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小甜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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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离S-6星遥远的K-1星，一个云淡风轻的下午，星际游商装扮的陌生人按响了查兹家族的门铃。短暂的铃音甚至没有树枝上的鸟语清亮，但它的余波却震动了整个首都星。
那天莱恩刚开完例会，正坐在书房长椅上翻阅文件。管家突然敲响房门，手中拿着从游商那里接过的一封信。
查兹家族的管家并非泛泛之辈，他拥有丰富的经验和随机应变能力，别说陌生人寄来的信件，便是有谄媚讨好之辈厚着脸皮亲自拜访上门，他也有办法不失礼仪地送走他们。前不久他的年轻家主正式晋升为少将，天天有各种打着祝贺、仰慕名头来拉关系的人，管家简直烦不胜烦，连脸上的笑容都日渐僵化。
寻常情况下，来路不明的信件必定不会出现在莱恩面前，但这封信不同，这封信的信封上印着黄金狮纹，身为查兹家族的管家，什么赝品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更不用说寄信人那栏还有莱恩的亲笔字迹。
管家将信呈给莱恩，见家主的眼神微微一变，便知自己没有做错。
这封由莱恩这里寄出去的信，兜兜转转却又回到了他手中。信封沉甸甸的，显然里面装得不是当初那薄薄一页纸。拆开再度被封好的信封，莱恩取出厚厚一沓文件。越是读到后面，这位年轻少将的神色越是沉冷。管家心中讶异，不知文件上是何等惊人的内容，竟能将家主向来深埋的情绪逼出。
“备车！”
目光划过最后一个字，脑海里已闪过千思万绪。莱恩重新将文件装好放入贴身口袋，他快走几步一把取过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扫了一眼还傻站着的管家，皱眉道：“快！”
向来不骄不躁的人一旦急迫起来，便很容易带动周围人的恐慌。管家忙应了声“是”，正要退下去，又想起那名游商，道：“少爷，送信的人还在会客厅，您要见一见他吗？”
“请他到车上。”
莱恩头也不回地下楼去，声音远远传来。
游商并不知道他带来的那封信掀起了怎样的波涛，或许就算知道了也无关痛痒。他只是个生意人，有人出高价请他跑腿，他便当一回邮差，随其他人怎么折腾，对他来说雇主肯把剩下的钱付清就好。他怀着这样一种心情见到了科里瑟最年轻的少将，又被这位少将带着去见了科里瑟的两位上将之一，瓦勒老将军。今天之后，他也可以写一本游记见闻了。
瓦勒老将军年事已高，他几乎不再上战场，人生的主要工作变成了，养花、遛鸟、教导莱恩。老将军乍看起来温温和和，他鬓发斑白，负手微笑，气质儒雅得像位学者。但他的绰号却是‘笑面虎’，据说他在战场上也是这般随和淡定，他很少输，故而脸上的笑渐渐变作一种稳定军心的良药，什么时候他不笑了，士兵们少不得心中发慌。
“这封信是谁给你的？”瓦勒将军问道：“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一个年轻男人。他付我30W晶，让我把这封信送到查兹家。”游商不失时机地道：“我仅仅是跑个腿儿，您问我什么我都愿意回答，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记忆共享给您。但您明白，我同时也只是个小老百姓。”
“我当然明白。你不用担心，我们随意聊两句，聊完你就可以走了。”瓦勒又问道：“你是在哪里见到他的？”
“S-6的自由市场。我做一些倒买倒卖的小生意，30W对我来说算是大买卖了。”
瓦勒老将军信守承诺，他又问了些问题，问完后便命人送游商离开，还愿意给游商报销车费。游商走后，瓦勒老将军沉思了片刻，对莱恩道：“你想将这封检举信递交到议会上？”
“是的。”
苦笑了下，在莱恩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瓦勒老将军吐出两个字。
“不行。”
“为什么？”
从保险柜里取出一袋资料递给莱恩，那袋资料里揭露出的事情比这封检举信更多更骇人听闻。莱恩深深看向他的老师，语气里有压抑的愤怒。
“您早就知道？”莱恩放下资料，他的手放在自己膝头，手指不由紧握成拳。冷声道：“可您竟然至今无动于衷？”
“莱恩，你还是太年轻了。你在战场上已颇有经验，然而在人情世故上，却还是个新兵。”虐打、秘密处决流放犯，多次受贿，背后无人撑腰，一个小小的总督官哪里来的熊心豹子胆。况且，科里瑟不止有S-6一个能源星，也不止一个像寇奇这样的总督官。瓦勒无奈道：“这世上既有有形的战场，也有无形的战场。你能战胜枪炮，却未必算得过人心。莱恩，我并非无动于衷，但知道问题并不能解决问题。能源星的问题根茎埋得很深很广，若不能等待时机一举连根拔起，只会打草惊蛇，令那些暗处的手藏得更深。”
目光落在书桌上的信封，收信人那栏写着‘维克·罗纳德’，这孩子的回信莱恩也收到了。维克说‘安好’，他在说谎。莱恩道：“您说得很对。可是，静待时机并非袖手旁观。”
不论有形还是无形，但凡战场，在莱恩看来，绝无不回击的道理。莱恩道：“我们有顾忌，他们也该有忌惮。”
说完，莱恩站起身，要向瓦勒将军告别。他心意已决，谁都无法阻挡他前往S-6星。
这后生身上展现出一股熟悉而陌生的坚韧，令瓦勒老将军忽然怀念起他年轻时的峥嵘岁月。当年他们踏出第一步的时候，谁又奢想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慢着。”瓦勒说道，他挽留住莱恩，拿起检举信，从里面把涉及到秘密处决的部分挑出，这一部分若深挖则牵扯甚广，谁没有一两个欲除之而后快的敌人，寇奇即是执刀人，也是别人手中的刀。被牵扯到的人若为自保纷纷凝聚起来，这封检举信最后只怕会不了了之。留下陈述虐打的内容。将剩下的信交给莱恩，瓦勒道：“围三阙一的道理懂吗？在议会上记得装点儿糊涂。”
打不了七寸，就先拔下一颗毒牙。
当天晚上八点，一场议会紧急召开。有少校军衔的军人向查兹家寄了一封检举信，举报S-6总督官寇奇恶意虐打科里瑟流放犯。议会上，莱恩·查兹要求立刻组建突查队前往S-6星核实情况。
在科里瑟，皇帝并非独揽大权，所有决议必须经过议会公投。有资格参与议会的人中，皇帝拥有十票，三名内阁元老各有五票，查兹上将亡故后，科里瑟还剩下两名上将，这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各有五票，中将军衔者各有两票，少将军衔者各有一票。内阁辅臣各有两票，内阁议员各有一票。
其中又有诸多利害关系盘根错节，就连团结的军部在有些问题上也分成了两大派。对赛维恩主战，支持综合素质等级评定制度和分区的新派，这一派大多数是新崛起的年轻势力，迫切需要机会证明自己。而主和，反对等级评定和分区的旧派，则大多为老资历，比如瓦勒老将军。
这次议会只有极少数人投了反对票，一部分墙头草选择弃权。军部的赞同票给得相当干脆，不管议院的某些人私底下会动什么手脚，至少明面上他们没有站得住脚的反对理由。最终，阿尔杰陛下命莱恩少将和内阁议员赛尼托共同负责调查任务。
众人再度被军部的行动效率震慑了，议会结束后不到一个小时，莱恩就组建好了突查队，还顺便‘帮助’赛尼托议员排除万难集结齐相关人员。不管其他人愿还是不愿，开往S-6星的星舰终是扬帆起航。
第六区的驻军基地，哈尔少校和寇奇总督彻底撕破了脸。
将维克安置在医疗室，哈尔派心腹驻守严防，不许寇奇踏入。维克挨了十几鞭子，他把维克从地上抱起的时候，竟觉得他轻得像一片叶子。哈尔吓了个半死，召集军医紧急抢救，还动用上应急修复舱，几乎把第六区所有军医都调动了起来。从修复舱出来，命是保住了，人却未曾清醒，不仅如此，还发起了高烧。
S-6星的修复舱不如K系星先进，哈尔急得团团转却毫无办法。
又和寇奇大吵了一架，尽管正面不输阵仗，但关上门后哈尔就怂了。他走到维克床边坐下，背部受了很严重的伤，维克不得不趴着，不知道是不是伤口还在疼，维克一只手紧紧揪住床单。哈尔探了探维克的额头，还是很烫。长叹一口气，哈尔道：“咱俩儿现在就是瓮中鳖，等寇奇把他的军队从行政管理区调过来，就是我们的死期了。”
他想到那封托游商送出去的信，越想却越觉得希望渺茫。不说能不能送到查兹家族，就算送到了，查兹家愿意插手吗。哪怕一切都顺利，等走完乱七八糟的程序，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从前，我觉得你们S没一个是好东西。后来，罗纳德改变了我的看法。”哈尔望向窗外，窗外是他见得最多的荒凉之景。他的目光凝在某一点，至今仍不敢置信自己真的寄出了一封检举信。哈尔无奈道：“现在，我别无选择，只能相信查兹了。”
“希望他是真的在乎你。”
在寄给维克的信封上印下族徽，威严的黄金狮子宛若将少年纳入自己的领地。当哈尔听闻维克收到来自查兹家族的信件时，根本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会利用到这张特殊的信封。
正自怨自艾着，忽然听到一阵轰鸣。哈尔心中狂跳，跑到窗边探身外望，只见半空一架蝙蝠机正缓缓降落。目光扫过机身编号，哈尔的手指死死抠住窗棱。
那是行政管理区的飞行器编号。
“完了……咱俩儿真要死一块儿了。”事已至此，哈尔反而淡定了。他只是有点惋惜，道：“我还没娶到媳妇儿，连恋爱都没谈过。这点你比我好，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收了一个小姑娘的信物……”正说着，哈尔没了音。
十几名军人从飞行器上下来，领头一人胸前的黄金狮纹在日光下灼灼生辉。
揉了揉眼睛，哈尔再度抬眼看去。那人走得更近了，一身笔挺军装，铂金色短发，蔚蓝双眸，旷野的风将他左肩的猩红披肩拉成一面飞扬的军旗。
“他竟然真的来了？！”哈尔大笑起来，他简直想把维克拽起来击个掌。
他来了！那封信寄出去还不到一天的时间，他竟然真的赶过来了！哈尔飞奔出去，半路上遇到脸色铁青的寇奇，他们都向着门口而去，不同的是，一个迫不及待，另一个不甘不愿。
“维克·罗纳德呢？带我去见他。”
这是莱恩在第六区说出的第一句话，这句话成功让寇奇的脸色由青转白。
激动地行了个军礼，免去无用的客套，哈尔领命道：“长官，请跟我来。”
第一次见面对他张牙舞爪，第二次见面温和乖巧，第三次见面那双晶晶亮的猫眼儿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收到维克的回信后，莱恩也曾想象过，第四次见面少年又该是哪副模样，他或许长高了些成熟了些，但笑起来时仍像一只仰头眯眼的猫儿。
走到维克床边微微俯身，眼中少年唇色发白，脸颊泛起不正常的坨红，他在昏睡中皱紧眉头，眼皮和卷翘的睫毛将那对儿莱恩很想看见的晶亮猫眼儿遮了个严实。莱恩已竭尽所能，然而此时仍不由暗叹自己来得太迟。他取下白手套，伸手感受维克的额温，蹙眉道：“发烧多久了？”
“昨晚开始的，已经打了退烧针，军医说今晚还得再打一针。”
正在此时有人敲了敲门，军医端着医疗用品走进来，他被凝重的气氛所感染，轻声道：“那个……到换药的时间了。”
哈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莱恩已上前接过医疗用品，道：“我来吧。”
于是其余人都退了出去。
轻缓摩挲维克紧紧揪住床单的右手，没有去硬掰，莱恩极其耐心地诱导维克慢慢松开手。掀开被子把少年抱入怀里，维克的额头抵在了黄金狮纹上，冷硬的触感令他眉头皱得更紧了。莱恩一手扶住维克的肩膀，空出一只手将那枚狮纹章取下来收入口袋，左肩上的披肩扣子也一并解开，脱下披肩放到一边。收回手前，顺便又揉了揉小卷毛儿，和记忆中完全一样的触感。
褪下维克的病号服后，莱恩坐上床，让维克的脑袋靠在他胸口，小心翼翼地拆开厚厚的绷带。一圈又一圈绷带脱落，埋藏在绷带下的狰狞伤口显露在莱恩眼前。S-6星的应急修复舱只能救急却无法彻底愈合伤口，十几道粗大的鞭伤如同深渊入口，占领了维克的脊背。
这还是经过一轮修复之后的结果。莱恩抿紧了唇，脸色渐渐冷肃，但他手上的动作却更加轻柔，偶尔摸一摸维克的脑袋，希望少年紧皱的眉头能松开几分。拆完绷带，莱恩将维克轻轻平放在床上。
不止是背部，维克的左手也受了很严重的鞭伤，那只手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莱恩拿过药膏先给手部上药，药膏刚接触到伤口时，维克整个身子都绷紧了，他嘴巴里溢出一声低语。静谧的房间里，这声低语清晰落入莱恩的耳朵。
“疼……”
假如维克还有一丝意识，就是咬碎牙齿也说不出这个字。
稳稳承接住这声疼，冷硬惯了的莱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起小时候见过的哄人方法，然而向来不善于言辞的人要说出那样的话实在有口难开。莱恩张开嘴，却迟迟没能发出声音。他以为自己会僵持很久，但当目光触及维克蹙起的眉头，紧闭的猫眼儿，那句说不出口的话却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将那只布满伤痛的手捧到唇边，莱恩低头虔诚地吻了一下手背上的伤口，轻声道：“不痛了。痛……痛离开了。”
原谅他，实在克服不了那个叠词。
好在虽不善言辞，至少善于断句。
方才经历的短暂踌躇如同是打了一场艰难的战役，然而维克的眉头却渐渐松开了，他仿佛感受到那股隐秘的安抚并且给予了莱恩忠实而率真的回应。维克唇角上扬起一抹很微小很微小的弧度，莱恩凝神细看，才确定那并不是他的错觉。这微不可察的笑容，宛若是维克亲手颁发给他的勋章。莱恩欣然受领，阴沉的心情因此而绽开一小片晴空。
擦完药，换上新绷带，给维克穿好衣服，无精打采的小奶猫儿乖乖趴在床上，莱恩又轻轻揉了揉卷毛毛儿，低声道：“我带了礼物。醒过来就给你。”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小甜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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