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
-
凌晨一点，维克终于装满了他的那辆矿车。从噩梦般的地下矿区爬出，监督维克的那名军官重新将手环套在他的手腕上。维克走回去，瘫倒在水窖边，舀出一瓢水大口大口牛饮。连喝了两大瓢水，他又舀出一瓢，淋在自己头上。
昏昏沉沉的脑袋被冲刷出一线清明，他再也顾不上洗漱，裹挟满身泥汗倒落在床，什么也不去想，如同被斩断了所有提线的木偶，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仿佛只过了一瞬间，他就被人给推醒了。从一点到四点不过转瞬之间，维克痛恨起这颗星球的自转速度。
和维克怀抱一样心情的还有寇奇。一脚踹开了来唤他起床的仆从，似乎完全忘记昨晚是他自己给仆从下达四点叫醒他的命令。低血糖更加助长了寇奇的气焰，给他脖子换药的军医也惨遭毒手。
经历一场必不可少的鸡飞狗跳后，寇奇前呼后拥地赶往集合地。流放犯们早已列队站好，等待领取早晨的营养剂。营养剂被放在一辆推车内，由值勤的军官发放。
仆从在推车旁安置好座椅，寇奇在自己的专属位置上坐好。
排队领取早餐的流放犯大气不敢出，每个人都是拿了就走，生怕与总督官有任何眼神上的接触。这种恐惧，就仿佛上学时期，老师找人回答颇有难度的问题，有经验的学生都不会去看老师的眼睛，除了学霸和学神，几乎谁看谁倒霉。
维克前面还有一个人时，寇奇站了起来。奇怪的是，维克心里没有一点紧张恐惧。如果他要辱骂，那就沉默以对。如果他想虐打，也不过是皮肉上的痛苦。他总该歇斯底里，却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想着，维克不仅不怕寇奇，反而生出些许蔑视来。他为自己的狂妄感到不可思议，却也愿意欣然接受这份狂气。
前面那个人领到营养剂后拔腿就走，维克上前一步，寇奇也上前一步，挡在了维克和推车之间。发营养剂的军官停下了动作，寇奇从军官手中拿过营养剂，他把玩着手中那袋营养剂，走到维克身旁，道：“回能源星前，我一直在住院。你父母主导的那场叛乱使我在修复舱里躺了半个多月，我的颈椎断了，神经受损严重，感谢科里瑟先进的医学技术，否则我就要永远瘫痪了。医生说我是只剩下一只脚在棺材外的人，如果我的运气再差上那么一点点，就可以整个人躺进去了。”
垂下眼睛注视地面，维克一言不发。
“我差点葬送在你父母手上。”不止是性命而已。
一把揪住维克后脑的头发，迫使他扬起头。寇奇浅棕色的眼眸里酝酿着冷冽的风暴，他微笑起来，冷声道：“你当着我的面，还有脸吃喝？你还吃得下去？我看到你，就恶心得吃不下饭。”
脑后的疼痛让维克捏紧了拳头。寇奇松开手，他深呼吸一口气，道：“你知道，但凡像我们这种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往往都心胸宽大，心怀仁慈。”
“可我的仁慈不能拿来喂狗。”寇奇坐回座椅上，他左手支起下颌，右手捏住那袋营养剂，悠然道：“走过来，孩子。跪下来，亲吻我的鞋尖，恳请我宽恕，宽恕你那罪恶的父母，宽恕你那罪恶的姓氏。你展现你的诚意，然后我就能展现我的善意。我们都能成为好人，何不成全彼此？”
维克依然不肯说话，他站在那里，看起来很恭顺，却如同一根刺，长在寇奇的眼睛里。从头到尾，仿佛寇奇一个人在自说自话。这感觉非常折辱人，寇奇目光渐冷，他给了身后军官一个眼色。
那军官上前，抽出腰间的电鞭。那条令所有流放犯和俘虏见之色变的电鞭，有普通软鞭难以企及的威力。
咆哮的雷龙甩出长尾扫向维克，先是皮开肉绽的痛楚，然后是焚烧血肉的焦灼，电流让全身止不住的抽搐，那种痛让人想发狂地嘶吼。维克额角浮现根根青筋，眼中涌上生理性泪水，他死死咬住牙齿，把毫无尊严的嘶吼堵了回去，只从鼻腔泄露出丝丝喘息。
流放犯们被这威力惊怔，纷纷退避三舍，再联想到自己身上软鞭抽出的伤痕，不由心有余悸。
“长官问你话的时候，要开口回答。”维克那无处宣泄的痛苦终于取悦了寇奇，他绕到维克身后，欣赏那道还在渗血的，鲜活伤口，宛如品味一幅色彩斑斓的画作。寇奇笑道：“不懂规矩，就要吃苦头。你们说是吗？”
下意识地，几乎所有人都开口答道：“是的，长官。”
兴致盎然，寇奇张开口，还想说些什么，一道声音却先一步横插进来。
“四点半了！所有人，休整十分钟，准备下矿！”迎接上寇奇的目光，哈尔举起手腕，指着腕表，道：“阁下，从下矿到抵达作业区，至少要二十分钟。法令要求流放犯五点必须开工。”末了，又补充道：“请原谅，这也是规矩。”
“您可真是尽忠职守啊，哈尔军官。”寇奇阴阳怪气地道。
“昨日被阁下指出监督不力后我进行了深切的反思。”哈尔微微躬身，极尽谦卑地道：“我下定决心，不再让阁下失望。”
“……哼。”
疼得眼睛发昏，维克感觉后背一片濡湿，鼻前萦绕着浓重的铁锈味。他每走一步，都牵扯到背部的伤口，连呼吸都充满痛苦。昏天暗地里有一人扶住了他，维克抬眼看去，是乔治。
乔治将维克带到水窖边，舀了一瓢水帮他清洗伤口周围的血渍。地下矿区灰尘浓度很大，如果伤口不处理很容易感染。但没有好的条件，也缺乏医疗用品，乔治只能先找出点布扯成条，在维克身上缠了厚厚一圈布条。
“谢谢。”维克轻声道。
在乔治做这一切时，寇奇站在远处，冷然地盯着他们，就如灌木丛里探出脑袋的毒蛇。忍住恶寒，乔治轻轻拍了拍维克的肩膀，道：“没事儿。”
他能做的，也就只是这一点点了。
但乔治没想到的是，有时候，有些人，你想救也救不了。你以为自己可以帮一帮他，却阴差阳错将其推入更深的深渊。
抵达作业区后，一个军官径直走到乔治身后。乔治心里有了点不好的预感，在他开始挖矿后，那军官总能挑出各种各样的错处，说他挖出的矿石不合格，他再挖出一块，那军官直接抽了他一鞭子，恶狠狠道：“跟你说了不准拿劣质矿充数，你听不懂人话吗！？”
他每挖一块矿，那军官就要抽他一鞭子。乔治的双手渐渐颤抖起来，那军官却越来越狂肆，他的怒斥在整个作业区回荡。
“重新挖！挖到合格为止你这蠢……”扬起的鞭子未能落下，军官握着鞭子的头部，他回头，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的卷发少年牢牢握住了鞭子的尾部。
他望进一双非常黑的眼睛里，那眼中燃起炙热的怒火，像黑夜深处幽幽出现的鬼火。军官心中短暂地怯懦了一下，他大喝起来，斥道：“松手！你想造反吗混蛋！”发力往回拽自己的鞭子，那少年冷冷站在那里，冷冷看他，唇边扬起一抹颇为讥讽的笑。他的手死死抓住鞭子，分毫不让。
“松手！我最后说一次！”军官另一只手探向背后的机械枪，在他摸到机械枪时，维克松手了，军官收力不及，向后退出好几步差点儿没站稳。
“你到底想干什么？”军官掏出机械枪，枪口指向维克。
“他的位置不好，长官，挖不出你要的东西。我和他交换，他去我那边，我的那车矿也归他。”维克道。
“你以为你是谁？你说换就换？”
“我想……总督官大人会同意的。”被派来监督维克的军官却开口道：“你该懂大人的心意。让他换吧，你阻止不了别人找死。”
总督官所做的一切，最终指向都是一个人。比起其他人，寇奇更想看到维克痛不欲生，而他们的行动宗旨都是基于总督官的意愿。
“哈，那就换吧。”军官收回枪，他的目光划过维克苍白失色的脸孔，对之前开口的军官道：“既然这位置不好，他挖出的矿，你可得瞧仔细了。”
七点过后，作业区只剩下乔治和维克两人。等到十点，乔治终于装满了他的那辆矿车。离开前，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眼维克，少年背对着他，背后的布条被渗出的血染成深色，触目惊心。监督军官不时从维克身后的矿车里挑出矿石扔进旁边的另一辆矿车， ‘不合格’的矿石已经快要塞满了那辆矿车。
全身发冷，乔治逃也似的跑开，经过维克身后时，他似乎听到一声极轻的“谢谢”。如果乔治是一个聋子就好了，这声“谢谢”就不会像泰山一般压在他的心口上。
回去后，乔治夜不能眠，他不时爬起身从窗口向外望，可窗外什么也没有，只有越来越深重的夜色。而时间每过去一小时，乔治的心就更沉重一分。他陷入强烈的惶恐之中，这惶恐甚至使他无暇关注身上新添的鞭伤。他不禁想着，如果没有帮维克就好了，不帮他，也许才是对他最大的帮助。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