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都被世仇盯上》姬游游

9、飘散

　　桐幼薇背着玫一颤一颤地走着，仿佛背着座大山似的。

　　玫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她以前是幼儿园的老师，对孩子永远有无限的耐心。她喜欢白色的玫瑰，想用那种脆弱的花儿把我们的婚礼点缀……”

　　爆炸声远远地传来，整座城市都在震动。

　　玫的声音越来越低：“她喜欢把裙子的边挽上去，像个孩子似的在我面前笑着奔跑……”

　　又一次爆炸袭来，眼前高高的电线杆猛地断裂倒塌，桐幼薇想要躲开那该死的水泥杆子，可是偏偏迈不开步子，眼睁睁看着那巨大的杆子向自己倒来。

　　砰！

　　一声巨响。

　　桐幼薇肩上的力道猛地更重。

　　金属与水泥相碰撞，玫那受损了的金属手腕死死撑住倒塌下来的电线杆，四两拨千斤一般将手一挥，沉重的电线杆砰地一声落到地上。

　　那双已经弯折的手臂上冒着火花。电路已经烧毁了不少。

　　玫仿佛已经混混睡去了，长长的睫毛盖了下来，微微带着电子光芒的眼睛失去了光华，变成了一片灰黑，声音轻的几乎不可闻：“她的锁骨上总挂着银色的十字架……”

　　一瞬间，桐幼薇觉得那些冰冷的建筑，全部都是巨大的墓碑，横尸于即将毁灭的城市之中。

　　桐幼薇见玫不再开口了，生怕她已经死去了，连忙问道：“喂？喂！你倒是和我说清楚，为什么夜清要炸毁城市。”

　　即便是力量已经耗尽，玫还是生气地纠正她：“城主。”

　　桐幼薇：“好好好，你们城主！你们伟大的城主！”

　　玫轻声说道：“画家需要崭新的画布……”

　　桐幼薇实在是走不动了，把肩上的玫放了下来，让她靠在路边的消防水阀上，晃了晃她，道：“喂！喂！你不是讨厌我吗？不要放弃讨厌我啊！”

　　玫被她晃动，有点厌烦地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

　　鲜血从她半截的身体流出，流动的速度已经越来越快，显然生物改造不足以令她永生不死。

　　桐幼薇紧张地说道：“算我求你了，继续讨厌我吧，好不好？别死在这儿，我很害怕一个人的啊！”

　　玫近乎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别白费心机了，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讨厌你。”

　　桐幼薇：“……”

　　这人真是好讨厌！

　　她正要把玫扛起来踢着走，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几个穿着破烂衣衫的难民走了过来。

　　桐幼薇把玫抱孩子似的抱了起来，向后退了一步，道：“我们各走各的。”

　　其中一个难民手里拿着木棒，本来没说什么，一眼看见玫身上的军装，立刻喊道：“第七军的人！”

　　他一喊，立刻有几个人聚了过来，一齐用憎恶的目光看着站在中央的桐幼薇。

　　玫说道：“放下我，离开这里。第七军日常镇压城外难民，带上我对你没有好处。”

　　桐幼薇抱着她，没松手。

　　玫厉声道：“你这是在送死！”

　　桐幼薇对着几个难民喊道：“第九栋楼里有食物储备你们知道吧？”

　　对面的难民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桐幼薇见他们没动，一把抱住了玫，掉头就跑！

　　玫嘶声道：“你抱着我怎么可能跑得过他们！”

　　桐幼薇怒道：“你就不会乖乖装死吗？”

　　她一跑，身后好几个难民立刻追了过来，手里的石块向她打了过来！

　　其中一个人愤怒地喊道：“那个改造军还活着！”

　　一瞬间，昔日里争夺食物资源时被镇压的怒火涌上几个人的心头，难民追赶速度越来越快，眼看就要追上两个人。

　　桐幼薇绝望地喊道：“她马上就要死了，你们相信我，她真的马上就要死了！”

　　后面的难民说道：“他们是同谋！”

　　眼看一瞬间已经聚了五六个人过来，玫无奈地说道：“肩膀碎了不要怪我。“

　　桐幼薇：“？？？”

　　她一转头，猛地见玫伸出了手，另一只残缺的手快速调着装备，猛地一使力，将整个手臂卸了下来！

　　金属的手臂被高高扬起，砸进难民之间，紧接着，猛地炸裂开来！

　　一阵白光淹没了一切！

　　一时间，血肉飞溅，桐幼薇身上满是血珠，扑在地上，整个身子压在玫的身上，整个人都傻了。

　　玫被卸掉的右臂显然状态不好，断接口处有暗红色的血漫了出来。

　　那一瞬间，桐幼薇觉得这个骄傲的军人仿佛就像一个残破的玩偶一样，忧伤地躺在地上。

　　桐幼薇赶紧把她抱起来，怒道：“你傻吗！我马上就要登上高塔了！”

　　玫没有出声，沉默地望着她。

　　凝视她良久，玫叹息一声：“你很过分。”

　　桐幼薇咬着牙，把她抱了起来，气冲冲地说道：“我要把你送到你的城主那里去，让她给你接上新的手臂，连上新的腰腹，你以前只有一半被改造成了机器，现在好了，你这个蠢货只剩下脑袋里还有点人的东西。”

　　玫的脑袋失去支撑力，耷拉了下来，孩子似的靠在桐幼薇的肩膀上。

　　她的声音极轻极轻：“如果你足够聪明，就会明白对机器抱有感情是危险的事。”

　　桐幼薇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就庆幸我不是足够聪明吧。”

　　她说着，走上了高塔的第一个台阶。

　　就在踏上高塔的时候，桐幼薇周身猛地一个战栗，她的手臂失去力气，猛地从台阶上跌了下去。

　　绣着红色花纹的白裙子。

　　满是淤青的小腿。

　　漂亮的头发因为即将执行死刑而被捡去，似是个被人丢弃的娃娃一般坐在楼梯上。

　　回忆猛地袭来。

　　只是一个画面，却如此旗帜鲜明地在记忆里猎猎燃烧着。

　　那美丽的面容明明已经残破了，明媚的眼睛失去了一只，个子小小的，似是个受了伤的娃娃。

　　心中那种强烈的冲动猛地涌起——想将她拥入怀中。

　　想看着她因受伤而哭泣。

　　想抓住她的下巴看着她因紧张而窒息。

　　近乎偏执的拥有欲，那是……

　　桐幼薇猛地捂住了头，记忆似是一阵香气就此淡去。

　　她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看着玫躺在地上，她只剩下一只胳膊了，半边面容因爆炸而残破，露出金属的线路，炸毁的身子截止到肚腹，简直像个……

　　像一个被人丢弃的漂亮娃娃。

　　桐幼薇摇摇头，甩掉脑海里的东西，把玫抱了起来，说道：“对不起呀，我刚才没站稳。”

　　玫说：“习惯了。”

　　桐幼薇：“……”

　　她抱着玫走上 第一层，快速找到了大厅里通向顶层的电梯。

　　电梯的门打开，桐幼薇精疲力尽地把玫放在了电梯间里，坐在一边，看着电梯运行。

　　桐幼薇叹气：“可算是把你带出来了。”

　　玫冷冰冰地说道：“即便是我多次建议你不要如此。”

　　桐幼薇：“……你这个人真的好讨厌啊！真的有人会喜欢你吗？”

　　她本来只是想抱怨一下，然而却没料到，出口的这句话，深深刺痛的玫的心。

　　玫看着自己那只被金属腐蚀的手，疲惫地抬起损坏的手，去摸她那颗受伤的心脏：“薇。”

　　桐幼薇愣了一下：“你……叫我？”

　　玫指着受损的胸口说道：“在机械师的设计里，这颗心脏会像永动机一样永不停歇地跳动，比人类的心脏更强大，更长久，更耐受磨损。”

　　她说着，黯然垂下了眼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脏一直在生锈。”

　　“锈迹一点点侵蚀了心脏，让它越跳越慢。我不知道原因，我的机械师也不知道原因，所有人都不知道原因。”

　　玫哀伤地看向桐幼薇：“或许是这颗心脏缺少了什么东西。它自己选择了慢慢死亡，即便着违背了我的意愿。”

　　“但是过去的我，并不在乎。”

　　玫深深注视着桐幼薇：“不过今天我从你身上找到了一些我失去很久的东西。当然了，是从你愚蠢的行为上。”

　　桐幼薇原本还很感动，听到这里简直想打死她。

　　玫一字一句地郑重地说道：“我现在开始在乎了。我希望它能永不衰竭地跳动下去。”

　　她伸出了那只残破的手：“我希望我们能做朋友。”

　　桐幼薇诧异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那我勉为其难答应你好了。”

　　玫说道：“我已经向中心塔发送了我们的位置，但愿他们可以在爆炸前找到我们——”

　　这时，电梯到达顶端，叮地一声，停住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

　　直升机已经在外等候。

　　重重守卫的重机甲部队，让桐幼薇直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在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中，夜清大踏步走过来，身上的军装依旧严谨整洁一丝不苟，面容却愤怒至极，对着桐幼薇厉声道：“你太慢了！”

　　桐幼薇被她一吼，吓了一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身材修长、穿着整洁军装的身影，却猛地和那个穿着白色裙子、满是淤青的孩子重合起来。

　　桐幼薇下意识一愣，忽然冲上去抱住了她。

　　只抱住了一瞬，她又慌忙地松开，怀里扔带着那冷硬军装的棱角。

　　夜清转动眸子，看向了电梯里残破的玫，那双泛着红丝的眼睛里满是冷漠：“B107，你失败了。”

　　“我交给你的任务你没有完成。”

　　玫深深地俯下身去：“我愿意接受惩罚。”

　　夜清漠视着她，身上冷厉的气场令人畏惧。

　　明明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却仿佛有一种低气压围绕。

　　她冷笑着开口：“不，我们不会惩罚一架失败的机械。”

　　泛着血丝的眼睛失望地看着对着她俯下身的下属，声音里不带一丝i感情：“你生锈了。”

　　夜清一把提起了地上残破的玫，她的臂力极大，对如此沉重的半金属体仿佛提起一个娃娃，将她提到那高塔的边缘上去，声音如同一把寒冷的刀，割得人耳膜生疼：“失败者不配接受救赎。”

　　然后，在桐幼薇的嘶声尖叫里，冷酷地松开了手。

　　玫愕然地张开了嘴，然而还没等她发出声音，她的身体便从那高塔坠落。

　　似是断了线的木偶一般，急剧地冲向地面。

　　她的声音飘散在了此起彼伏爆炸的轰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