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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曾然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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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然在后来的日子常常怀想,如果一切都能回到那一年的夏天,如果一切的伤害、错失都不复存在,该有多好。
可惜,伤过便是伤过,错过就是错过。纵然曾经有怎样的深情厚爱,也敌不过岁月的无常;纵然他终于可以将她曾经渴望的一切捧到她的脚下,一切却永远不能再回到初见的那一刻。
他永远不会忘记,她在尘土飞扬的路边,带着些希冀,又有些惶恐,对着疾驰而过的三轮车上的少年,仰起了苍白的脸。
那个时候,他还是那个在暑期里蹬三轮去体验生活的莽撞少年,在路边捡到了离家出走的她。
她离开家,不知走了多远,终于害怕了,后悔了;于是伸手截住了这辆三轮车,说自己和爸妈走散了,迷路了。
然后,她哭了。
他和弟弟轮流骑车,绕了大半个城区,终于把她送回了家。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兰烟。”
“蓝天的蓝?嫣然的嫣?”
“不。是兰花的兰,烟火的烟。”
……
那一年的夏天,他十五,她十一。后来,他常用单车载着她,在大街小巷里四处溜达。在夏天的夜里,微微的晚风吹破了芬芳的蓓蕾,空气中弥漫着玉兰花淡淡清香,就像少年情窦初开时的香甜味道。
那曾是属于他俩的,年少无忧的时光。他总在她简陋的平房外守候,她也常在他家爬满青藤的高墙下踯躅,然后是两人欣喜地相拥而去。他们之间有厚厚的门第和家世的阻拦,还有两人坚硬而不妥协的个性,常将对方扎得遍体鳞伤。年少的爱情,总是爱恨激烈,令人刻骨铭心。
他知道她性格倔强,他的父亲说:“那个女孩,有刀锋一样的眼神。”他母亲更评价说:“那个女孩,狂热、叛逆、忧郁、偏执。” 曾可也说:“哥,那个女孩的脾气又臭又硬,你怎么会看上她?”他们全家都不喜欢她,除了他自己。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是那么那么喜欢她。喜欢看她故作坚强,喜欢看她露齿微笑。他知道她不像外表那么洒脱和骄傲,懂得她骨子里的彷徨和不安。他怜惜她幼年丧父的痛苦,了解她在冷漠的家里,怎样渴望着爱和温暖。
她常常会苦恼:“然,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我,我该怎么办?”
他总是温柔地环抱着她,对她说:“不,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那时,他总是轻易地将“永远”说出口,他总觉得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在一起,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化解两人间的障碍。而当他将她瘦弱的身躯拥入怀里的时候,常错觉那一刻,便是天荒地老。
可她像兰花那样美丽的生命,却比烟火、更短暂。
他终于有能力为她搜罗最名贵的兰花,也可以带她去看全世界各地的烟火——只要她愿意。
可是她却再也不会回头对他笑了。
他十八岁那年,被送到欧洲深造。走时,他信誓旦旦地对她说:“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但她在机场苦苦牵着他的衣角,痛哭着求他不要走。——那是她生平第一次求他。
他在午夜梦回,总会想起当时她满面泪痕的脸,那样哀伤和凄惶。也常常在大街上走着走着,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以为下一个尘土飞扬的路口,会看到幼小瘦弱的她,一直站在原地,等着他。
他知道她父亲早逝,继父暴虐;但未曾想:他走后不久,她连母亲也一并失去。她一定吃了很多苦,在她不堪忍受继父虐待而终于逃离家门以后——可这一次,再也没有少年踩着吃力的三轮,将她送回家。
她才十四岁阿,就被包养、被转卖、被欺凌、被损害。他一直诧异为何出国后不久就与她彻底断了音讯,后来回想,在她堕入黑暗而无望的深渊之后,她便有意地放弃了他,放弃了她生命中最后一线阳光。
他知道她性格刚烈,但未曾想她竟决绝至此。十六岁的她,灌醉了毁了她一生的男人,用锋利的刀片切断了他的喉管,然后将冰凉的刀片对准了自己。
……
他竟是在国外某份中文报纸上,看到这条当时轰动一时的社会新闻。那时,窗外有绚烂的火烧云在天边灼灼盛放,就像迷离的烟火渐渐模糊了他的眼,就像烈火一般炙烤着他的心。
他痛得弯下腰去,将印着她照片的报纸揉作了一团。
他知道一切都太晚了。他以为他终其一生,都再也见不到她的眼、她的笑、她的泪了。但没想到,时隔多年,他竟在银幕上又看见了悲伤欲绝的她。
他孤独地坐在私人放映室里,看着那独属于她的凌厉而凄婉的眼神。——她的眼神,即便像刀锋,那刀刃也是薄而脆弱的啊。他看着银幕上的她,倔强地冲出了家门,在狂风暴雨里绝望地哭泣。
那一刻,他的悲伤终于决堤。在极度的痛楚中,他又仿佛看到了初见时她胆怯而羞涩的眼,看到了她仰起的脸上泪水的痕迹。
他重重地闭上了眼,任由心痛疯狂地肆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