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世》半世行走

2、山海众相

　　“这御剑带来的风儿跟刀子似的，公子何不买辆飞车？纵买不到妾身昔年乘坐的九鸾凤车，那班工门出的天女散花飞车也是可以将就一二的。”女蔡一边低诉一边擦泪。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九公子贫困到舍不得给乞儿一块灵玉，哪来的钱财给你这女人买飞车？”

　　“喂喂喂，黎生你想施舍的话给我啊！我难道不比那个满脸皱纹的天童老祖更像可怜的乞儿？”周饶脸上的两个酒窝差点抽成两对。

　　“嘎嘎嘎……”

　　九章皱眉问道：“巫鸦说什么？”

　　“额，它说我们如此编排天童老祖，他会不会带领天云山来追杀我们啊？”

　　众人都闭上了嘴。

　　九章当机立断，“快飞！”

　　话音未落，女蔡已经携风裹电窜在了最前头。

　　几个呼吸后，一片白云挤进一大片云朵里，不一会儿传出了愤怒的声音：“那几个混账侮辱老祖，你们居然让他们跑了？”

　　九章一行人不敢停歇，一直飞到万里之外，又悄悄躲了一天，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来。

　　周饶使劲仰着头，勉强看见眼前城门的顶端，指着最上头的牌匾，咋舌道：“白玉城，果然名不虚传。”

　　女蔡笑着流泪道：“想必是琳琅满堂。”

　　黎生怒道：“朽木不可雕也。那上面写的是‘小有镇’！小生我状元之才，居然和你这个白丁同行，实在有辱斯文。”

　　女蔡垂泪，“也不知是否够我等扫荡一番？”

　　“嘎嘎嘎……”

　　“它又说什么？”

　　“他说谁扫荡谁还不一定呢！”

　　“能不能把老鸦的嘴堵上？”

　　“不用。”九章抬头看向半隐于阳光的城门，道：“他说得对。”

　　阳山地和清水地本为一体，只因二者届地域广袤，故而一般被默认为两地。北阳山，南清水，中间一条飞河贯穿南北。阳山地多灵山，飞河在阳山地水流湍急，切下一道道深入地心的天堑；行知清水地时，水势转缓，水汽氤氲，盈满天地。

　　阳山清水交于飞河水势转缓之处，方圆百万里，只有一座白玉城。

　　小有镇位于三清门到白玉城之间，若是放在其他地方，也可以算是颇具规模的中等城池了。然而在白玉城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只能委委屈屈地以“镇”自居，名字也颇有些放不开手脚。

　　镇上有座山海楼，号称无物不烹，凡是客人能想到的珍馐，都可色香味俱全地奉上，是途径小有镇的修士们必去之处。周饶等人自被带离三清门后，见九章看起来脾气颇好，渐渐也无所顾忌，吵嚷嚷也要去体验一番。九章默许。

　　山海楼共三层，外观一副精致玲珑之象，一脚踏进去，却见山环水绕，蓝天白云，又听溪流潺潺，鸟鸣声声，与置身天地间并无不同。九章面色不改，周饶却是大呼过瘾。

　　负责招待的两人一为樵夫，一为渔翁，齐声问道：“不知客人是选山间还是海间？”

　　女蔡的泪珠子还没有收起来，抽嗒嗒问道：“山间如何？海间又如何？”

　　二人各拿出一画轴，放在一起轻轻一碰，再分开时，便有一迤逦长画随之展开，山貌水景，跃然纸上。

　　那樵夫笑道：“山间有孤峰落日圆，千寻白练飞，乱花迷迭谷，十里青青原四景，各有奇观，壮丽非凡。”

　　渔翁接道：“海间有海上生明月，春水东流去，行至水穷处，轻雨细如愁四景，悠悠百态，无与伦比。”

　　黎生听得一脸陶醉，赞道：“大善！”

　　周饶嘀咕道：“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反正老子已经受够三清门那些水啊，湖啊，海啊之类乱七八糟的了。”

　　女蔡怯生生望向九章，饱含热泪，：“妾身倒是觉得，这十里青青原或许能配得上我的这身绿罗裙呢！”说罢轻轻转了个圈，眼泪珠子和绿色的绿纱裙一起飞舞。

　　巫鸦拍拍翅膀，没什么意见。

　　九章把视线从飞舞的纱裙上收回去，对女蔡点点头，“这次听你的。”

　　女蔡立刻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喜极而泣。渔翁笑着告辞，樵夫则拿出一根绿色的树枝，交到九章手上，叮嘱道：“客人只需将灵力注入此中即可前往。”说罢也隐身不见，只留下九章拿着绿树枝发呆。

　　周饶利落地窜到黎生的身上，附在他耳边轻声问道：“咱的小主子，是不是喜欢绿色？”

　　黎生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把周饶从身上拨下去，凑到九章跟前，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小生看那刚才的画轴，怎地颇有些眼熟？”

　　九章脸上微微露出惊讶之色，扯出一丝笑容，“你读《山水注》倒是颇为仔细。”

　　周饶蹦起三尺高，问了一句“山水注是什么？”，便又落回地上。

　　黎生扶额道：“蠢货蠢货！《山水注》集阳山清水二地的山川风物乃至各门各派，内容丰富，文采飞扬，乃是天下修士的必读之物！你怎连这都不知道？”

　　周饶眼底闪过阴霾之色，旋即嘻嘻哈哈一笑，不了了之。

　　九章将绿树枝交到女蔡手上，“我刚才已试探过，需九十九块灵玉便能进入十里青青原。”

　　女蔡感动地接过，随即问道：“灵玉呢？”

　　九章认真地摇摇头，“我自然没有的。”

　　黎生忙道：“穷酸书生，身无长物。”

　　周饶左顾右探，“灵玉是什么？没听说过。”

　　巫鸦无辜地拍拍翅膀。

　　九章总结道：“只有你说过，你是‘略有薄财’的。”

　　女蔡急忙辩解，“不过是薄财。”

　　九章不容置疑道：“想必是够这顿饭的。”

　　女蔡哭道：“几位好汉，莫非就真的如此欺凌我这弱女子不成？”

　　其余几人齐齐点头，“正是。”

　　女蔡无言，哭着拿出九十九块码得整整齐齐地九十九块碧绿色灵玉。

　　周饶目光一亮，“嗯，我也喜欢绿色。”

　　灵玉方碰到绿树枝，便和四人一鸟同时消失。

　　十里青青原，芳草碧连天。

　　“看看看，长尾黑羊！《山水注》中有云，食之可治痈，宜用无根清汤煮之，暖香可口。”

　　“那个长八个耳朵的是什么？”

　　“蠢货蠢货！那不是耳朵，是八角麝鹿的八只角。据说它们的角可以用来炖成一种滋补汤，女子喝了便容貌昳丽！”

　　“快给妾身把它拿下！”

　　“你用绿树枝指它一下即可。”

　　女蔡从悲伤中恢复过来，依法照做，绿树枝指向八角麝鹿的一刻，只觉绿树枝似乎轻轻蠕动了下，八角麝鹿发出一声嘶鸣，头上的八角应声而落，飞入绿树枝消失不见。女蔡没空理会头顶鲜血淋漓的麝鹿，急哭道：“我的角呢！我的角呢？”

　　九章看了那麝鹿一眼，挥挥手，见麝鹿飞奔而逃，便转头对女蔡道：“都在绿树枝里，只管挑便是。”

　　周饶若有所悟，“原来也就是个能攻击的空间法器而已呀！”

　　难道这还不够珍稀？九章看了眼周饶，觉得之前也许宰错人了。

　　蓝眼吠鹿，金毛俏俏鼠，铁皮虎爪兽……女蔡发了狠，绿枝所指之处，哀嚎遍野，偏那绿枝只攫取每只灵兽最美味的部分。有一只陆上婴儿鱼，两只眼皮子被撕裂下来，那婴儿鱼无法再闭眼，瞪着一双酷似人类婴儿的大眼睛，哀嚎一声扎进了一个水潭底下。

　　黎生见状吟道：“血肉淋漓味足珍,一般苦痛怨难伸。设身处地扪心想,谁可将刀割自身。唉，莫谓虫命微，仁心不可欺啊！”

　　女蔡漫不经心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等自然要效天地行事。讲什么仁啊义啊的，岂不是违背天理？那是要糟天打雷劈的。”

　　九章有些惊讶地发现，首次没有在女蔡的眼里发现泪花，放心地提醒道：“九十九块灵玉不过是入门费，这些灵兽都是要另外结账的。”

　　女蔡已经泪如雨下。

　　巫鸦嘎嘎叫了两声，拍着翅膀径直向东北方飞去。

　　不等九章提问，周饶抢先开口道：“它说那边好像有什么事儿发生。”说罢看向九章的脸色。

　　黎生吞吞吐吐道：“既然巫鸦兄已经前去查看了，那我等不如在这里静候佳音。”

　　周饶反问道：“你确定会是佳音？”

　　九章却在此时心头微动，肯定道：“那边确实出事了！”

　　“周饶！你这个周饶，该不会是巫鸦附身了吧？”

　　“走吧！”九章不容置喙，驾剑驶去。

　　黎生等人纵然不愿，但不敢违背，急忙跟上。

　　一路上，这个小主人话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或发呆，三人一鸟却不敢真的违背他的意思。一来是因为他握有总钥匙，二来则是源自他们在多年囚禁生涯中养成的嗅觉。那种感觉，不是危险，但令人不敢妄动。就像潜伏在死水潭底的一团阴影，看不清，摸不透，不知其死活大小而只能在岸上远远地看着，百般揣测，却不敢下水一试。

　　众人御风而行，几个呼吸间，远远看见那巫鸦正在地上围着一个黑白相间的小山包打转，嘴里咿咿呀呀叫个不停。

　　黎生突然捂着耳朵，面红耳燥嚷嚷道：“非礼勿听，非礼勿听！”
　　周饶急忙支起了耳朵，半晌却郁闷道：“这次连我都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了。”

　　女蔡用蹭满鼻涕的帕子半捂着脸，娇滴滴道：“似乎是求欢之语啊！”

　　包括九章在内的众人僵了一下，九章皱皱眉头，召唤巫鸦无果，手指间蓦地出现一根锋利的银丝，灵活地在指间飞舞。九章捏了捏银丝，方一步一步逼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