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虐点低慎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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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维克戴上腕环后，军官一天的任务总算正式结束。暗骂自己领了个破差事儿，军官不再管身后游魂般的少年，他陪这倒霉蛋耗了近二十个小时，现在只想赶快回去补个觉。
维克也希望能够赶快回去补个觉，但很可惜，他实在是快不起来了。只在中午时喝了一袋营养剂，摄入与消耗完全无法对等，对食物、水、休息的渴望迟迟得不到满足，身体各部位接连举牌罢工。维克就如同即将全面老化能源耗尽的机器人，倒在地上顷刻化作一堆废铁。他的侧脸枕着冷硬的土，呼吸间满满都是土腥气。背上的伤口早就不疼了，谢天谢地痛觉神经也跟着罢工了。
就这样睡一会儿吧，天地为席，夜半凉风吹走疲累。
然而嗡嗡作响的蚊虫扰人清梦，维克连一根手指都不肯动，想吸血就赶紧吸，反正再怎么痒也没有力气挠，只求吃饱喝足后还他一片清净。这么想着，意识稍稍清醒了点，这才发现耳边萦绕的不是蚊虫声，似乎是人声。
不甘不愿地撑开眼皮，对上一双扑闪闪的大眼睛。
“凯文？”
唤了好久终于得到回应，凯文松出一口气，轻声道：“你怎么睡在这里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情了。”
“……我有点太累了。”从地上坐起身，维克随手擦了擦脸，道：“你怎么又来了？”皱起眉头，他不赞同道：“你是不是专爱跟在寇奇身后找刺激？”
吐吐舌头，凯文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包裹，他把包裹打开，里面装着几个圆溜溜红澄澄的大果子。把果子捧到维克面前，他道：“给你的，快吃吧。”
这种果子叫做沙漠果，生长于干旱少水的地区，有点像适应了沙漠环境的变种西红柿。眼睛一看到沙漠果，大脑就开始疯狂叫嚣，它不断给维克施加压力，蛊惑他一口将果子吞吃入肚。
没有立刻接过，维克望向凯文的眼睛，狐疑道：“你哪来的沙漠果？”
“盖尔特伯伯给的。”大眼睛干净得宛若雨后晴空，不见一点阴霾。凯文坦然道：“他是个很好的人，有机会我带你去见见他，可是现在，你需要先吃点东西。”
犹豫了片刻，维克迟疑地接过沙漠果。然而等他吃了一口后，那些犹豫迟疑全都被抛至九霄云外。即将枯死的植物在最后关头汲取到了水分，重获新生的喜悦早已让维克顾不了其他。
第一口还保留了点矜持，到最后已是狼吞虎咽。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在生存里挣扎的时候，谁还有闲心管什么礼仪教养。
见维克吃完了，凯文又从怀里掏出一小包压缩饼干塞进维克手里。
“我不能天天来，这些你拿着先撑撑，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饼干我收下，你以后别来了。如果被发现，我可救不了你。”虽然已经到了后半夜，大部分人都沉沉睡去，然而腕环仍能将每个人都纳入监控之中。维克道：“监控室能看到赛维恩人的位置，你快走吧。”
“没事儿，他们看不到我。”凯文撸起袖子，他的腕环颜色和维克不一样，此时腕环上多出一块水滴状的小仪器，幽幽地闪着蓝绿色萤光。
“把它与腕环连接，监控室就看不到代表我的那个点。”
惊天大秘密就这样被抖落了，也许是因为凯文说得太不当一回事，维克竟不知要对此作何反应。如果凯文句句属实，那他是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能源星上又何时多出一个能研制出这般厉害家伙儿的人。好半天才从呆滞中回过神，维克问道：“这也是那个盖尔特给你的？”
“嗯！盖尔特伯伯超级超级超级厉害！”话锋一转，凯文眼儿弯弯，笑道：“不过比起罗纳德还差一点啦。”
“……哧。”
赛维恩花言巧语的能力与日俱增。
“你是怎么遇见那个盖尔特的？”
“唔，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以后有时间我慢慢说给你听。”
“不必了，我也不是很想听。”目光落在凯文手臂上，他的手臂缠着布条。这布条让维克静默了一瞬，道：“把衣服脱了。”
“唉！？”耳朵尖泛起红，凯文眼神漂移，结结巴巴道：“脱……脱衣服干嘛？”
“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你！” 那几个沙漠果发挥了作用，至少维克又有力气吼人了，他没好气道：“给我看看你背上的伤！！！”这一吼牵扯到伤口，吼完维克自己背上的鞭伤先痛了起来。
乖乖转过身去脱下上衣，凯文小心翼翼拆开包扎好的布条，不时发出一两声低低的抽气声。他背上有三道鞭伤，纵横交错，虽不再鲜血淋漓，却宛若一道道血盆大口。维克背上也有了一条鞭伤，他铭记住三分之一的痛楚，又借由这三分之一隐约窥见另外那三分之二的痛苦。
再看凯文背上的三道鞭伤，心忽然就柔软起来。
从凯文手中拿过一段拆下来的布条，手指轻触布条，质感和他自己身上的布条一样，非常粗糙。所以维克很清楚，这些布条摩擦伤口时，和往伤口上撒盐没什么两样。
‘我吃了他三个沙漠果，还收下一包压缩饼干。’
维克脱下外衣，里面穿着那件他从白银区带来的白衬衫，触感柔软细腻，即使在达官贵人中也称得上高级货。脱下打底的白衬衫后，维克重新套上宽大的外衣。
‘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维克想道。
“呲啦”一声，响彻静谧深夜。
在凯文呆愣的目光中，维克将那件白衬衫撕成了一条一条。
他曾将之视作对过往荣华的回忆，即是纪念又是体面，也一度以为会很珍惜这件白衬衫。然而进行手上的动作时，维克竟心如止水，丝毫不觉可惜。
用他的白衬衫给凯文包扎好伤口，整个过程凯文变成了一只呆头鹅，一动不动任维克作为。
系好结，维克冷哼一声，道：“便宜你小子了。”
1W5晶的绷带，白银区贵族都没享受过这种奢侈。
这天晚上他们席地而坐，背靠枯树，从那延伸往四面八方的光秃秃的枝丫间仰望支离破碎的星空。凯文兴致高昂地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胡话，从赛维恩的风俗人情讲到他被驱逐出故乡后的生活。放在往常维克早就不耐烦了，但今晚他发现凯文的声音特别催眠，姑且由他东拉西扯，兀自放任眼皮渐渐沉重下去。
维克难得做了个好梦，他梦到自己去了一个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城市，那里有不同于科里瑟的别样风情。他漫步于陌生却美丽的街道，商店里飘出优雅的古典乐。他走呀走，遇见了个导游样的人物，那人对他微笑，露出一口白灿灿的牙齿。
“欢迎来到赛维恩的首都星！”那人说道。
浑身一震，维克醒了。
他甩甩脑袋，低头却见身上披着凯文的衣服，衣服的主人已不见了踪影。
连着三天，寇奇想方设法百般刁难，早上四点的例行折辱，持续一整天的体罚，偶尔挨一两顿鞭子，对维克来说都慢慢习以为常。如果问维克在能源星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他会回答“凌晨的风景”。
手掌磨出水泡，水泡破掉就缠上布条，瞅准机会哈尔会偷偷给维克几瓶消毒水或创伤药，后来寇奇有所察觉，维克就很难见到哈尔了。他把东西藏得严实，寇奇搜过几次没有搜到只好作罢，靠着这点接济，维克安慰自己，他至少还不至于穷途末路。
三天后维克又见到了凯文。他躲在那颗枯树后，那似乎已成为了什么秘密地点。但维克没有过去，他不想陪这个傻子继续玩儿危险游戏，得不到回应，小孩子的兴致自然会渐渐淡去。回砖房躺了一会儿，维克却没有睡着，他明明那么累，竟然该死的睡不着。在床上挣扎了会儿，维克翻身下床，偷偷前往枯树处。凯文果然还蹲在原地，委屈巴拉地缩成一团。
对于这个赛维恩少年，从控制不住地发脾气，到现在有脾气发不出，维克真不知道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你先别忙着生气。”凯文挠挠脑袋，解释道：“我这次是顺路过来而已。第五区人手不够，我们要过去帮忙一段时间。喏，我们的队伍就在那边休憩。”极目远眺，大片棘木林后隐约可见憧憧人影。
“军官的车子出了点问题，他们正修着。葛兰爷爷在帮我打掩护，我时间不多，还以为等不到你了。”车子修好他们就得继续上路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凯文有好多东西想交给维克。他正准备把东西拿出来，维克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作出‘嘘’的手势。
侧耳听辨，维克神色骤然凝重起来，把凯文往外狠推，斥道：“快跑！”
然而凯文还未跑出几步，军用车的声音转瞬已近，明晃晃的车灯让两人无所遁形。几把机枪从车内探出，黑嗦嗦的枪口瞄准猎物。
“都不许动！跑得过子弹吗？”
一句话把两人定在了原地。
几名军官先下车，他们都端着枪，枪口稳稳指向两人。最后，寇奇慢悠悠出现在两人面前，他如闲庭踱步，目光从维克移向凯文，在凯文身上停了一瞬。寇奇饶有兴味，道：“我就猜到，这世上不止一个哈尔。可我没想到的是……我们的罗纳德，竟然是靠赛维恩的救济过活。”他仿佛目睹了一件极为有意思的戏剧，不由鼓起掌来，赞道：“真是妙，罗纳德啊罗纳德，因何总使我大开眼界。”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寇奇仔细端详凯文的脸，那少年脸色刷白，身躯微微发抖，宛若遇见了狼的兔子。这可怜样儿勾起了寇奇的回忆，他恍然大悟道：“我抽了你三鞭子，你还记得我吗？”闻言，凯文抖得更厉害了。他低垂着脑袋不敢去看寇奇，维克甚至担心他昏厥过去。
可见这个赛维恩少年只是心大，胆子一点也不大。
走向凯文，寇奇遗憾道：“看来你不记得我了。”他说着，抽出了腰间的电鞭，微侧头，兴奋道：“但你很快就能想起来了，我只要……再给你几鞭子！”
电鞭挥向弱不禁风的少年，凯文吓得抱头蹲地，他背上尚未痊愈的鞭伤，那些没能消失的血盆大口无声地向寇奇哀吟恳求。鞭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清晰乍现耳边，然而凯文并未感受到给他带来难忘恐惧的疼痛。
他迷惑地睁开眼，仰头看见挡在他身前的维克。他们从未离得如此近，以至于咆哮的电光似乎很远。
血落在地上，‘滴答’、‘滴答’，时间踩在荆棘上行走。
“伟大的罗纳德！”寇奇神经质的高音打断了那一瞬的静，他嘲讽道：“拯救赛维恩人，是你的家族族训吗？”一扬手，电鞭击在地上。
“总督大人，法令并未给予您随意鞭打他人的权利。”身子有些轻微的摇晃，但他的声音很稳。维克走到寇奇面前，他背后的血拖到地上，蜿蜒了一路。看起来有几分凄惨，然而他的语气却又如此强硬，脊背未有丝毫弯曲，他的手中仿佛握着一把不逊于电鞭的无形的武器。
垂在地上的灼热的蓝紫电光，和绵延的炽烈的鲜红血液，其上，是遮蔽一切的暗沉夜色，以及刺破重围的璀璨星空。
“你用何种口气与我说话！”寇奇将电鞭舞得呼呼作响，他怒不可遏，剧烈的动作拉扯到脖子，又使他想起屈辱的经历。双目圆瞪，眼白里渗出可怕血丝。寇奇死死盯住维克，把赛维恩少年完全遗忘脑后，他用鞭柄指着维克，沉声道：“你！你这个孽种，你给我跪下，你得求我宽恕，我总有理由鞭打你，我有千千万万个理由！人们看到我的脖子，就该知道你遭受鞭打，纯粹是罪有应得！！”他说着，越发理直气壮，他的发言如烈酒壮胆，酒兴正浓，他挥鞭抽向维克。
这一鞭却未能使他的敌人退却，维克甚至再度向前踏出一步。地上的血更浓烈了，像一团要在地上燃烧的火。
“法令同样未给予你迫使别人下跪的权利。”但凡还有一丝理智，他就不该再去激怒寇奇。维克能清晰察觉到自己的疯狂，这股狂气在他整个胸腔来回震荡，像被关在囚笼里的猛兽，不停歇地撞击、捶打牢笼。他明明应该恐惧，却又想放声大笑。他那股疯劲儿逼得寇奇一步步后退，渐渐远离瑟瑟发抖的凯文。维克笑道：“即使是阿尔杰陛下，也没有那样的权利。您难道想拥有比阿尔杰陛下更大的权利？”
“闭嘴！”慌乱涌上心头，寇奇怒吼着，一鞭又一鞭接连不断地抽在维克身上。他发了狠，红了眼，只管挥手抽鞭，将那少年抽倒在地尤是不够，他怕维克再站起来，更怕他还能站起来。
密集的痛苦狂风暴雨般砸在身上，维克咬烂了嘴唇，最终忍无可忍地低吼起来。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一片花白，他的手死抠住土地，艰难地向前爬，似乎想从痛苦中脱身而出，然而电光紧紧包围他，将他一遍一遍压倒在地。
那样的维克竟使凯文忘却了恐惧，他想冲上去，却被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打断动作。
“滚！！！”苍白的脸，鲜红的血，血污中的黑眼睛深深注视着凯文。维克道：“别再管我了……滚啊！”
“你还有力气叫嚣！？”寇奇气喘吁吁，他脸上的汗将厚重的粉打湿，那些粉深一块儿浅一块儿凝在了一起。奋力地挥舞长鞭，寇奇冷道：“我总该让你再也叫不出来！”
无法逃离，不得上前。凯文瞪大了双眼，他的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目睹着维克的痛苦。他在那痛苦面前跪了下来，一只手放在心口，虔诚地垂下头。
古老的歌谣响起于长夜之下。
这首歌谣诞生于星际最黑暗的时期，联盟军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歌谣的谱写者。后来，洛尔克王朝覆灭后，这歌谣也一并消失。如今，在这颗小小的能源星，在一道稚嫩的少年音里，它又自长眠中睁开了眼睛。
“很久以前，我愚昧而无知。
愚昧使我麻木，无知解我忧愁。
鞭声唤我醒来，鞭声哄我入睡。
直到有一天，我抬起头，看见了光。
那之后，我思考，我感受。
那之后，我不再麻木，我满心忧愁。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谁都无法回答我。
但那又何妨，我已会思考，我已会感受。
我去追寻，群星指引。
答案若在山顶，我便越过孤山。
答案若在地底，我便沉入深渊。
答案若在黑暗里，我便走向那黑暗。
化作星星，或化作薪柴，最终，总归化作了光。
后来者，请无所畏惧地前进吧。
要么，你找到那答案。
要么，我与你同在。”
起先只有凯文一人，他的歌声在电鞭咆哮下宛若将熄之火。渐渐地，远处休憩的赛维恩人被惊动了，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循着鞭声，循着微弱的歌声汇聚而来，他们将手放在心口前，于是歌声忽然嘹亮起来。但这还远远不够，那方的鞭笞已至癫狂，即使盖过了鞭声，也敌不过挥鞭人的斥吼。
直到歌谣中出现了科里瑟人的声音。
那些科里瑟的流放犯，他们也在黑夜中睁开了眼睛，纷纷围拢过来，将科里瑟人独有的浑厚倾注进去。
仿佛伸出的手终于被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尘封的久远记忆彻底唤醒，那歌谣释放出无可匹敌的威力。古老的音律洗刷着沉夜，它使星光更加璀璨。
‘我走向黑暗，化作光。你看到答案，或与我同在。’
这一刻，歌声盖过了寇奇的斥吼。
持鞭的人惶然四顾，他见到一张张面孔，他们的狂怒借由歌声钻入他的耳朵里，震得他头晕目眩。寇奇大汗淋漓，剧烈地大口大口喘息，他和他手中的那条电鞭，一起哑了声。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虐点低慎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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