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心碧》潇潇湘水

35、香煎龙利

　　绵妃来到凤祥宫请安的时候，太后正斜倚在榻上假寐，绵妃遂过去给她揉腿。

　　太后道：“朱家那个三姑娘真是不错，亏得她想出来的法子。倒强过太学殿食君之禄的大学士们了，这些日子寝殿的蚊虫少了些，总算睡了几个踏实觉，我正寻思着找人送些谢礼到朱府去。”

　　绵妃娘娘善解人意地笑道：“臣妾替玉姑娘谢过太后，只是这玉姑娘与别家闺秀不同，她甚少出门，见识不多，生来就有些羞怯，太后若大张旗鼓前去送谢礼，没得吓坏了小姑娘，再说，她向来谦虚，哪肯居功？等她下次进宫请安时，再赏不迟。既然这法子甚好，不如传下去，让百姓们也一解蚊虫叮咬之苦。”

　　太后想起那日朱碧玉过来请安的神情，确实有几分羞怯之态，想来是不曾见惯大场面，“你向来是最周到的，那就听你的。”

　　千漪阁内，朱碧玉收到了红榴宫送来的谢礼，以及新的任务——叫她练习学会说谎，碧玉甚为不解，这个技能练来何用，若真的练会了，岂不是也能拿来对付绵妃？正想着，阮姨娘进屋来了，见她正作冥思之壮，遂问道：“傻姑娘，你又在傻笑什么？”

　　想起绵妃娘娘的新指示，碧玉稍假思索，拆开一旁的礼盒道：“这是萃芳送过来的烤肉，还热乎着呢，姨娘来的真是时候。”

　　“真的假的？”阮姨娘闻着烤肉的香味，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想起那个萃芳素日里在千漪阁的举动来，“那陈家的六姑娘分明骄纵有余，总拿你呼来喝去，分明不拿你当朋友看，她会有这好心？”

　　碧玉急道：“姨娘说的哪里话？芳姑娘又不是第一次送烤肉来。”

　　“一来，她送的那些烤肉，分明是寻常之物，这次的却不是，一闻便知不是凡品，二来，你说话时分明有些不自在，要么是在说谎，要么是有别的瞒着我。”

　　话说，这些年来，一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碧玉都是迁就着阮姨娘，而阮姨娘自小吃了很多苦头，从小吃不饱穿不暖，因此华服美食对她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想到这里，阮姨娘心头有些酸酸的，别家的父母都是先紧着孩子，她倒好，总是跟自家女儿抢。朱碧玉为着自己一波三折的出生的经历对阮姨娘的拼命颇为感激，阮姨娘有个闺中好友秦氏，嫁给了个殷实的人家做正经太太，每回秦氏过来看望阮姨娘母女，都忍不住说起当年阮姨娘生孩子的惨状，说到动情之处，秦氏竟有好几次潸然泪下，为此，碧玉总想把最好的都留给自家娘亲。因此，朱碧玉根本没吃过几回像样的美味佳肴，对美食缺少鉴赏力。而阮姨娘又擅烘焙之术，一闻便知这是极好的东西。

　　碧玉拿了块烤肉在鼻子下嗅了嗅，“这烤肉有何不寻常？”

　　“这便是鹭岛向我云朝进贡的龙利鱼，一种无骨的海鱼，且其烹饪所用之油是牡丹籽油，这牡丹籽油有多贵呢？五十两银子一斤，且压根没处买，要知道猪油才六七十文一斤。这牡丹籽油我也只是闻过几次，至于龙利鱼，有价无市，我长这么也就见过一次，要说这陈六姑娘舍得送你这么贵重的烤肉，也许……”

　　“也许什么？”

　　“也许她人傻钱多吧。有这样好的东西，竟然会送外人。想来襄国侯府也不是经常能吃到这样的贡品。一个落魄不得宠的侯府，也不知哪家的达官贵人送的，最离谱的是，这样好的贡品竟然转手送给了你。”

　　朱碧玉遂伸手拿了一块送入嘴里，只觉得这鱼肉入口鲜嫩，味美爽滑，毫无鱼腥味。

　　“姨娘快吃，切记莫要跟别人说起此事。”

　　“我才不说出去呢，你当我跟你一样傻？这根本不可能是陈六姑娘送来的，就算襄国候府上有这样的贡品，他府上人丁兴旺，就算六姑娘再得宠，她也不可能一人独占这么多。”

　　朱碧玉碰了壁，见阮姨娘虽然拆穿她，却又不说透，心中有些急，若追问到底，岂不是不打自招自戳谎言，见阮姨娘吃得开心，却又极力忍住食欲不肯多吃，遂将那鱼一分为二道：“姨娘，你多吃些，我不爱吃这鱼肉，还是牛肉吃起来更有嚼劲。”

　　阮姨娘将自己这边的鱼肉拨了一半回去，“你留着自己吃吧。”

　　“咱俩一人一半吧。”朱碧玉心想，既然是这样好的东西，若是拿去给母亲吃，她倒要追问，自己也不知如何作答，所幸私吞了。再说，绵妃娘娘也不会少了母亲那一份。朱碧玉一边想，一边将阮姨娘拨过来的鱼肉拢向阮姨娘那边。

　　阮姨娘这次坚决不肯占女儿的便宜，“我福薄，比不得你，万一肠胃经受不住，吃出个好歹来你还得替我守一年孝，到时候就成老姑娘了。”

　　朱碧玉素来知道自家姨娘酷爱美食，以前每次让着她，她从不谦让，这次却无论如何不肯多要，从她的神情看来，的确是很喜欢这香煎龙利鱼，想起她为了保全自己一条小命，吃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苦，心中更坚定了为绵妃卖命的决心，以报答阮氏的予命之恩。女子本就无甚用武之地，眼下有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姨娘怕什么？以后多的是，保管你吃不完。”

　　阮姨娘略微沉吟，心想，当今能吃上这种贡品的人，只能是达官显贵，与朱府有关的贵人就只有襄国侯府，不过眼下侯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还有就是绵妃和晋王妃。至于晋王妃，虽然对这个妹妹不错，不过也称不上“以后多的是，保管吃不完”的程度，想来还是绵妃的可能性更大，反正就算是晋王妃送的，说成绵妃也错不了。

　　于是试探道：“是绵妃娘娘送的吧？她看起来很喜欢你，你可算是遇到贵人了。”

　　“嗯，依姨娘看，她为何送我这么好的东西？碧玉资质愚钝，百思不得其解。”

　　果真是绵妃娘娘！没想到这个女儿还真有两下子，竟然能高攀上这样的贵人，当真是造化不浅！不过，她也太直肠子了，人家猜对了就承认，一点迂回之术都不通晓，眼下她已及笄，嫁人之事不过旦夕之间，倘若以后说话总是这么不经过大脑，迟早会被有心人算计。

　　“我说碧玉，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旁人问你，你可不要这么快就承认，应该要反问道，‘此话怎讲？’你才能知道别人是怎么猜出来的，然后根据实际情况或加以反驳，或不置可否。”

　　朱碧玉疑惑道：“人与人之间不应该坦诚相待么？为何说话要兜圈子？”

　　“傻女儿，你果真是没见过世面，这年头像你这么心性单纯的人可真不多。你对别人坦诚相待，别人就会拿捏住你的弱点，然后对你进行攻击。话说，你这点随谁的？你父亲和我可都不是这样。”

　　“谁会没事攻击我啊？我什么都不是啊。”

　　“孩子，你真是太傻了，这世上，但凡是个人，总会有利用的价值。总之，在外说话要三缄其口，才不至吃亏。这个‘外’指的是除我之外的所有人，因为你是我下半辈子的依靠，只有我才不会害你。”

　　朱碧玉虽暂时不明白其中厉害，但听着觉得甚有道理，当下点头称是。平日里仗着自己书读得多，总觉得姨娘有些傻，现在这么一听，倒觉得自己把这个世界想得太过简单了些。

　　阮姨娘又说道：“女儿家唯一的用处，还不是用来侍候男人，要么是想着让你给晋王做妾，要么是入宫为妃，要么是送你和亲去。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些了，绵妃都跟你说了啥？你说来听听，我替你分析一下。说来，你是我亲生的，没有人比我更担心你的婚事。”

　　朱碧玉有些担心，万一旁人也看得出来她与绵妃之间互通有无，那就麻烦了，“姨娘你说，她们也看得出来绵妃对我别有用心吗？”

　　“这倒未必，你是我生的，我自然只关心你，她们关心的事可就多了去了，这绵妃看向你的神情与看旁人的不同。不过就算别人看出一二，也没什么吧，你虽然长得丑，也许晋王爷……”说到这，阮姨娘出门看了看左右，然后轻声说道：“也许他眼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