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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沈延回到侯府已过了子时,他蹑手蹑脚进门,却发现赵安歌压根没睡,她披着件外衫盘膝坐在床上,掌着两盏灯,手里正抠着什么东西。

      沈延三下五除二把外袍解下来扔到旁边衣架上,一屁股坐下来凑到赵安歌旁边,“黑灯瞎火的,你大半夜不睡觉当夜游神呢?”
      赵安歌晃晃手里的绣样,“女红这东西平时没多大兴趣,半夜里四下安静,还能琢磨琢磨。”
      “弄这玩意做什么,眼睛都瞅坏了,扔边去。”沈延简单粗暴地把绣样从赵安歌手里拽出来,随手往矮几上扔,谁知道准头没够,“咣当”掉地上了。

      赵安歌沉口气,抬眼看看浑身没块好地方的沈延,“大理寺出了事,我还当你要在衙门盯一宿。”
      沈延从进门时扣在脸上的“面具”好像轻易被她这一句话敲了个粉碎,他的面容垮下来,方才的吊儿郎当转瞬就消弭无形了。

      半天,沈延咂了下嘴,道:“你都听说了?”
      赵安歌点头,“大约知道点。”

      “狱卒说宣平是服毒自戕,”沈延脸上挤出一个堪比哭的笑来,“邵宣平是多豁达疏阔的一个人,哪会在这事态尚不明朗时窝窝囊囊就死了。那大牢的地上,有多半个血字,是个‘冤’,字还没写完他就咽了气。”
      “你怀疑有人下毒。”赵安歌道,话音落下,沈延古怪地看她一眼,“你好像并不惊讶。”

      “这事不难猜。豫南王世子就算再不中用,也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人。旁人我不晓得,可这要换到我三哥头上,就算给他判个凌迟处死,他也断不会在行刑前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死了。”赵安歌从床上爬起来到旁边的条案上拿过来一张纸,递给沈延,“你瞧我写的对不对?”

      沈延纳闷地接过来,低头一看,却见纸上“金戈铁马”地竖着两排大字,罗列着针尖对麦芒的文武官两派。
      “这边……是想让豫南王翻不了身的,这边,以爹为代表,是想保豫南王的。”

      沈延皱起眉,心头一跳,前朝政事她怎会知道?

      “狱卒一口咬定豫南王世子畏罪自戕,这就等同于认罪伏诛了。邵平宣一死,既得利益者是谁?往浅了想,自然是这一边,往深了想,不见得就不是那一边。”赵安歌托腮看看他,“是不是不谋而合了?”

      “是有那么丁点默契,可你也别得意,这里头水深着呢。”沈延放下纸,撑起脑袋打量她,“先不说别人,这些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安歌觑他一眼,“秘密,暂且不能对你讲。”她把那纸张拉回自己这边,“你就事论事,别‘祸水东引’。”

      沈延垂目一想,不说便不说吧,将来总有套出来的时候,来日方长。
      “豫南王代表着西北军势力,而杨峻想裁减西北军不是一日两日了。杨峻这人你熟悉,跟你算是淡成米汤的亲戚。他仗着是国舅又是丞相,平日里作威作福,干事不走脑子,听人胡嚷几句就觉得西北军是威胁社稷的钉子,在皇上面前胡乱喷粪。
      南方军一向对西北军颇有微词,主要还是军需调拨上,另外南军大将褚戎早就和豫南王有嫌隙,豫南王谋反案发,褚戎面上不动声色,私下里却唆使都察院参了不少本,落井下石,就怕豫南王的罪名坐不实。
      皇上责令彻查,上蹿下跳蹦得最欢的就是杨峻,他大包大揽将督办之责挑在肩上。这不,宣平自戕案就在他的授意下移交刑部了。”

      赵安歌摁着额角,锁起眉,“看来还是我想的忒简单了。”
      “我自幼就在西北,对京城局势是管中窥豹,没比你强哪去,”沈延深吸口气又重重吐出来,“爹压着我,我不光在大理寺不能多言,在家一样憋屈。我知道爹在皇上面前不能求情,如今皇上找托辞将爹留在京城,怕是早有疑心。伴君如伴虎,谁知道哪天脑袋就搬家了。”

      赵安歌思量了片刻,道:“你想为邵宣平洗清冤屈不?”
      沈延眼睛一亮,“自然想,你有法子?”
      “没,”赵安歌十分没诚意地摇头,“我是想劝你就此罢手,因为,洗不清。”

      沈延神色黯下去,“还道你是胸怀正义,没想到是要当缩头乌龟。”
      赵安歌冷哼一声,“你不当,那你就伸出去试试,保管咔嚓一下,脑袋利利索索就没了。”

      沈延声音跟着拔高,“可我总不能袖手旁观,那与无情无义的小人有何两样。”
      “你小点声,隔墙有耳没听过?”赵安歌瞅瞅这块成不了钢的铁,“你前些日子也说,铁证如山,翻不了案了。豫南王救不了,嫡系救不了,但总有救得了的吧?你仔细琢磨琢磨去。”她说着,打了个哈欠,“油灯都要烧干了,睡觉。”
      说着,她把沈延推到了一边,拜她天生大力所赐,推一个沈延还不在话下。沈延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拉倒枕头,扯开棉被,心头那一点疑虑忽然被放大了数倍,让他一时摸不着头绪。

      “诶,赵大脑袋,你这就睡了?”
      “叫谁大脑袋呢,讨打。”
      “疼!往哪踹呢!”
      “吹灯,睡觉。”

      沈延一瘸一拐去吹了灯,屋里霎时漆黑一片。他摸索着躺回床上,却瞪着两只眼睡不着。从小到大,他心里头越藏事面上就越不正经,后来不小心把没脸没皮养成了习惯,想板起脸时都板不动。
      沈延翻个身,心说男人还不就这样,把苦往肚里吞,嘴上抹层蜜,掉眼泪也得挑夜深人静连鬼都睡着的时候。

      这天睡到后半夜,赵安歌迷迷瞪瞪睁开眼却没看见旁边的沈延,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她抬眼一看,瞧见地上坐着一个人。

      沈延肩膀小幅度颤抖着,压抑的啜泣声叫人心头发闷。他还是哭了一鼻子,不是当着邵宣平的尸首,也不是当着赵安歌的垂问,只是人死了,总要有人哭一哭,寄一缕哀思。

      赵安歌胸肺间也憋的不是滋味,她悄悄翻身,面对着那一堵硬邦邦的墙,默然叹气。

      第二日晨起,赵安歌只当没看见沈延那一对略肿的眼,下床拧了张凉帕子甩在他脸上,“擦擦脸,眼睛熬得兔子一样红,待会儿跟娘请安,别叫她看出来。”
      沈延嬉皮笑脸扯开嘴角,“大脑袋,没想到你还挺贴心。”
      “……”
      “啊!”

      沈建康在院里听见动静直吸口凉气,对旁边霍平道:“世子可能又嘴欠,挨打了。”
      霍平无甚表情,“该。”

      沈延和赵安歌向爹娘请完安,沈延原想接着装病躲在侯府,却没料他的同僚直接找上门来,让他躲也没躲成。

      宋西川被下人引着进了沈延的院子,恰巧沈延被沈文忠叫去了书房没在,只有赵安歌在院里练箭。

      利箭破空而出,稳稳射入靶心,赵安歌正要让福禄去拔,却看见宋西川迎风而立,在院门处望着她。
      赵安歌心头突地一蹦,一口气险些没倒过来。

      宋西川还是几年前的样子,似乎周遭万物都不能扰他片刻从容,便是立于屠刀前也仍能泰然处之。
      凉风卷过来,吹起了官服袍角,宋西川遥遥揖礼,他垂目时的模样,曾在赵安歌心头如刀刻般烙印着。
      她攥紧了手里的弓,曲起的关结泛着青白,指尖微凉,不住地轻颤。
      近在咫尺,却远似天涯。

      “下官还未向公主道一声,恭喜。”宋西川舒眉浅笑,赵安歌望过去,却只看清他眼中的坦荡,寻不出一丝波澜。
      赵安歌还礼,嘴唇轻碰,没能说出话来。
      她晓得这样的窘迫落在旁人眼里是何情形,但人总是很难将情绪一寸寸收拾妥帖,那些不甚流于神态间的,只能道一声无可奈何。

      沈延在沈文忠的书房正憋闷,懒得听他爹谆谆教诲,正巧霍平来传话,一句“宋大人来了”瞬间解放了沈小侯爷。
      沈延拖着瘸腿一颠一颠回到他的容安居,因重获自由提起的嘴角还未及垂下,便在院外看见他的“赵大脑袋”与宋西川相望无言。

      沈延自问还没蠢到不能察言观色,平乐公主眉目间“生离死别”般的悲伤他瞧得明白。
      他手扶在墙边,迈出的腿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他娘的,”沈延想,“沈承裕你个没出息的玩意。”

      沈小侯爷一咬牙,顶着皮笑肉不笑的一张脸,踱进院里,“是什么风把子檀兄给吹来了?”
      宋西川揖礼,“世子。”

      “子檀兄怎么又客套了,同朝为官,叫我一声承裕便是。”沈延大咧咧走来坐下,“站着干甚,坐。”

      赵安歌轻飘飘看一眼沈延,却见沈延目不斜视,瞎了似的看不见她。赵安歌识趣,知道再逗留就碍眼了,于是留下福禄和冬青伺候,转身回房去了。

      秋彤跟着赵安歌进了屋,递给她一杯热茶暖着手,“驸马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不管他,阴阳怪气的。”赵安歌握着发烫的瓷杯,“前两日长姐已经搬到旁边同辉堂了,你去瞧瞧看有没有什么缺的,该添的添一些。”
      “是,奴婢这就去。”秋彤走了两步,又转回头,“公主,您要当真憋闷的慌,就哭一哭,也没什么要紧。”
      赵安歌呷口茶,“眼泪在关键时候掉掉就行了,躲屋里独自饮泣只能哭出一窝凄苦。你去吧,我一个人坐会儿。”

      从前的情动牵挂像是被放上高空的风筝,如今也到该剪线的时候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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