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火》乌云也退

2、第 2 章

　　每天早上六点被闹钟吵醒的时候，她都会痛苦地在床上蜷缩成一团，试图再维持五分钟睡眠的同时在心里想，人到底为什么非要上学？全世界六十多亿人一起当弱智就不行吗？

　　可惜时代要发展科学要进步，这两者显然都不会容许人类自甘堕落地变成一群废物，所以大人要每天起床上班，而她也依然要在清醒之后爬起来穿衣洗漱吃饭上学。

　　又一次坐到学校班级那张属于她的桌子面前，没过十秒钟，同学们就像见了妈妈回来的幼鸟，争先恐后地围在她身边。“林林，数学试卷最后一题你是怎么解的？”“林林物理试卷借我对一下。”

　　她放下书包，任由这群小鸟啄走她们需要的试卷，高三的学生里已经很少再出现“作业借我抄抄”这句在中学前五年生涯里出现频率高到能和“下课去不去超市”“一会儿吃什么”决战紫禁之巅的对话了，尤其是在重点中学里的重点班级，大部分学生都在矜矜业业地做试卷，试图给未来的高考成绩多加上哪怕一分。

　　早自习铃声响了不过五分钟，数学老师提着厚厚的文件夹大步走进教室，面带微笑、嗓音和蔼地宣布酷刑：“别念了，我来占一节早自习。”

　　换做之前，随便哪个年级，听到这句话后响起来的必然是学生们齐心协力的哀嚎，如果刚巧有几个足够调皮的学生那么还能欣赏一出短暂的学生和老师心照不宣的拉锯战，可是在高三，你只能看到一群被高考重压压得喘不过气的骡子老老实实地拿出昨天的试卷和错题本，睁着没什么光彩的眼睛看向黑板。

　　啊，对，她一直觉得，她们现在这种紧绷到极点的学习状态很像一群骡子，被生涩的理综草了一回又一回，你以为你已经在千锤百炼里有了理解它的能力，然而你抬头一看理综还是一如当初的高贵冷艳，你永远也别想搞懂它。

　　当然，她没有这种困扰，她足够聪明，只是过分聪明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事，她总得时时刻刻提防着老师忽然叫她的名字，这让她不能随心所欲地走神、不能盯着外面的流云心想它什么时候被风吹散，同样也不能注意又有谁欲盖弥彰地一前一后走进学校的恋爱圣地小竹林。

　　她忧愁地叹气，心想，可能在老师眼里，每个学习成绩好的学生都是如来佛祖，无情无欲，四大皆空，一心只读圣贤书。

　　“林汀，你来讲一下这道题该怎么解。”

　　她站起身，不慌不忙地看了同桌一眼，同桌了悟地在试卷上指出题目，压低了声音提醒：“最后一小问。”

　　她慢慢开口，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地落在寂静教室里的那一刻，她其实非常想说，老师，我不想答题，我想毁灭世界。

　　世界每天要被人类诅咒上千万次，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理由爆炸千万次，可它依旧有条不紊地维持着自己的秩序，看着一茬又一茬诅咒它的人生老病死，世界强大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课桌底下有一条连接桌子腿的横杠，写完作业，不对，高三的作业是永远写不完的，应该说在写作业的间隙，林汀喜欢踩在那条横杠上，把负重累累的课桌当成一台苟延残喘的老式缝纫机，她踩着并不存在的踏板，把自己当成了一根不怎么听话的针，或快或慢地在试卷上织下条理清晰字迹隽秀的答案，写烦了就罢工，转头看向窗外，继续第不知道多少次的祈祷，让世界毁灭吧，就算她真的很聪明，她也不想再写没完没了的作业了。

　　学校食堂中午有她最喜欢的丸子汤和炸鸡腿，很好，世界重新美丽了起来。

　　她端着餐盘，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没多久，她面前的空位上就多了一个人。

　　“我可以坐这吗？”男生说着，不等她回答，自顾自地坐了下来，然后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不好意思的笑：“上个星期你怎么没去找我？”

　　林汀索然无味地看他一眼，好在她的食欲没有因为眼前这个人而减退半分，“我去了。”

　　“那我怎么没见到你？”男生睁大眼睛，脱口而出。
　　“好巧，”她微笑地说：“我也没见到你。”

　　男生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她，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眼神在那瞬间突然变得很深邃，像一个一夕之间长大的的大人，他近乎悲哀地想，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林汀是学校最有名的学生，不只是因为她聪明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每次贴出来的分数榜都能以舍我其谁的分数稳坐第一，她还是一个长得符合百分之八十男生初恋梦想的女生，不能用简单的漂亮或者清纯来形容，而是，只要你和她拍一张照片，十年后，所有亲朋好友都会八卦地指着她问“这是不是你的初恋？”

　　她确实是他的初恋。

　　可他至今仍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对他青眼有加的，其实也算不上青眼有加，她只不过是，对他比对其他男生特别了一点，不是他自恋啊，而是所有男生都这么说，他们都说，女神看上傻小子咯，一边取笑他一边追问他是怎么博得女神青睐的，而他也在哄笑声里，渐渐生出了他真的被女神偏爱的错觉。

　　其实哪有什么偏爱，如果林汀知道他在想什么，那她多半会委婉地告诉他，我会多和你说几句话，不过是因为你在一堆自以为是的男生里看起来不那么自以为是。在青春期这个特殊的阶段里，异性和性差不多就是所有男生的共同话题，和女生对视一眼都会以为她是暗恋自己，看到女生先一步转过头就以为她已经暗恋自己到看一眼都脸红心跳的地步而不是思考是不是自己的仪容仪表出现了问题。

　　就是这样简单的理由。但很可惜，因为他这点错觉，他的那一点特别之处也变得泯然众人。

　　可他却因此而不知所措，像个天降五百万的蠢货，不知道该怎么花只能每天买一个菜包子一个肉包子，然后他鬼使神差地听了朋友的鬼话，说你要是真的想知道她是不是喜欢你，那你就约她出去自己爽约，看看她能等你多久，如果一直等你，那肯定是喜欢你。

　　他也鬼使神差地心动了，他没有全部听进去，只是默默地想，我就实验一下，只是单纯的试验一下，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啊毕竟天气这么热，你只需要等我一个小时就好了，就一个小时。至于要不要提醒你出门带伞带水以防万一，说那么多不就暴露了吗。

　　起初，林汀的确没想到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他用的还是要不周末一起去书店买几本书吧这种再正直不过的理由，然而她等了五分钟后，就这么一会儿她已经被如影随形的太阳烤到快要融化了，她迷迷糊糊地想，我有病吗？我自己不会去书店吗？为什么要在这等一个连约定时间都不遵守的男的？

　　直到刚才，他坐在自己面前故意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她才恍然大悟。
　　接着，她意识到他为什么会流露出这种眼神，这种仿佛被她看穿一切的孤注一掷的绝望眼神，就是她那句好巧造出来的假象。

　　我没有啊，她在心里默默地说，我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是实话实说。你可不可以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又没有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你有必要摆出受害者的姿态吗？

　　这世界果然还是毁灭吧。

　　好在他没坐多久就待不下去了，没准是被她的算无遗策吓跑了。
　　林汀欢快地想着，继续解决她的炸鸡腿。

　　咬下酥脆的外壳时，她忽然想起来，其实那天她等了十分钟也不算亏，如果没有等这么久，她就不会要去买水，如果不是去买水，那她就不会误信路人的鬼话，穿越过一整个小区，又在那个地形复杂的小区里迷了路，最后碰到那个长得很漂亮很漂亮的姐姐，看到她的一瞬间，她可以原谅这一天所有糟糕的事情，美貌，就是这么不讲理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