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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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叶的柳，然后的然，对于高中生而言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林汀可以用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把它们写出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林汀始终不敢光明正大地把它们在纸上写到一起，不敢写出“柳然”，只写“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写“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再小心翼翼地把“柳”和“然”对准到一起，仿佛这样，就可以理直气壮地遮盖住一个秘密，尽管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秘密。
她借此瞒天过海，每次在纸上写下这两个字的时候她都会由衷感谢几千年流传下来的美丽诗篇，让她可以随意挑选带这两个字的诗句还不重复，即使某个星期天，父亲见她练字时随口问一句“你最近写的诗都带着点哀愁，是有什么心事吗？”她也可以面不改色地回：“我只是觉得这些诗句很美。”
父亲赞同地点点头，走了。林汀看向书柜里摞着的快要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宣纸，这是她练字至今的成果，父母望她成凤，凤凰当然不能写一手不堪入目的字，她所有练字的字帖都被收了起来，等待在未来某一天用来当做成凤的证明。等到新写的几张纸墨迹干透，林汀把它们摆在上去，郑重得像是小时候往招财猫存钱罐里投硬币。
高三学生紧锣密鼓的学习安排不允许她的生活轨迹有什么改变，除了偶尔的练字，林汀依然每天上学放学，在课堂上被当做老师提问的最后一道防线。但在一成不变的日常里，也有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变化，她每天上学路上都会特意看一眼那家便利店，她盼望着能再看到那个美丽的姐姐，如同在疲惫的旅程里盼望着见到如获新生的蝴蝶，可很长时间里，她都只能看到便利店门上挂着的红彤彤的倒福挂件。
又回到教室，今天上午都是数学课，数学老师进门，看到他的表情，学生们就知道昨天晚自习的测试成绩不好，因为他脸上每根皱纹里都挂满了哀愁，多得让人情不自禁怀疑是不是因为哀愁的质量太重了所以才让他的皱纹都那么深刻。他走到讲台前，深深地叹了声气，于是所有人的心跳也随着他一声叹息重重弹了一下，仿佛暴晒在沙滩上将死的鱼，竭尽全力地再弓起身体跳那么最后一下，然后就没有了，然后就沉进黑暗里。现在也是如此，在这间教室里，在老师和学生共同酝酿出来的沉重哀婉的气氛里，一个想法不由分说地跃出脑海，林汀想，我要再逃课一次。
当然，林汀还是个好孩子，好孩子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消失让所有人替她担心，所以她和班主任请了个病假，班主任毫不怀疑，直接给她批了张假条，林汀带着假条，堂而皇之地离开学校。
她只想着要离开学校，接下来的路要去哪还没想清楚，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学校门口的道路两旁栽种了许多景观树，她沿着树一路往前走，拐弯再拐弯，街道两旁形形色色的商店换了又换，等到走累了，林汀停下来，抬头发现眼前是之前和那个男孩子约见的车站，只要再往前走一段路，她就能再回到和姐姐初见的小区里。这一瞬间，林汀后知后觉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漫无目的却还是一直在走，原来她想和那位姐姐再相遇。
这一站是到达小区的必经之路，林汀坐在车站的铁皮候车座上，把松了的马尾重新绑紧，她这时候用的是一根长长的果绿色橡皮发带。绿色是一个男人绝不会允许它出现在自己头顶的颜色，可是在女孩子头上，它可以变成许多漂亮的点缀。她绑好马尾，收回手，被束成一束的头发在她松开手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在空中甩出一个弧度，她挺直脊背，姿态格外端正，但也因此显得和车来车往的露天车站格格不入，好在，是一种看了教人羡慕的格格不入。她简单的马尾、她精心系成蝴蝶结的发带，她穿着的墨蓝加白的校服无一不在彰显着“青春”这两个字，在灰头土脸风尘仆仆的大人眼里，这真是让人怀念的过去式。
林汀没有去小区，没有去姐姐家门前，那太奇怪了。她只是坐在车站等着，即使她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可能再见到那个姐姐一眼，可是俗话说得好，有缘千里来相会，她已经见了姐姐两次，那么或许也有缘再见第三次。见不到的话也没有关系，这只是她自己想见，姐姐可没有义务一定要在冥冥之中赴她的约。更何况，她在等待的时候，她是非常欢喜的，愉快的情绪附在心脏上，就像附在玻璃杯壁的气泡，随着心跳一个个浮出水面。真愉快，比坐在教室里枯等要愉快多了，这就足够了。
林汀揣着这份愉快，双手撑在身旁，小幅度晃起了腿。候车座的高度不足以让她双脚悬空，她自力更生地往后一挪再挪，挪到可以晃腿的地步，旁若无人地、轻快地哼起歌来。这时候大街小巷放着的还是稻香，她唱着“童年的纸飞机，现在终于飞回我手里”，同时在心里想，或许应该去看爷爷奶奶了，这个想法出现的下一秒，她又不受控制地想，这架纸飞机要用多少飞行速度才能从童年飞到现在呢？要储存多少油，又会消耗多少油？它会飞行多少公里？还没想出答案，林汀连忙晃了晃脑袋，把这些不合时宜的该死的问题赶出去。
天色渐渐晚了，影像店老板换了首声嘶力竭的情歌，歌手呐喊的声音活像是在呼喊一个离家出走的女人。公交车和出租车还有更多的私家车来来回回停了又走，没有谁是她想见的人。林汀算了算时间，思考要不要再继续等等，反正下晚自习的时间是十点半。她思考着，起身去附近的小吃店吃晚饭，这一片的小吃店挺多，各家都有自己的招牌，她在馄饨店和鸭血粉丝店左右徘徊，很痛苦这两种美味的食物为什么不能盛在一起卖。她在痛苦中走进馄饨店，点了一大碗小馄饨。
这座城市里的人吃馄饨多是吃汤，馄饨皮薄馅少，碗底铺着紫菜和虾米，滚烫的高汤一冲，鲜味就被冲了出来，再撒上一把青嫩的葱花或者香菜，淋上香油或者辣油，一碗馄饨就好了。林汀把馄饨当做花瓣，吃一颗就在心里念一个“等”或者“不等”，吃到最后一颗，念的是“不等”。
好吧，尘埃落定，林汀遗憾地想，馄饨到底不是花瓣，根本就算不准。
可是再不准，她也提前想好了的，“不等”就是“不等”，即使没有谁知道，她也要对自己守信。林汀回到车站，等回家的公交车，这个站点没有直达，不过她可以换班，现在是七点十分，只要五分钟，她就能坐上车。
只剩下五分钟了，林汀忽然觉得难过，脚步也慢了下来，她得承认，她在等待的时候，抱了几分不讲理的能够如愿的期待，只是，只是……一辆车过来，停在车站面前，林汀下意识抬起头，看到一只手推开车门，那只手那么漂亮，皮肤白得像雪，指甲上涂着艳丽的颜色，像是滴进雪里的鲜艳的血，透着强烈的、脆弱的妩媚。
林汀不由自主睁大眼睛，这时候的她并不知道车里还坐着另一个男人，也不知道姐姐和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更不知道这个男人在未来会成为她命中注定的、不曾谋面的敌人，她根本就没有把目光和思绪分给其他任何事物，她只是呆呆地想，拥有这只手的主人，好像姐姐。
姐姐下了车，用谁都能听出来她不高兴的力气嘭一下关上车门，姐姐没有注意到她，林汀回过神，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姐姐。”
姐姐回过头，眼里露出一点不可思议：“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时刻，柳然挑了下眉，语气仿佛见到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啊，我知道了，你这个坏小孩，你又逃课。”
林汀如释重负、又理直气壮地说：“我没有，我请病假了。”
柳然笑了起来，她知道这个小女孩又在骗自己，不过这无伤大雅，还让她感觉到了一点童稚的可爱。起码在这时候，她更愿意面对一个什么都不懂却又很聪明的小姑娘，而不是其他什么自以为是的人。
“好吧。既然你请病假了，那你愿意和姐姐说说话吗？”
林汀重重点头：“愿意。”
柳然带她来到附近的小公园，随意坐在长凳上，从包里翻出烟，拆开盒子，灵巧地抖出一根细细的女士烟：“不管你介不介意，我要抽烟了。”
姐姐说要和她说说话，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自顾自地抽烟，林汀看着她点燃那根烟，看到缥缈的烟雾从她红润的唇里吐出来，“真好看。”她忍不住感慨了一下，她以为自己是在心里，没想到说了出来，因为姐姐突然抬起脸，看了她一眼。
“妹妹，你老实说，”姐姐拿下烟，认真地问，“你是不是来找我的？”
林汀犹豫一瞬：“不可以吗？”
“没有，”柳然笑了笑，“我只是……很意外，你来找我干什么，我们只是见过两次面，算不上熟人。”
“我也不知道，”林汀想了想，“我只是不想上课，想出来，可是我又不知道要找谁玩，我的朋友都在学校里。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走到这里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知道该找谁。”
“好吧，那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林汀莫名心虚：“……中、中午吧。”
柳然愕然地睁大眼睛，忘了点烧到快要断裂的烟灰：“然后你就一直等到了现在？”
林汀还是回答：“不可以吗。”
林汀发誓，姐姐本来是心情很不好的，可是听到这句话，她突然又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你就没有想过，万一你等不到我，不就是白等了吗。”
“可是，有句话不是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我还是见到你了，所以我们肯定是有缘的。”
“有缘千里来相会。”柳然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肯定地点点头，“你说的也对，有缘千里来相会，有缘分就肯定能再见到。不过，我跟你应该要比这样的缘分还要更多一点，毕竟，我们见过三次了。”
姐姐掐灭了烟，笑盈盈地对她眨了一下眼睛。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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