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火》乌云也退

3、第 3 章

　　一把旋转的伞。
　　一把独自旋转的儿童伞。

　　林汀看着雨幕里那个欢喜到旁若无人旋转着伞的小女孩，羡慕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孩子真快乐啊，他们既不知道做人要被多少规则束缚，也不知道他们的快乐会给其他人带来多少麻烦，说到底，人只有在一无所知的时候最快乐。

　　雨下得越来越大，这座城市总是这样，经常在夏天的某个时间突如其来一场大雨，天气预报面对这样喜怒无常的老天爷也无能为力。林汀呆在便利店里，起初还会因为快要迟到而焦躁，然而等时针真正划过学校规定的到校时间，她又生出了一种近乎于破罐子破摔的快感——她不是有意为之，可她确实逃课了。那么，逃课原来都是这种感觉吗？那些经常逃课的坏学生原来是沉迷这种在象征规则的老师眼皮底下违逆规则的感觉吗？

　　那她忽然能够明白那些坏学生了，毕竟“违逆规则”看起来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尽管他们因为身份限制只能在学校这种方寸之地扮演一个不学无术的混混，但她肯定，在翻越过围墙的时候，那些坏学生心里肯定会闪过一瞬间的接近于“英雄”的错觉。

　　对，就是错觉，归根究底，在学校里充当叛逆不羁的异类并不能真正成为英雄，真正了不起的其实是……算了，她也不太清楚真正了不起的是什么，可她知道，这种短暂的迷幻的快感，已经让绝大部分坏学生和真正了不起的事情擦肩而过。

　　便利店的风铃响了起来，林汀转过头，看着那个踏进门的女人，愣住了。
　　她居然又在这种时候、这种意想不到的地方，再次见到了上次的姐姐。

　　她慌乱了一下，尽管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慌乱，可能，可能是因为这个姐姐太美丽了，过分的美貌总是会让别人生出一点害羞感。

　　“上午好，”她听见姐姐妩媚地对着收银员打了个招呼：“有金陵十二钗么。”

　　金陵十二钗是什么？林汀知道这是红楼里的典故，可是这只是一家经营食品的便利店，它的货架上可没有地方来摆放厚厚的可以用来当凶器的四大名著红楼梦。她提起一点好奇心，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收银台的动静。然后，她听见收银员说：“有的。”

　　她望过去，看到收银员从烟柜里拿出了一盒印着仕女图的烟。原来是烟，她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但又升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她以为，能叫这个名字的商品，总应该更纤细精致一点才对，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烟。

　　姐姐拿出钱包，她取出人民币的时候，那张粉红的纸币突然在她的手指间神奇地幻化成了蝴蝶的翅膀，迎着并不璀璨的晨光，像是随时都能振翅而飞——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人能漂亮到让金钱都变成她的点缀。

　　林汀心里不由自主地泛起某种只有在看到壮丽的夕阳和巍峨的高山才能生出的震撼，这时候的她还不知道这种震撼到底意味着什么，她以为这是大部分人见到美人的反应，事实又远不仅于此，大自然的美丽让人感动，但是没有多少人会真的想从高山一跃而下去和自然融为一体，可是人，人啊。

　　她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能明白，她看见的是可以触碰的月亮。

　　“妹妹，”柳然终于注意到她的目光，从事实上来说，有这么一个人直直盯着你看的时候，你应该很难忽略掉这个人的眼神，作为一个顶级美女，柳然经历的各种惊叹的下流的意味深长的甚至嫉妒的目光太多了，对此要更敏感。只是，这个小姑娘虽然是盯着她看，可她的眼神实在太轻了，轻得不像是用人类的眼光看美女，而像是一只才出生的小动物，睁开湿漉漉的眼睛，把目光所及之处都当成了新鲜的奇迹——她、和这家不知名的小店、还有身后糟糕的雨水淋淋的天气，都一同成为了这个小女孩眼里的景色。

　　奇怪的小女孩，但不得不说，被这种目光看着的时候，感觉很好，要比大街上随便拉来个人用所谓“惊叹”的目光看着更好，柳然相信，这世界上绝对没有人告诉那些普通人，美女都是都挑剔的，就算是被人赞叹，美女也只会希望对方是个同样的帅哥或者美女，而不是大街上一个平平无奇随处可见的丑八怪。

　　柳然扬眉，笑意吟吟地说：“你再这么看着我，我就要收费了。”

　　被发现了。
　　林汀害羞地、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像是做了坏事被抓到的小朋友，一种滚烫的温度顺着血管蔓延到脸颊，她在意识到自己脸红了之前，慌乱又毫无章法地掩饰了一句：“我有钱的。”

　　柳然怔了怔，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接着，她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她没有哄过孩子，可她在这一刻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那种温柔又强韧的语气，她笑着说：“了不起。”

　　林汀放下手里准备用来当早餐的面包和牛奶，乖巧地走到她面前：“姐姐。”
　　她仰起脸，认真地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柳然答非所问：“你为什么还不去上学？”
　　“下雨了，我迟到了。”
　　“骗人，连我都知道，只要想上学，就不会迟到。”

　　林汀说：“姐姐，你这句话听起来好熟悉，我们老师也这么说过。好吧，我就是不想上学。”

　　“你逃课，”柳然恍然：“坏小孩。”
　　她有些意外，她以为自己的眼光不会出错，眼前这个小女孩就是标准的乖乖女，没想到乖乖女也会逃课。

　　“我没有，”林汀轻声细语，据理力争：“今天的雨太大了，我的伞被吹坏了，又打不到车。而且，而且学校里的作业实在太多了，我不想写那么多作业……”

　　她声音越来越低，可能是心虚，隔了好一会儿才补充：“其实我成绩很好来着，一天不上学也没有关系的。”

　　柳然唇角始终弯着，她抬起手，摸了摸林汀的头发：“好的，我知道了，我不是你的老师，你不用对我这么紧张。”
　　更何况她明白，好学生和美女一样，都享有特权。

　　林汀微微睁大眼睛，她恍惚的时间，柳然已经撑起伞向外走去。
　　从未有过的冲动翻涌，林汀头一回那么大胆地开口：“姐姐，你要走了吗？你要去哪，能带我也去玩吗？”

　　柳然回头，微卷的长发在湿润的空气里划出一个很曼妙的弧度，像是湖水里漾起的波纹。

　　“妹妹，”她说：“就算姐姐是大美女，你也不可以随便跟陌生人离开哦，要注意安全，知道吗？”

　　林汀“嗯”了一声，点点头，依旧看着她。

　　真的很像那种一推就倒的毛绒绒的小动物。
　　柳然叹了声气，心说现在的学校为什么还不加强未成年的安全教育，她好像已经忘了，不是谁都可以让人卸下心防的，只有祸国殃民的美貌可以，古往今来，无数批判着美人祸国的故事就证明了，就算是帝王也会为美色烽火戏诸侯，更何况是一个懵懵懂懂、一无所知却已经被她颠倒了人生的小女孩。

　　“你不想上学，那我就不把伞送给你了。”柳然不急不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还有，你记住了，我叫柳然，柳叶的柳，然后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