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心碧》潇潇湘水

36、纡尊降贵

　　朱碧玉不置可否，见那香煎龙利鱼的热气渐渐退去，又往阮姨娘面前推了推，“姨娘快吃，等下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阮姨娘哪里肯再占女儿的便宜，这个女儿性子一向温厚，总被四姑娘欺负，有几次自己想找上门去理论一番以便替这个软弱的女儿讨个公道，岂料她不仅不领情，还劝自己以家宅和气为重息事宁人。好在当家嫡母沈氏和朱碧华修养极好，待人极为宽厚。自己这个亲生姨娘，总不好再仗着女儿脾气温吞而肆无忌惮地享受她的顺从谦让。

　　“你还是自己吃吧，省得总没见过什么世面，将来冲撞了贵人。今日要不是我提醒你，你怕是还不知道这是何等贵重的吃食。话说绵妃娘娘这样疼你，也不知二姑娘会不会心生不快。”

　　“不会的，二姐姐生性宽宏大度，岂会因为小小贡品跟我生气，娘娘既然能拿来给我吃，自然少不了她那一份的。姨娘拿回去慢慢吃，我还有点事，晚点回来。”

　　“你这丫头，女大不中留，什么事竟然连我都要瞒着。”阮姨娘话是这么说，不过却对朱碧玉极其放心，这个孩子虽然有些事瞒着自己，以她的心性看来，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遂起身将自己吃剩的香煎龙利收拾好，拿着出了院门。

　　朱碧玉带着另一半香煎龙利，来到清江桥下的渡口，一旁有婆子将她领上乌篷船。

　　百香园内，陈萃芳看着熟悉的牡丹油煎龙利，心中郁愤难平，往年襄国侯府也能吃上这样的贡品，到现在，竟然轮到别人来送给自己吃。况且，这并非普通的别人，是朱碧玉，是晋王妃的妹妹。区区一个庶女，哪里能有机会得这么多贡品，一定是晋王妃送她的。

　　陈萃芳伸手一拂，“拿走！”

　　朱碧玉眼疾手快，趁鱼块尚未落地之前，悉数伸手接住。

　　陈萃芳自知有些失态，朱碧玉送龙利鱼来，自然是一番好心，只是她蠢，她不知道自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岂会吃晋王妃的东西！

　　想着母亲劝诫自己的话，当下诚恳地道歉：“碧玉姐姐，你别怪我不领情，萃芳再嘴馋，也不会吃晋王府的东西，是我辜负你一片心意了。”

　　碧玉柔声道：“哪里就是晋王府送来的了？是太后娘娘送我的。”声音极尽柔和。

　　朱碧玉说完这话后，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从小到大，她从未用这样的腔调说过话，以至于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太后？”

　　“嗯，说起来是个秘密，你得替我保密。是这样的，那日我去给太后请安，见她宫中蚊虫甚多，我以前从书上看到过，说蚊虫于水中产卵，倘若置石灰于水中，可杀其卵。太后用了我说的法子后，果然有所成效，于是她老人家就赏了我这个。”

　　“这事我倒是听说过。”

　　陈萃芳将朱碧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忽然觉得她已经不是去年那个看起来一脸傻相的小呆瓜了，不知从何时起，她整个人已经有一种长大了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在自己身上还未曾有过，虽说襄国侯府失势，自己也有所忧心，不过也只是有心无力，每日只是长吁短叹罢了。都说敏于忧患，疏于安乐，这朱府并未发生什么大事，她怎么会有这么明显的变化呢？变得成熟懂事了。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像她这样呢？

　　“看来读书多，也未尝是件坏事啊，亏得我们初次见面时，我还劝你少看点书，现在我收回那话。”

　　陈萃芳一边说，一边拿了块鱼肉往嘴里送，依旧是熟悉的味道，唇齿留香，吃得浑身每根毛发都跟着变得舒服起来。不过感觉大不一样了，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从别人手里吃到皇家贡品。一想到太后赏她这么好的东西，她立即跑过来跟自己分享，而自己得了紧要的好东西，又何曾想到过她。

　　陈萃芳打开梳妆台上的一个妆奁，里头都是上好的东西，随便一件都好几百两银子，最贵的那个战国赤玉手镯，是秦宫里流传下来的宝贝，只怕是有市无价。但愿她不要看中这个赤玉手镯吧，别的都好说，如果真相中了这个绝世珍品，那就骗她说那个手镯不衬她的肤色，反正她长得确实不白，戴个赤玉镯反而显得肤色黝黑。

　　朱碧玉打量了一番妆奁里的首饰，称赞道：“京城里女孩家的闺房，我倒是进去过好几家，也看过她们的妆奁，说真的，都没有你的好看。你不仅长得漂亮，就连你的饰物，也是一等一地好。”

　　“你看中哪个？随便拿，不要客气。”

　　朱碧玉以为陈萃芳只是想跟她炫耀一番，现在听了这话，顿时觉得受宠若惊，不过放眼望去，这些红的、粉的、霞的都不太适合她，既然萃芳让她挑，那就没理由推辞，当下想翻开上面的几样看看底层的首饰。

　　朱碧玉见那个战国赤玉镯颜色甚是鲜艳，与萃芳雪肤如玉的手腕相得益彰，于是想拿起来比划一番，岂料才碰到那个镯子，陈萃芳心疼地直皱起眉来，朱碧玉见她神色一凛，料想这是她极为珍视的宝贝，估计是什么要紧的人送她的，遂不敢再动它，于是将其缓缓放至一边，“这个玛瑙镯子真漂亮，颜色这样红艳，戴在你肤如凝脂的手腕上，简直是物尽其用！”

　　接着又翻出一个银器打造的臂钏，用料不算上乘，不过胜在雕工极美，如此素净的臂钏，一般的大家闺秀想来是不会戴的。朱碧玉抬眼看了下陈萃芳纤细的手臂，只见那手臂内侧的青筋若隐若现，有几个红点散布其上，想来是蚊虫叮咬所致。这个臂钏如果戴在萃芳手臂上，只会显得更加冰肌玉骨，也难怪奢华如她，会看上这么不起眼的东西。

　　下面还有几个簪子，都是清新明丽的式样，怎么看都觉得不太适合自己，却又不好拂了她的好意，便道：“你的东西都每一样都与众各别，我平常不怎么爱穿戴，不如你替我拿主意吧？”

　　这个妆奁里都是萃芳极其喜爱的饰物，那些不太稀罕的都放在别的匣子里，左右觉得哪一样都是自己的心头好，一想起母亲劝导自己的话，于是下定决心割爱。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她喜欢什么，平日一起上街玩耍的时候，也没见她对什么特别上心。看了许久，目光停留在一个发簪上，这个发簪通体由一根玉石雕琢而成，几乎没什么花样，唯一别出心裁的是簪子的颜色，前端为珊瑚色，后部则骤变成青葱色，正暗合朱碧玉的名字。

　　“就这个吧。”陈萃芳将那个簪子拿出来，示意朱碧玉低头，却见她梳着简易的双丫髻，根本没处可戴，而且左右两个发髻细看之下根本不对称。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不修边幅之人？她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解开她的发绳，“你们千漪阁的丫鬟，真是省心！”

　　朱碧玉道：“别这么说，她们自然是听我的。”

　　陈萃芳叹了口气道：“你怎么听不懂人话？你出门前不照镜子的么？我说的省心，不是指她们偷懒梳最简单的发髻，而是你这样的双丫髻，不是我跟你吹，我五岁的时候都能编得比这好。”

　　“是……是我自己编的。”

　　梳头沐浴更衣这种事，朱碧玉自从能自理后，便不再假手于人。

　　“好吧，没想到你这么笨。”

　　不过三言两语的功夫，陈萃芳便拧出了一个朝云近香髻的雏形。

　　朱碧玉道：“没想到你竟然还会梳发髻。”

　　陈萃芳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不过是觉得自己不像她那样亲厚丫鬟，凡事从来不自己动手，“才不是呢，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没事闲得自己梳头吗？我可是……侯府的小姐，自然有大把人伺候。也就只有你，才能让我这双千娇百贵的手纡尊降贵，你记住，我可是第一次帮人家梳头，估计也难有第二次。”

　　“嗯，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