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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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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羲眉头一皱,抬起头看了眼周围。只见此处远望,连绵千里尽是奇山怪石,魔气冲天,便知道这小孩所言不假。
饶是他这些年修身养性的表面功夫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但是还是忍不住一句粗口骂了出来:“他娘的!”
季羲这个人,小时候偷鸡摸狗祸害一方,长大了手段通天祸害天下,一生自负手段,唯独有个事情克服不了,那就是脸太黑,点儿背。
例如他从小吃饺子就没吃到过铜钱、抽签从来没抽到过轮空,就连每次一大群人出门遇到魔修,他也一定是最先被攻击的那个。
时间久了,季羲就只能自认倒霉。平时也就罢了,单独出门的时候总要顾忌一下,手上常备了几个傀儡符。这符咒中养了傀儡鸟,是个一次性的玩意儿,可以指定地方让它带你去——不过遇袭之时,灵力操控往往不那么准确,目的地总会有些偏差。
像季羲这样脸黑点背的,自然是从来没有准确地到达过目的地。但纵然他心里早有准备,也想不通自己怎么能被傀儡鸟扔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
生魔地地处南疆边缘处,距离他远在中原腹地的宗门有数千里之遥,而且他从傀儡鸟上掉下来之前还受了点伤,只怕短期内都不能御剑了。只要一想到这回程路上种种不便,季羲便觉得头大如斗,甚至隐隐作痛起来。
二虎被季羲突然的气势惊了一下,这会儿回过味来,又觉得眼前这个穿得跟乞丐似的人是在虚张声势,捏着拳头道:“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从生魔地里出来?”
季羲此刻心情决然称不上美妙,何况胸腹处的伤口一阵赛一阵的疼痛,也在提醒他此时境况有多糟糕。顿时没有心情再应付这少年,只随口胡诌道:“我只是个散修,御剑的功夫不到家,就从天上掉下来……掉在河里了呗。”
传说中仙人会御剑飞天、千般变化,缩地千寸,无处不可去。这人穿的破破烂烂的,御剑又是个半吊子,只怕是个假道士。一帮小孩子惊疑不定地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一阵,便有人喊道:“……应该叫王大仙来收了他!”
又有小孩道:“王大仙收妖怪,不收假道士!”
这句话激起了一片不平之声,有王大仙的忠实拥簇立马跳出来说大仙功力滔天什么都会岂能降不住假道士云云……季羲听得头昏脑涨,勉强扶着羲和剑当拐杖站了起来。
他只觉得胸腹处湿漉漉的一片,拿手一抹,果然是黏腻的鲜血。
季羲随手将衣服拢了拢,把满脑子错综复杂的思绪先压了下去,出声问道道:“不好意思,打断一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歇息的地方?”
这帮小孩从小生活在生财村,从没有见过人流这么多血还若无其事的,顿时一个个脸色吓得惨白,更认定这是个妖怪,没有一个人敢回答季羲的话。
他有些郁闷,心想自己好歹也是修真界百年难得一遇的美男子,如今不过落了难,竟然连小孩都看不上自己了?
呜呼哉,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古人诚不欺我也。
季羲跟他们对视良久,放弃了从小孩口中打探住处的希望,准备自己去四周瞧瞧,大不了就进山住上一宿——反正生魔地外围不过是些走兽,还能抓来祭祭五脏庙。
人群最末端冒出一声极低的少年音:“村东口有个草庙,你可以住那儿。”
季羲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便对上了顾无许的眼睛。他似乎也有些懊恼为什么要多嘴提醒一句,与季羲对视一眼,就飞快的移开了。
那双眼睛极亮,也极黑,眼尾微微上挑,仿佛有勾魂摄魄般的魔力。
季羲心中微微一动,他还记得刚刚是这少年把自己拉上河的,顿时将一直摆着的臭脸放了放,露出个稍微温柔些的神色:“好,多谢。”
二虎见状,高声道:“你!你告诉他做什么!他如果是妖怪呢!你!”
他“你”了半天说不出话,用畏惧的眼神偷偷瞟了季羲一眼,努力鼓足了十分的勇气,用一种明显是虚张声势的模样对着季羲喊道:“你等着,我请大仙来收了你!”
他说完这句话,便慌不择路带着他的“小兵”们一窝蜂跑远了,顾无许走在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从小跟着顾书生读了许多书,志怪神异、甚至粗浅的修仙功法,都有涉及。尽管他眼力不够,但也能看出这个青年手里那把剑上灵力充沛,端正和煦,比村口的王大仙的“法宝”不知真了多少倍。
然而他的气质又实在太不可描述,看上去倒比王大仙还像个骗子了。
顾无许心中五味陈杂,一时也很拿不准主意,于是皱了皱眉,跟着其他人一起走远了。
季羲看着这帮小孩呼拉拉来,又呼拉拉去,只觉得胸口痛的更厉害了,果然小孩与他天生犯冲,不收徒弟的做法,真是再正确不过了。
他头重脚轻,手指都有些发抖。然而越是没有人,他就越是警醒,硬撑着走到村口,便瞥见了那个正立在当中的巨石。
巨石大而光滑,莹莹如玉,在阴沉灰暗的天色中散出微弱的亮光。季羲口中轻“咦”了一声,走近两步仔细端详片刻,伸出手指,在空中结了一个复杂的阵符。
只见巨石上陡然显现出金色的纹路,顺着他的手指周围向外扩散,逐渐显现出一圈金赤色的阵符。季羲喘了口气,以指为笔,在阵符前飞快地画了几道符文,那光滑的巨石竟然变得晶莹剔透,从里面投射出了生魔地中的景象。
这巨石叫影壁石,光滑如玉,夜有微光,能通过阵符看到别处的景象。季羲手一松将巨石上的画面抹掉,心想:那小胖子倒没骗我,只怕这地方当真来过“大仙”。
他一时间想事情入了神,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古树后,顾无许去而复返,正瞪大眼在看着这边。
他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走到一半又折返了回来,没想到正撞上了巨头投影。
他心跳如擂鼓,连周围的声音都听不见,只一心记着“不能出声”,身体僵硬一动也不敢动,直到那个奇怪的男人走远。
而那巨石还是不动如山地立在那里,莹莹如玉,仿佛刚才的阵符、纹路,都只是昙花一现的错觉。
季羲强撑着走了许久,才终于看见顾无许说的那个草庙。他头脑内嗡嗡作响,扶着门框进到庙内,直接往泥胎像旁一靠。
他的确是有些力竭了。
腹部的伤口并不深,只是因为被妖兽挠了一把,上面萦绕着一层厚厚的魔气,伤口溃烂久久不能愈合,加上胸口被走尸重重一击,黑紫渗血,连肋骨按上去都隐隐发疼。他方才粗粗抹了一把没有发现,现在躺下来,才发现妖力已经浸透到心口下方,隐隐还有扩散之势。
季羲苦中作乐地心想:还好还好,这次总算没有被什么魔修趁火打击,只是几个畜生——反倒让人心里好过些。
他勉力撑起半个身子,在碎成布条的衣服上摸了一圈,才从裤子后面的内袋上找到被防水咒牢牢包裹的小布袋。
“啧。”季羲轻吁一声:“这保命玩意倒是挺靠谱。”
这小布袋里装的是秦不厌给他的丹药和伤药,从治疗怪兽抓伤到魔修中伤不一而足,种类齐全。这也算是季羲多年以来唯一保留的一个好习惯——就是这放的位置也忒下流隐秘了一点。
他自我安慰了一下反正都是自己的二两肉,拍拍屁股把小布袋揪出来,先吞了颗补气丹药,再将伤药细细洒在伤口上,折腾了好半晌,才脱力般地往下仰倒。
他能感觉到胸口火辣辣一阵剧痛,甚至还有皮肉焦灼的味道,然而这正说明秦不厌的药起了作用。季羲微微吐出一口气,抬起眼打量这处不起眼的小庙,以期能分散些注意力。
虽然说是个庙,但也不知道多久没人来进献,满是惨无人烟的荒败感。桌案上积了厚厚一层尘土,连香烛盘子都被打翻了,在地上磕了好大一个角。往上看正中央孤零零立了个四不像的泥胎,耳眼口鼻硕大无比,两颊红艳艳的像是谁泼了一盘脂粉。
庙顶上的茅草在风吹雨打中所剩无几,几乎就是个无顶屋子,简直凄惨得不能再凄惨。季羲叹了口气,双眼望着外面深黑的夜色,心里却忽然想起了白日那个少年的眼睛。
那双眼睛太亮了,亮得让人觉得有些邪气,好像里面住了个漩涡,能把人吸进去似的。
他几乎是直觉地想道:就冲那双眼睛,这少年长大以后,也必然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