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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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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三岁的时候好奇地偷看了一眼太白金星笔记本上的东东,只见上面赫然记录着:林仙儿,女,半岁能言,两岁识字,三岁赋诗,不世出之奇才也。另一页密密麻麻记录着我不同时期的身高体重三围等私密数据。
我很悲愤,但又无可奈何。因为作为一只小白鼠,在他们眼里,我是没有人权的。
太白金星的笔记很精确,我的确是“半岁能言,两岁识字,三岁赋诗”,也因此而被人称作神童、天才。
天才的苦闷,是常人难以理解的。
天才注定孤独。因为他的思想高度常人总是难以企及;他因此而缺少交流的对象。不管他有怎样的奇思妙想或者深沉哲理,统统无以言说、无人能懂。。
当我被迫成为了一个天才的时候,我望着阳光下与众顽童嬉戏打闹的关昊,叹息道:“还是弱智儿童快乐多……”
我知道,如果被成人听见一个四岁的幼儿对着同龄人这么感叹,一定会笑得死去活来。可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笑。我为我的天才生活烦恼不已。
从三岁起,我就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天才,或者你叫我神童也行。当天才,尤其是一个孤独的天才,其实滋味并不好受。我不明白为什么天下许多父母都热衷于将自己的孩子变成天才。我以我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大家,天才的日子,其实是非人的生活。——可惜许多人不信,还逼着自己孩子往这条路上赶。
不过,这一切其实都怪我。如果我更韬光养晦一点,如果我能装傻到底……
可惜,要一个聪明人在众人面前不卖弄自己的聪明,是世上难度最大的事情之一。所以我说,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不是下凡的仙女,而是大智若愚、扮猪吃虎的人。其实真正聪明的人,那股聪明劲儿是让你后来慢慢悟到的。——等我多年后真正发现这种人的聪明之处,才发现自己傻得有多狠。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话说三岁的某天,我的花匠爸爸忽然将一种新型花肥的说明书拿回家研究,那薄薄的一片纸,他翻来覆去读了好久,还是不明所以。于是将我妈叫了起来一起研究,两人头靠头,翻着一本新华字典,为某个字的读音和含义认真讨论起来。
我当时正坐着百无聊赖地玩积木。等啊等,等啊等,我觉得奇怪:他们怎么还不抱我去睡觉?我困死了,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看他们研究那么一张小破纸,就顺便帮他们读了一遍。
读完也不觉得什么,我打着呵欠去睡觉了。
……
第二天一觉醒来,我吓了一大跳:我的父母正守候在我的床前,兴奋地满面红光。爸爸两眼放光,激动地说:“我的女儿是天才!!!”
妈妈亲着我的小手,幸福地说:“我的宝贝一定是仙女!!!”
我打了个呵欠,没有完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嗯嗯,你们都说对了。”——尤其是我妈,我刚出世时就认清了我仙女下凡的本质,所以我见怪不怪。
但我完全没有想到,刚吃完早饭,我兴奋的爸妈就已经出门广而告之,于是几乎不到一个上午,全大院的工友们都知道林花匠的女儿是个天才儿童!
那一天,我穿着小花裙子,伸着两条短短的小腿,正坐在厅里破旧的沙发上,手里举着一份旧报纸念念有词。妈妈坐在一旁听我读报,开心地不得了。当我看见爸爸平日来往的哥们——电工、木工、漆工等等都涌入我家来看神童的时候,彻底傻眼了。
父母殷切的目光,令我无法硬起心肠装傻,只好接过电工段师傅的一本电工手册,故意装作磕磕巴巴地读了一小段——尽管如此,他们已经啧啧称奇了,说三岁能识这么多字,绝对是聪明绝顶、天资过人、世间罕见……
于是,又一个不幸的神童从此横空出世。
那就是倒霉的仙女我。我自从那次读了电工手册之后,深感事态严重,后来走到哪儿都遇到过分关注的目光,浑身不自在。
人们的目光,既带着艳羡,又带着猎奇,甚至还有些嫉妒——凭什么林花匠这小学没毕业的两口子能养出一个天才女儿,咱家就不行?
我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从此,不管有多少好奇的人来试探、刺激我,我睁着一双茫然的大眼,不肯轻易在人前展露我的与众不同之处。
但大家还在盛传我是个天才——不过据说是间歇性的。间歇性的天才?好吧,总比全天候的强吧。
起码我现在只是身边多了些好奇的目光,并没有完全失去人身自由。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不管我是不是天才,我都是父母的宝贝。我的父母,给了我人世间最博大最宽厚的爱。
在父母的纵容下,我这个间歇性天才儿童躲过了上幼儿园的折磨。
我宁愿在花圃里看着一朵小花从含苞到怒放,也不愿意到幼儿园里与那些幼稚的儿童们玩丢手绢。
我在父亲的花园里,我在大院的后山上,撒欢似的自由奔跑,活泼泼地自由成长。
只是每当父母要节衣缩食地送我去学这个学那个的时候,我就会偶尔地显露一下我的天赋:拿起毛笔写几个字,或是念几个英语单词给他们听——以此证明我不用上那些个无聊的培训班。
日子久了,他们对我的天赋禀异渐渐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我的妈妈经常被阿姨们围着问怀孕的时候要吃什么才能生出天才宝宝,还有每天喂我吃什么能长这么好,开始烦不胜烦。我的爸爸经常被他的工友们围着问长问短,打听我的奇闻轶事,一向内向的他也觉得有些困扰。
直到后来大院里的小孩儿犯了错,他们的爸妈就打骂他们的时候常常以我为榜样:“你怎么不跟人林花匠的女儿学着点,你看人家,才那么点大就那么聪明懂事……”那一阵,大院里的小孩儿对我都很敌视。
……
老实巴交的他们,对此也很不安。因此,自从我打定主意不在外人面前出风头之后,他们不再勉强我,也不在外人面前宣扬我的与众不同之处;加上我一直试图使自己泯然于众人焉,我的天才儿童的日子渐渐才平静了下来。
但关昊小朋友,却一直坚信我是天才。
有一次,关昊小朋友不知怎么淘气了,被他妈妈追着打:“昊昊,不准跑!再跑我把你PP打成四瓣!——不信你试试看,到时候叫你拉四根粑粑出来!”
关昊真不愧是公认的聪明孩子。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纠正他妈的错误:“妈妈你算错了!两块PP拉一根粑粑,四块PP应该拉两根粑粑……”
他妈妈扔掉了手里的扫帚,笑得蹲到了地上。
等到关昊小朋友跑到我跟前,得意地跟我显摆的时候。我冷笑了一声,在地上画了个田字格,对他示意道:“四块PP还是能拉四根粑粑的,因为你看,相邻的两块可以公用……”
他从此对我崇拜得五体投地。
还有一次,关昊拉着我,一定要我去郭翎家,说郭翎她爸爸会讲福尔摩斯的故事,很多比我们大的小孩子天天去听,都已经听入迷了。
我又冷笑了一声,鼻孔都快朝天了——我是在天庭开过书场的,能被人间这点业余水平的说书迷惑?福尔摩斯,又不是没看过。亏关昊还是仙男下凡呢,失去了记忆变得这么大惊小怪,仿佛没见过世面一般。
关昊死皮赖脸地拉我:“一起去嘛,一起去嘛……”
我甩开他的手:“福尔摩斯有什么好稀罕的——不就是破案么!”
他眼睛一亮:“难道你也会?”
我打量了他一下:“破案我不会,不过我能摸一下你的肚皮,就能看出你今天吃了什么。”
关昊连忙撩起他的小背心,露出圆滚滚的肚皮让我端详。——五岁的关昊,胖得就像一只加菲猫一样,肚皮上的那一圈圈肥肉,真是惨不忍睹。
我煞有介事捏了一把他的肥肉,故作沉吟说:“嗯,你今天吃了空心菜和丝瓜……”
“哇……你怎么知道??”关昊极其敬仰地看着我。
“我再摸摸,咦,还有排骨?”
此时,关昊对我的崇敬之情已经如黄河一般了。他激动地说:“你太厉害了!真的,比福尔摩斯厉害多了!!你是怎么摸出来的?”
我满不在乎地说:“靠手感啊,硬的是排骨,软的是丝瓜,一条一条的是空心菜……”
“那我也要摸摸你的……”
我尖叫了一声,撒腿就跑。他在后边追得气喘吁吁:“仙儿,你别跑啊,我保证,我会轻轻地摸……不会痛……真的……”
我才不管真的假的,被他揩油?那就亏大发了。
后来大院里的小孩儿一见到我,就好奇地亮出自己的肚皮,死乞白赖地求着我猜他们吃了什么。
有一次,郭翎看到我身后跟着一队的光肚皮的小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在关昊绘声绘色的描绘下,她也心动了,也很好奇地想让我摸摸她的小肚皮。
我想了想,敲诈了她一个礼拜的冰淇淋,并且得到了她一个月内被欺负不准告状的保证,才勉为其难地摸了摸她粉嫩的小肚皮。
“你今天吃了点虾……”
郭翎这下服了:“是。还有什么?”
“还有鱼。”
她佩服死了:“好仙儿,你也教我摸,好不好?等我学会了,我让你欺负两个月不告状!”
我故作为难,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才延期了半年。我才告诉她:“这个主要不是靠摸,要靠看——每天各家阿姨买菜回家,都会经过我家门口……”
郭翎愣了半晌,才明白又上当了,伤心地哇哇大哭起来。
……
那一年,我和关昊刚满五岁,郭翎五岁半。关昊只比我大一天,总是磨着我让我叫他哥哥。郭翎虽然比我们大半岁,但总是瘦弱而害羞,看起来像我们的妹妹,是关昊的小跟屁虫儿。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天空呈现出的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蓝色,天边常流淌着微微的云,偶尔会有暖暖的风将云朵吹散又聚拢。
多年后我回忆起这段时光,有太多的留恋和叹息。我后来常怀念天空那浅浅的一抹蓝,就像记忆中童年的颜色。那种单纯的蓝色,在成人的世界里太过奢侈,所以只能永远留在儿时的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