还将自己摘了出去。
“殿下今日来找本座，却是为何，可不单单是为这丹药吧？”云霓从内殿取出一副白色手套戴上，手持长长的铁镊将灼热的丹炉从侧边打开，夹着药石香味的一缕缕白色烟气顺着丹炉飘了出来。
韦瑾晟闻到香气咽了咽口水：“陈家之事，感谢姑姑替我与母后解围，本殿下可否问问姑姑，难不成……这一切都是你算出来的？否则那句‘谷雨润田，草木肃肃’要作何解释呢？莫非您早就知道萧家要倒？”
云霓将叠了两层的厚布帛沾了水，平铺在桌上，用镊子将香炉里盛放丹药的托盘拉了出来，用手托住后快速置于布帛上，细小的滋滋声从接触面处传来。
她看向托盘内五颗通体圆润的褐色丹药，脱了手套坐在一旁。
“非也，你要感谢的是你的父皇。”云霓道：“本座并非神明，亦无法算出萧家有难，本座那句诗，只是替皇帝说出口罢了。”
陈家东窗事发，皇帝需要一只替罪羔羊堵住悠悠众口，却无法亲自言明，那时候皇帝已拿到经她补充完善的震天雷的配方，她料定皇帝心中已有代罪人选，又急着开战，不能动外戚和贵妃分毫，否则内廷一乱，如何全身心投入征战？
她明白皇帝的意思，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震天雷的方子一到手萧家就没有了利用价值，那还留着作甚？于是她作诗一首言明萧家有难，假称是自己算出来的，其实只是替皇帝将未尽之意道出口罢了。
就是这位发明震天雷的、名唤萧容的萧家小女着实有趣，听说这次萧家落马，竟被她给潜逃了。
可惜了，生在萧家……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被哪位小天使给推文了吗！！！（土拨鼠尖叫）
超级感动！！！承蒙小天使们的厚爱，往后我会继续努力！~3~
感谢在2022-04-03 11:03:13~2022-04-04 10:4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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