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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天意如刀(非良)(上) ...

  •   一.天意如刀
      “如果韩国中还有谁能解开这个谜团,一定是那个人。”
      “你说的是……公子韩非?”
      ……
      自桑海小圣贤庄回到韩国的九公子韩非顶着外人的不解、失望与嘲笑,日夜沉迷酒色,自甘堕落,从韩国的希望沦为韩国的笑柄。
      张良年幼时,与尚未出外求学的韩非有过数面之缘。之后,韩非回韩,张良也曾暗中观察过,知其心中自有沟壑,暗地里与其有着书信往来。
      军饷被劫一案,为解祖父张开地之困,张良特意找上这位九公子,以一计“李代桃僵”将他推向前台。而韩非将计就计,趁机向张开地讨要司寇之职,借此重新走进上层眼中。
      近三年间,他们经历流沙创立、火雨玛瑙、百越遗民等事。这一路上,姬无夜手下夜幕四凶将被他们逐一剪除,仅剩百鸟尚在。眼看着振兴韩国的光明前程即在眼前,然而,秦国忽然出兵韩国,逼迫韩非赴秦。
      ……
      大门轰然关闭,甚至被上了锁。
      张开地将钥匙收入怀中后拂袖而去,不忘对两侧的下人吩咐道:
      “都给我看好他了,这两天不许他走出张家一步!”
      “祖父!”
      被关在室内的张良闻言不禁双眉紧皱。
      秦国军临城下,目的竟是为了让九公子韩非前去秦地。自韩王往下,尽皆应和。又有姬无夜从中作梗,硬是逼得韩非不日便要动身。如今韩非已是被软禁宫中,有重兵看守,以防其出走。
      张开地正是因为知道张良与韩非走得极近,所以此事刚一传开,就将这个孙儿关在张家,不许其外出。现今韩国内部情势之复杂,连久经官场的他也心惊不已。张良是他们张家的少年才俊,也是他们的希望,此时此刻断不可轻举妄动。

      深知自家祖父想法的张良抿着双唇,心中焦躁难安。
      若他真的要出去,就家里的这些人谁也拦不住他。真正锁着他的,是他的身份,是他的责任,是他的内心。
      纵然他出了张家,又能如何?王宫禁地,兼有重兵把守,他并没有高明的潜行技术。即便他渴望与韩非见上一面,实则难以成事。他唯一能寻找的援助,只有卫庄和紫女,却未必能碰上他们。
      张良跪坐于书案旁边,一时神色难明。
      未几,他转头,伸手将案上扁平的木盒推得半开,露出其中的长剑,镶嵌其上的碧血丹心鲜红刺目。
      这是去年韩非送与他的生辰贺礼。
      ……
      “子房来了,快过来看看这把剑。”
      韩非唇边带笑,捧来一个木盒。他将木盒推开,里面竟是一把长剑。剑鞘青翠,剑上嵌有十八颗北海碧血丹心。
      张良在韩非的示意下将剑拔出,只见剑身通体晶银夺目,不可逼视。
      “此剑名为‘凌虚’,是我在潜龙堂上换来的后周古物。当时我一看,就觉得它和你特别般配,如今一瞧,我的眼光果然没错!”韩非单手握拳撑着脸,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张良,“子房生辰将近,这便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张良还剑入鞘,作揖道谢:“多谢韩兄。”
      “哎,你我之间,何须言谢。”韩非连忙站起来将人拉着坐下,“以剑载志,以剑明心。宝剑佩贤才,方不负其名。”
      ……
      张良将凌虚抱入怀中,脸上的迟疑之色换作坚定。
      有些事情,不亲身尝试过,又怎么知道有没有实现的可能。
      他转身翻出一件黑色斗篷,搭在手上后,拔剑破窗而去。
      被惊动的护院们,急冲冲地追上去。眼见张良飞跃至墙上,再纵身跳下,竟是通过翻墙离了张家。他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霎时间不知是否追出门外。
      “都回来吧,不必追了。”
      张开地负手走来,出声解了他们的为难,苍老的面容上仿佛又添了几道皱纹。他摇了摇头,千言万语在心,空余下一声叹息。

      而张良此时正在赶往紫兰轩的路上。
      夜色愈发深沉,却也是城东最是灯火明亮之时。
      张良尚未进入紫兰轩就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从阴影处出现,悄然远去,他心里一动,急忙朝着那人奔去。
      那人察觉身后来人,停下步伐,反手就是一剑。
      “锵”的一声,这是被剑身击中剑鞘的声音。
      张良被惊出一身冷汗,对方的动作太快了,他只来得及将凌虚移到身前,连拔剑的时间都没有。
      “是你。”
      玄色斗篷下,及肩白发如银霜。卫庄收回鲨齿剑,视线在张良以及他臂弯处的黑斗篷之间打了个来回。
      张良双唇微启,正想跟对方说明,而卫庄却是抢先开口对他道:“穿上,跟我来。”
      张良闻言一顿,眼见卫庄已经开始走了,随即匆匆披上黑袍,带上兜帽,紧跟着卫庄前行。

      张良不是第一次进的王宫,却是第一次偷偷摸摸地来。
      卫庄显然也不是第一次来的王宫,而且不是第一次潜入那种,他对布防也是意外地熟悉。就算提着个大包裹,即便多带了一个人,也没有给他带来丝毫不便。

      他们成功潜入韩非所在宫室时,他正在案上奋笔疾书。听到声响,韩非抬起头来,两人恰好将头上兜帽拨下。他先看了看卫庄,又看了看张良,“哎”了声:
      “卫庄兄也就罢了,子房你还真是会给我惊喜啊!”
      卫庄双手环抱胸前,看了一眼案上的美酒与菜肴,对韩非道:“我不过离开一个下午,你这里的东西倒是多了不少。”
      “当然,他们现在哪会让我出什么意外。”韩非搁下笔,站起身,“除了不能外出,我的一切要求都会被满足。”
      “定了何时动身。”好好的一个疑问句硬是让卫庄读成陈述句。
      韩非也不介意,他回道:“明天一早。”
      听罢,卫庄嗤笑一声:“你还真打算去?”
      韩非反问:“为什么不?凭什么不?”
      “你这不过是拖延时间,苟延残喘。”
      “苟延残喘得来时间,难道就不是时间?”韩非直直盯着卫庄双眼,一字一顿地道,“这里,毕竟是我的国,我的家。”
      “……你要的东西。”卫庄将包裹丢到韩非身前,侧头对张良道,“你们聊吧。”
      说罢,他纵身一跃,不知藏到何处去。

      “这话题转移得真是够僵硬的。”韩非揉揉鼻子,弯下身将包裹放到一边,对着张良说,“子房,坐啊。”
      “韩兄,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张良依言坐下,心中滋味难明,“我……”
      “你能来我很惊喜。”韩非挥手打断张良的话,“如此一来,我就不必托卫庄兄他们给你带话了。子房,你可曾记得我说过,你比我更应该去桑海念书?”
      见张良点头,韩非继续说道:“我离韩后,你看着时机去桑海吧。小圣贤庄,是个好地方。”
      张良皱眉道:“韩兄?”
      “我猜,今日之后,张大人也会让你离开韩国的。”韩非在包裹中翻翻找找,不过倒是没有拿出什么。转身回来的他把书案边的数卷书简拿过来堆在一起,随后又将案上刚写好的书简卷起放在其上,张良只来得及瞥见其中一句“肉腐出虫,鱼枯生蠹。怠慢忘身,祸灾乃作。”
      “我知你不愿离去。可你不妨深思日后七国将会如何。”他抬起头,认真道,“是七国,而非只是韩国。”
      张良面色突变。
      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沉默,唯有灯台上烛火“哔啵”作响。
      “流沙,我已交到卫庄兄手上。”韩非举壶斟酒,“有他在,我离开后,韩之事不至于无人主持。不过,子房,你应该明白,有些事情,未胜先虑败,以防万一总得留下一道后手。”
      张良闭目,随后睁开:“我明白了。”
      韩非露出明显的笑意,将他垒起的几卷竹简推向张良:“这是我抄录下来的几篇文章。有老师的著作,也有我的。我特意给你抄一遍,就当是今年的生辰贺礼。尚有几卷在府里,现在应该被卫庄兄带到紫兰轩,你到时去取吧。”
      “唔……你这样有点不方便。”他将包裹里的东西都放出来,用那块布把书简全部包裹其中,“嗯,这样好拿多了。”
      张良接过包裹,双手紧了紧,眼睑低垂,轻声呼道:“……韩兄。”
      “嗯?”
      “你一定要回来。”张良正对着他的双眼,认真地道,“我会在小圣贤庄等你的消息。”
      韩非正色应道:“好。”
      接着,他又恢复松垮垮的模样,凑到张良身侧,神神秘秘地道:“来,我们说些悄悄话。”

      此后,二人零零碎碎地谈了许多,直到卫庄现身,提醒他们:“是时候走了。”
      韩非遗憾地咂咂嘴,张良提着包裹站起来,跟在卫庄身后。
      突然,他听到韩非喊了声“子房”。
      张良转头看向对方,只见韩非唇边带笑,笑眯眯地对他道:“你明天就不要来送我了。我怕自己舍不得走啊!”
      张良一怔,应了声“是”。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对话。
      ……
      公元前234年,韩国公子非出使秦国。
      弄玉刺杀姬无夜未遂身亡,白凤加入流沙。
      公元前233年,韩非于秦国监狱去世。
      张良前往桑海求学;小圣贤庄藏书阁失火。
      姬无夜强娶红莲,大婚之夜被卫庄砍杀;卫庄取代姬无夜成为大将军。
      公元前230年,韩国灭亡。
      ……
      齐国桑海,小圣贤庄。
      夕阳西下,余晖铺洒大地,处处金光熠熠。
      颜路找到张良时,后者正站在走廊上,倚栏眺望。
      “子房。”
      张良闻言转身作揖道:“师兄。”
      看着越发成熟的师弟,颜路忆及那已被证实的消息,不由暗自叹息。他心知对方心里难受,然而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
      韩城被秦军攻陷,韩王被俘,秦王设下颍川郡,韩国算是亡了。而张良的祖父、韩相张开地,国破当日急火攻心,吐血昏迷,缠绵病榻数日后,不治身亡。
      短短时日,国破与家亡,张良一一尝过。

      颜路依然记得,最初听闻传言时,他这名一直谦恭聪慧,偶尔才露出小小意气的师弟一直维持着的翩翩风度顿时消散,露出属于一个年轻人鲜活的一面,脸上尽是震惊与不可置信。
      那还是颜路第一次看到张良如此失态。在那之后,本就觉得张良思虑过重的颜路,发现前者又添了几分忧愁。
      颜路思及张良在听到传言后,立即请示离开小圣贤庄,数日后方才回来。而回来后,张良原本的焦急慌乱又变为平静。那时他们尚未有确凿的消息证实传言为真,他却就已经换了一身素色麻衣,再次外出。如今想来,他无疑是另有渠道证实。
      那一去,长达两月之久。
      此时,张良刚刚外出回来,看着已是和往常相差不远,只是眉间多了几分哀意,瞧着那平静的面容,更像是麻木。
      颜路担忧地看着他,不禁开口道:“子房,你……”
      张良闻言,又向颜路作揖道:“有劳师兄挂念。只是此刻身有不适,不便多谈,先行告退。”
      张良说罢,再一作揖后才离去。
      颜路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双眉渐渐皱起。

      张良走回到自己房间,坐在书案前。
      书案上散落着各类书简,他盯着它们沉默许久,方伸手将其一一卷起。
      最上方的一卷乃是他收到的最后一封家书。这一卷,他这数月来看了无数遍,依旧难以释怀。子欲养而亲不待,实乃人生最大憾事。
      韩国兵败,他此前早有预料,只是不敢想象、不敢相信而已。韩与秦的具体情况,身为大将军的卫庄自然一清二楚。虽然他远在桑海,但是隔三差五,还是会收到从新郑传来的消息。
      他第一次外出,就是为了卫庄手里最真实的情报。那一次,来的是白凤本人。随着白凤而来的,除了王上被俘、韩国已亡以及张开地去世的消息,就是张开地临终前给他留下的家书。
      离家数年,终是阴阳两隔。
      第二次出外,他特意跟白凤一同赶回新郑。匆匆办妥祖父身后事,他只是和卫庄略略交谈几句,又匆匆返回小圣贤庄。
      整理竹简的双手渐渐蜷缩成拳,张良缓缓闭上双眼,内心深处的哀恸再也无法抑制,一行清泪自脸颊划下。
      这是第二次,是他明事理后,又一位亲近之人离世。
      无声的悲泣持续良久,直至月上中天,才勉强停息。

      张良睁眼,抹去脸上的泪痕,继续低头整理。
      片刻,张良手一顿,只见半卷的书简上,端正而凌厉的字迹印入眼底,他不自主地喃喃低语:“故治强易为谋,弱乱难为计。”
      “果然是……难为计啊!”
      轻轻摩挲着书简,张良刚刚消退的哀伤差点又漫上心头,不过这次他硬是将悲意压下。
      三年前,韩非死讯刚传回新郑,他便已经大哭一场。此后被卫庄一语惊醒,他至桑海求学远离新郑,又逢形势愈发复杂,不得不分散心力细细思考其他,才慢慢缓过来。
      他还记得,最初他察觉到被众人明里暗里嘲笑的九公子实则心怀韩国、有意振兴家国后,便瞒过祖父与其私下互通书信,对其有了初步认识。之后,军饷被劫一案让他们正式结缘。自此,他们在试探与算计中渐渐交心,成为至交。
      他们有着相同的目标,相似的心愿,相近的理想。
      如今多年过去,目标再也难以实现,心愿只能藏匿心间,理想变得尤其可笑。
      将竹简逐一放回原处,张良举头望向窗外,上弦月弯弯如钩。
      “七国么……也许,我……”

      在此之后不久,伏念和颜路发现,张良看上去已经从国破家亡的打击中走出。并且相比起从前,更有精神气,更为洒脱。也是从这时起,这个师弟似乎喜欢上远游。
      纵然是战火纷飞、天下纷乱之际,他亦敢孤身一人四处游历。

      既已读遍万卷书,何妨行尽千里路。
      ……
      公元前226年,韩国都城发生暴乱,秦昌平君带兵平定。
      公元前221年,秦一统天下,嬴政始称“皇帝”。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天意如刀(非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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