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世》半世行走

3、七岁天痴

　　察觉到其他人的靠近，那圆圆的小山包动了动，忽然伸出一条毛茸茸的黑色胳膊，挥苍蝇般将聒噪不休的巫鸦拍出去十丈远。九章见巫鸦并未受伤，放下心来，有些好奇地绕到它的正面，和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对了个正着。再定睛细看时，却发现那双眼睛相对于它的圆滚滚面庞大小来说，其实小的很。只是黑眼睛外另有一大片乌黑的眼圈，和那一双小眼睛浑为一体，以至于让人看走了眼。

　　黑眼圈无辜地瞪了九章一会儿，低下毛茸茸的脑袋，看向自己的脚边。

　　九章的视线跟随者他下移，只见它脚边不知何时倚着一个小姑娘，约莫七八岁左右，身量颇小，着一件浅黄色的衣裙，就像这十里青青原上的一朵小黄花。

　　黑眼圈茫然地呆坐着，留给不屈不挠的巫鸦一个圆圆的背影，盯着小姑娘看了一会儿，忽然间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懊恼地低吼了一声，用毛茸茸的手掌抓起小姑娘就跑。

　　九章等人静静地欣赏着黑眼圈乱跑瞎窜的步伐，看着它时不时地跌一脚，习以为常似的从一头滚到另一头，手里却始终拽着那个小姑娘。只有巫鸦焦急地跟在它身后，拍着翅膀叽叽喳喳地叫。

　　最终，黑眼圈似乎也累了，“啪”地再次坐倒在地，将自己卷成一个圆圆的山包，一副生闷气的样子。小姑娘依旧倚在它的脚边昏睡。

　　九章揉了揉眉心，向女蔡道：“准备开饭吧。”

　　女蔡有些不高兴，流泪道：“不……不看戏了？”

　　九章不动声色，平静问道：“你还想再抓点儿？”

　　女蔡瑟缩了一下，摇头，“对，吃饭，少抓点，多省钱。嘤嘤嘤，你们男人啊，就是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女蔡按照九章的指示，把绿树枝插在地上，树枝立刻生根发芽，不一会儿便长成一人大小的小树，枝丫密集。旋即整棵树忽地烧了起来，每片叶子或变成跳动的火焰，鹿角、鼠尾、虎爪等纷纷飞舞，绕着火焰飞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趁做饭的功夫，黎生手指眉心念念有词一会儿，凑到九章跟前，悄声问道：“我观《新山水注》中说，山海楼的每方山间或海间都可再划分为一千八百域，每域每次只能进一伙客人，怎么会在这里遇到那只奇怪的山包熊和一个小姑娘？小生本以为那山包熊也是备用的食材，可那小姑娘是货真价实的人啊！山海楼不至于如此放肆吧？而且那山包熊毛太多，一看肉质就不好吃。”

　　九章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欣赏，“你之前曾说，见那画轴有些眼熟，可是想起了《山水注》中的山川风貌？”

　　“正是。”黎生点头道，“若再仔细想想，愈发觉得山海楼的画轴之景就是阳山清水地貌的缩影啊！”

　　“好眼光！”九章赞叹道，“但画轴还是做了不少变形和遮掩，你能一眼看穿，着实令我吃惊不少。孤峰落日圆乃是仿东来山落日之景，千寻白练飞仿大雪山瀑布，乱花迷迭谷仿青谷早春之色，这十里青青原则是阳山地大平原的缩影。”

　　黎生暗暗多看了他一眼。本以为这小主人直至在山上潜修，看来并非如此。

　　九章继续道：“按理说，山海楼各域如同这天地各景一般，相距甚远，故而一域只能进一拨客人。只是，一片轻羽也可御风而下，自大雪山一直到东来山，可见山水之隔并非绝对，各域之间难免有漏网之鱼。”

　　黎生一边听一边点头，忽而笑道：“万一是两拨死对头意外相聚，那可就有趣了。”

　　九章意味深长道：“所以，我们出去后，可以给山海楼提一些忠告。”

　　黎生龇龇牙，“还有条件，比如终身免费。好了，我得再去抓点好吃的。”

　　九章侧过头看了看黑白山包和小姑娘，猜测他们也许遇到了麻烦，最终还是若无其事地和另外三人围着小绿枝做成了一圈。

　　终究是，再无少年心肠。

　　小绿枝不仅有肉，还有酒和茶。松花酿酒，春水煎茶。众人不理会已经“叛变”的巫鸦，共饮了几杯，都颇觉爽快。女蔡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抽抽搭搭继续哭着。周饶也唏嘘不已，拍着手唱着别人听不懂的歌谣。黎生亦叹道：“百年幽禁，一朝见天光。真是，似梦一场啊！”

　　兽肉渐渐熟了，发出诱人的香味。巫鸦感觉到九章的召唤，颤了颤翅膀，慢腾腾地准备从黑白山包旁边飞走。

　　那闭着眼的小姑娘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她的瞳色黑黢黢的一片，全无反光。巫鸦感觉自己仿佛突然掉进了一片漆黑中。除了黑色，周围一无所有。它看不到头，望不见底，苦苦挣扎却无法逃脱。

　　刚刚撕下一块兽腿的九章蓦地心口一跳，人未起身，剑已出鞘。长剑久不见光，三十年酝酿一朝爆发，长命一声，剑身直刺穿着浅黄色衣裙的小姑娘。

　　黎生和周饶互相看了下，各自心惊。那剑拔得所有人措手不及，剑锋之利，可穿云破金，可是周围风静草止，竟似全然感觉不到剑的存在似的。这爆发力和精准的控制力，真的是一个开灵后期能做到的吗？

　　而另一边，长剑已至跟前，黑白山包把小姑娘藏进了自己怀里，任凭那剑狠刺过来。却听“铮”地一声，剑擦过山包头颅，划掉几根白色的绒毛，朝地上坠落。九章掠至跟前，顺手接住宝剑，目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但不等黑白山包反应过来，已再次出剑。这次则是朝那黑白山包的耳朵眼刺去。黑白山包一呆，圆脸上露出一丝委屈，厚掌仓皇去挡。九章猜测那一身厚皮难以突破，绕至正面，直接砍向它的鼻梁骨。

　　恰在此时，那小姑娘的目光从巫鸦身上收回，看向了九章。九章不经意间对上她的眼睛，整个人都冻住了一般，剑势也停在半空中。黑白山包见状，倒也不回击，再次把自己缩成一个球。小姑娘坐在了球上方，仍旧不眨眼盯着九章。

　　良久，九章收回剑，站如孤松，一字一顿道：“天痴！”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

　　九章走到她跟前，把手覆在她的额头上，小姑娘仍旧眨着眼睛没反应。九章的手轻轻向下，合上她的眼睛，然后手拉手把她带到小绿枝旁，把肉一块块撕下来仔细喂她。小姑娘闭着眼睛安静地吃着。黑白山包也完全无所谓，自顾自玩。

　　黎生等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肉虽香，饭却有些没意思。九章看着小姑娘的眼神怔怔的，仿佛入了迷障。

　　周饶把黎生拉到一边，嘀嘀咕咕：“我刚刚偷偷摸了一下她的手腕，发现那小姑娘才七岁。咱小主人好这一口？”

　　黎生脸色一变，骂了一句“思想龌龊”，让周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黎生踌躇了一下，小声问道：“你听说过‘天痴’吗？”

　　周饶脸色凝重了一下，摇摇头，旋即问道：“你说，这会不会是我们的突破口？”

　　黎生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我觉得不会有这么快！”

　　周饶耸耸肩膀，自嘲道：“也对，是我痴心妄想了。对了，我发现我们其实根本没有真正了解我们的小主人。”

　　黎生眯了眯眼，“自在那个老滑头，怎么可能和我们说的那么清楚？莫着急，走着瞧吧！”

　　女蔡一门心思扑在吃上，直到肚子微微发圆，才躺到地上，揉着胃部哼哼。九章见小女孩吃得也差不多了，也不在强喂，柔声问道：“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小女孩闭着眼睛不说话。

　　九章又问：“你知道爹娘在哪里吗？”

　　小女孩还是原样。

　　九章没有一点不耐烦，轻轻道：“那一会儿先和我们出去吧。我会想办法送你回家的。”回头看了看小山包大的黑白熊，微微皱皱眉头，问道：“它能不能变小点儿？”

　　一直沉默的小女孩儿忽然开口了，轻轻唤了声：“八卦！”

　　正抱着自己熊掌啃的黑白熊猛然直起身子，抬脚就要过来，但前掌和厚掌绊倒，整只熊咕溜溜直接滚了过来。

　　小女孩保住它的一条腿，小声道：“八卦，小！”

　　名唤“八卦”的黑白熊眨了眨和黑眼圈融为一体的小眼睛，发出一声清脆的吼声，眨眼功夫便缩成了婴孩大小，软软的，站都站不稳。

　　巫鸦在小女孩闭眼的时候就从无边黑暗中脱离出来，只是似乎仍旧心有余悸，自顾自怜打理羽毛。见到小八卦的样子，欢快地叫了两声，再次拍着翅膀冲了过去，一副亲昵模样。

　　九章有些头疼了，左手拉着小女孩，右手抱起顶着一只黑鸟的婴儿熊，身后跟着三个不省心的人，再次回到了山海楼的厅堂中。

　　樵夫笑呵呵的一张脸看到小姑娘和婴儿熊时当场就变了，有些惶恐道：“这这这……居然真的会发生这种事？哎呀，还好还好！”

　　九章皱着眉头看他。

　　樵夫苦笑了一下，手一翻拿出一个新的画轴，展开一看，可见一个中年男子正坐在一个地方喝茶，虽然面无表情，但眸中都是怒意。

　　小女孩仍旧闭着眼睛，却有所感应，冲着画轴喊道：“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