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放逐的晨星》阁之偃

4、第三章·死劫

　　人界的极北之端，有一处地方。
　　那里终年为白雪所覆盖，奇寒彻骨，凡人肉身根本无法承受。
　　而若要进入‘神的领域’，那里却是必经之途。

　　冰天雪地之中，立着两道截然相异的身影。
　　显得神采飞扬的绯倦，以及被冻得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姜偃。
　　“呐！你看！这次的天好像比上一次的更蓝了！”她兴致勃勃地望天比划着。
　　姜偃咬牙忍耐刺骨的严寒。
　　没有得到回应，绯倦依然显得满怀乐趣。她在一棵已不知枯毁了多少年的古树下徘徊，望着那层层的积雪，忍不住用手轻轻擦过，一阵冰凉。
　　她说：“你说，要是能有一种树，枝干是白色的，叶子也是白色的，那多漂亮！”她陷入了满满的想像之中。
　　姜偃感觉自己的神经线已在接近崩溃的界限。
　　他听到了绯倦充满感情的一声赞叹。
　　“实在太美啦！”
　　说着这话时，少女两手叉腰，环顾了四面景观，又在雪地上踏落了几个小巧的脚印。
　　“求你了，快走吧！再呆下去我真的要变成一具美丽的尸体了……”
　　这句话在姜偃的心里已经留存了三个时辰，现在终于有勇气说出来了。
　　绯倦回过头，望着他，撇撇嘴，“这叫赏析！”
　　他蹲在地上，与她对视，尽管牙齿仍在打颤，他说：“再赏下去，你就准备赏我的尸吧……”
　　绯倦用力地踢了一下地上积淀的雪霜，兴致败坏的一脸表情，“哼！没品位的家伙！走啦走啦！”
　　姜偃笑逐颜开，刚才还一副半昏半醒的模样，突然便站起身来，伶俐地快步走到她的身旁。
　　两双脚印便在雪地之上开始向前齐延。

　　“从小到大，你最喜欢的就是雪……”他突然这么说着，目光越过了她，望得悠远，仿佛他的思绪也跟随着他的言语而穿越到了过去的那个时空。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绯倦时，她还只是个九岁不到的女孩子。系着一条白色的发带，穿着一双白色的鞋子，还有一身最漂亮的雪白绒裙。她站在了门口，目光怯怯，却是如雪华般的洁澈无瑕。
　　她垂首，浅浅的笑容浮露唇角，却有一丝苍茫的色彩，她说：“总觉得有一些我的东西、很重要的东西……一直都被埋藏在了雪里面……它们在等着我……也许，哪一天我能把它们找出来……”
　　他什么也没说。
　　几粒雪霜随着寒风沾上了他的颈，他缩了缩脖子。
　　感觉到并肩走在身旁的姜偃突然陷入了一阵奇怪的沉默里，她正想说些什么。

　　一阵强烈的杀气骤然袭来！

　　两个人同时心神一震，止住脚步回过身来。
　　白雪皑皑，眼前的一切依然静默自然。
　　绯倦迅速抽出了她的随身匕首，她扬手一划，匕首便化作一条玉白色的长软鞭。
　　她紧盯着眼前，等待动静，不敢松懈。感觉到对方若有若无地散出了强大的灵息，她倒吸了一口冷气，肃然说道：“这家伙不是你我联手所能对付的！你先走！”
　　姜偃一声冷哼，动也没动，“怎么可能让你来挡敌？！”
　　她觉察到对方似乎已经随时要出现了，她朝他喝道：“地尊使者无论何时都要听命于天尊使者！没有听清楚我的话吗？！”她用眼神催促他快走。
　　他咬牙切齿地瞪了她一眼，低声说道：“等我回来。”便转身朝结界之门狂奔而去。
　　确实没有时间多作犹豫了。两个人留下来，只可能两个人一起死。权衡过后，也只能一人留下抵挡，一人赶去求援，如此。
　　切！偏偏这种时候才拿身份压他！

　　感觉到姜偃的气息已渐行渐远，她稍微地松了一口气，随后，一阵阴恶的笑声便传来。
　　在她的视野范围内，依然半点动静也没有，但那强大的压迫感却是啃食般地自如地钻进了她的心里，就像是一种无影的毒，让人无法不感到恐惧。
　　而这仅仅只是他的声音。
　　“小姑娘挺聪明的！死一个总划算过两个一起死！”他的声音就像是暗夜里最凄利的刃，那种尖锐的，残酷的，冷血的感觉。
　　实力悬殊，敌暗我明。
　　眼下的形势已经恶劣得无路可退。
　　她强迫自己定下神来，她提声道：“阁下既已至此，何不现身一见？”
　　她握紧了手中的软鞭，此时哪怕是一个疏忽的喘息都可能使己致命。

　　“我一出来，你就必须死了。”冷冷的笑声回荡在空。
　　绯倦说道：“阁下若无意取我性命，又何以杀气腾腾？”
　　又是一阵阴寒得令人发颤的笑声。
　　“有道理！反正今天你是必要死于我手上的。”
　　这一瞬间，一阵凛冽的寒气忽然袭过绯倦耳畔，她飞身跃起，退至十步之外。
　　而就在她之前站着的地方，已孑然地立着一个人。

　　漆黑的连帽斗逢将那人的身影遮住，他驼背，垂首，绯倦便只看到他呲牙咧嘴的残酷笑意。
　　他弯着腰，站着，一言不发，就像一个正在垂垂老去的人。
　　绯倦亦不敢动。
　　突然，他又出声问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不知道。”
　　他的笑意又更深了一些。
　　“我在想，怎么杀你才有意思……”
　　绯倦抿紧了嘴唇。
　　“不如，说说看，你喜欢怎么样的死法……”
　　绯倦深吸了一口气，坦然地笑，她说道：“我不想死。”
　　然后，她又听到他怖人的笑声。
　　“哈哈哈……好好，我欣赏坦白的人。我会给你机会。”
　　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过是一个瞬间，绯倦挥起了软鞭，向着眼前的空无策去，只听得啪啦一声。
　　兵刃相击，她接住了他的第一招。

　　“很好。”他依然不见踪迹，“第二招。”

　　没有时间多作考虑，绯倦右手持鞭，左手捏指念诀，“启·四方龙鳞！”话刚落音，鞭子便狠策地上，响彻云霄的一声，平地顿生四道白光，向前划去，格成四方之形，瞬间立起。
　　哐啷声不止，一瞬袭来的万剑千刃全部被阻隔在了白光护罩之外。

　　她听到了那人满意的又一声赞叹，“很好。”
　　“只要你能过得了我的第三招，今天我就放你一马。”

　　她暗自揣测那人这次又打算出何招式，却毫无头绪。
　　但对方没有给她很多时间作为思考。
　　只见一道暗紫色的锐光笔直穿入护罩之内，直射向了绯倦，她侧身闪过，接着，又两道锐光射来，她借助敏捷身法再在闪过，接着，是四道……八道……十六道……
　　她挥鞭一震，破开了龙鳞之术。
　　空间的扩大，使她轻易地闪过了六十四道锐光的同时围袭。
　　气息静止了下来，就在这一刻，她松懈了。

　　什么都来不及感觉。
　　一把火红色的长刃利落直接地贯穿了她的胸膛，自她背后。
　　等到剧痛传来，她已经躺倒在地。
　　温热的血自她伤口处缓缓流出，蔓延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她觉得她的意识正在被抽离。
　　她模糊的视线里，那把刺穿她心口的长刃被红光所笼罩，化作了一只火红色的猫。
　　那人朝她慢步走来，一手抱起了那只猫。
　　他看着她越来越困难的呼吸，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嘴角勾起了凛利的笑。
　　“真可惜呢，差一点就能放过你了。”他垂眼，抚摸着依偎在他怀中的猫，“你说是么，寂？”
　　猫享受般的附和般的眯着眼睛，喵的一声。
　　那人又腾出了一只手，抚向了绯倦的脸庞。
　　那是一只布满了硬茧长满了皱纹的枯老的手。
　　冰冰冷冷的。
　　却无法刺醒她渐渐昏沉的神经。

　　望着她的模样，他又笑了，“寂，你说，等她死了，我们把她做成第二个‘玉’，怎么样？”
　　猫又喵的一声。

　　忽然，一把锋锐的冰刃架在了那人的颈上。
　　姜偃跪在了绯倦的身旁，望着她这一身伤势，双眉紧蹙，一言不发，他小心地轻轻地让她靠入他的怀中。
　　“不要动。”
　　苍蓝色的发丝和眸色，说话的少年正是另一位天尊使者·云苍逸。
　　他的目光是淡然的，宁和得仿佛是一泊静谧的湖水。然而，他却有种天生的气质，一种无法言说的高贵之气，一种自然而流露的威严和压迫感。拥有着无瑕的五官，他就像一轮清澈的弦月，疏远却不冰冷，高雅却不倨傲。
　　他说着‘不要动’的时候，手里握着的冰刃又切近了对方脖子一寸，以示他所言非虚。
　　那人笑意依然，似乎也并不急躁。
　　苍逸问道：“你是何人？”
　　“十几年道行的小鬼，也配问老夫的名号？”
　　那人语气嚣张挑衅，苍逸却似乎并未放在眼里。他看到了那只火红色的猫。
　　沉吟了片刻，苍逸缓缓地说道：“听闻魔域十狂魔之一·乌衡，拥有着一只火色的灵猫……”
　　他未说完，他刃下那人已瞬间化作了一堆沙灰，而他怀中的猫则趁机跳走了。
　　在十尺之遥时，灵猫突然回过头来。

　　“干得不错，小子！有机会我也想杀了你！”
　　恶狠狠地说完，灵猫便转身跳走，很快地，没入了远端。

　　苍逸仍是一脸淡然，仿佛这个世间没有什么能够动摇他的心境。
　　他走到了绯倦的身旁，没有犹豫，便自姜偃怀中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她。
　　她抿着枯白的嘴唇，眉间皱紧，仿佛在极端的痛苦中挣扎。
　　姜偃第一次看到，苍逸……他那双永远都安然宁静的眼眸，明明白白地泛起波澜。
　　他的眼里，第一次，有了恐惧，第一次，有了忧伤，第一次，有了心痛。

　　“撑下去。”
　　他对着怀中已经陷入昏迷的绯倦如此说道。
　　那是即将要成为他未婚妻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