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心碧》潇潇湘水

22、除夕夜宴

　　除夕夜宴

　　除夕这夜，皇宫在承庆殿设下筵席款待百官及众家眷。

　　朱碧玉看将过去，只见襄国侯府一家的席位仍与往年相同，仅次于几位京中王爷。陈萃芳穿着与其他贵女相似的华服，单看她身上的衣裳，并不十分显眼。她脸上有着罕见的沉着冷静，眼神似是比以往多了几分智慧，以往的她，目光只会落在自家家眷身上，并不东张西望，生怕心底的秘密公之于众。而今年，她学会了察言观色，不管是谁说话，她都会恭敬地看上几眼。朱碧玉见她自家中变故后，不再似以往遗世独立，心中不由得疼惜起来。

　　皇后命各家公子小姐表演才艺。陈萃芳上前弹了一首筝曲《庆丰年》，此曲技巧难度偏低，胜在一番心意，曲调欢快热闹，为庆祝丰年五谷丰登之意。其他的小姐都是挑难度较高的乐舞，以展示自己高超的才艺，唯独陈萃芳另辟蹊径，众人心中暗自喝彩。只见皇后脸上表情淡淡，向身旁宫女说了个“赏”，宫女呈上托盘，盘中是一串普通的珊瑚宫珠，与赏给其他人的并无两样。且其他人展示才艺时，皇后多半会夸上几句，遇到年纪合宜的还会问上几句，若不曾定亲，则当场为其指婚。

　　陈萃芳见皇后态度冷淡，知是自家削爵之故，她献上对着铜镜反复练习上百遍的笑容，“恭祝大华朝千秋万代，江山永继，愿吾皇吾后岁与天齐！”

　　半响得不到回音，陈萃芳退下席去。

　　众人看出今上今后对襄国侯府的冷淡，筹谋者以后要退避三舍。自古以来，削爵者东山再起难如登天，更何况襄国侯府后继无人，家中虽有倾国倾城的孙女，但看起来并非能陪王伴驾的聪慧之人。皇上既有疏离之意，自然还是避嫌得好。

　　酒过三巡，不少人离座出去透风，或去净房小解。陈萃芳出了承庆殿外，外面冰天雪地，此时正是冰消水寒之际，比起下雪时更冷。不远外的路边，几枝红梅开得正艳。陈萃芳看着白雪红梅，想起势将倾颓的襄国侯府，心中抑郁难解。

　　自己方才起身离座的时候，根本没人理会自己。陈萃芳冷笑了一声，以往自己中途离席，不知多少公子小姐暗自跟随自己的芳踪前来搭讪。不对，有人搭理自己，那个人正是四品将军府府的，那人与自己年岁相当，头上珠钗与身上衣裙跟朱碧玉相仿，比起身旁那位嫡女朱碧华略微逊色了些，想来应该也是朱府的庶女。真是可气，看那人满脸堆笑一脸讨好的模样，分明是觉得自家如今失了势，趁机“雪中送炭”。须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轮得到叫不上名的四品官员家的庶女来讨好自己吗？这简直是侮辱自己！

　　正暗自忖度间，身后有人踏雪而来。是谁？此处只是清云池边，并非梅园，若为赏梅而来，大可去梅园。若想去透风，大可去承庆殿外的碧云湖，此处灯光暗淡，谁会来这里？听脚步声，像是一个女子。

　　“萃芳。”

　　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竟然是朱碧玉！

　　真是难得，想起初见时，她一个低调隐忍无家世无容貌的庶女为了帮自己解围，甘愿挺身而出为自己伴乐，从此暴露于人前。后来又被自己推入水中，她明明可以闪躲，却好似自愿一般。再后来，她送几坛子雪水给自己，礼轻情意重，当时襄国公府什么都不缺，无论送什么自己都看不上眼。她倒是个温顺的人，并不像别人那样奴颜媚上，对自己想必存了几分真心吧，否则此时，何以会跟在自己身后？瑶瑶也曾说，她确实时常提起自己，总想来找自己玩，却因为担心门户有别而放弃。

　　但是，真心又如何！瑶瑶也曾告诉自己，那个朱碧玉对她姨娘说过，靠近自己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而且，就算被削了爵位，依然是侯府，虽不比从前风光，到底不是四品官员高攀得起！瑶瑶还说，朱碧玉闲了就会来找她聊天，从吃穿住行道月银赏钱，朱碧玉对她关心的紧。

　　想起方才朱碧辰恶心的嘴脸，陈萃芳气不打一出来，“跟着我干什么？如今我襄国侯府已经是日薄西山，你再跟着我，恐怕难遂心意。”

　　“心意？什么心意？”

　　“明人不说暗话，当时我有点好奇，你为何对我那么容忍，这才安排了瑶瑶进你们府，她已经告诉我了。现在你知道了，大可将她遣走。”

　　怎么办？那明明是我为了忽悠姨娘而说的违心话，但是，萃芳肯定不愿意相信自己了，在她眼中，自己就是个将她当成梯子往上爬的人。不如不解释吧，如果自己坦坦荡荡没有私心，反而更显得不坦荡，不如就让所有人以为自己是为了权势而接近她的吧。

　　“天寒地冻，萃芳小心湿了鞋袜。”

　　她竟然没有解释！这倒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不对，按常理，如果真有人将自己当成靠山，被戳穿之后应该恼羞成怒，除非此人城府极深，可朱碧玉并非有心机之人。她不仅没有为自己辩解，反而还关心自己。

　　“看你就来气，当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侯府就算失势，也远远强于你们将军府。”

　　“那我先走了，你别生气了。”朱碧玉说罢，转过身子往回走，“对了，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心思，你若觉得我很龌龊，就怪我吧。”

　　此时，空中烟花盛放。

　　“站住！”陈萃芳大喝道。她担心自己的声音被烟花盖过，故而提高了声音，这一喊不要紧，却险些伤到了喉咙。

　　朱碧玉停下步伐，虽然此时烟花燃放声此起彼伏，她仍可听到有人正朝这边走来，不对，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她没再多想，转过身子面对着陈萃芳。

　　“过来，站到水边。”

　　朱碧玉见陈萃芳指着的方向，那是清云池的边沿，难道，她又想将自己推下水不成？不行，这次不能让她如愿，眼下那两人马上就该到了，岂能让人看到自己被萃芳推下水的场景？

　　朱碧玉走过去，“今日水冷，萃芳手下留情。”

　　“真是聪明人，知道本小姐要做什么，既然如此，你自己跳吧。”

　　“待到开了春，自当遂你之愿。”

　　“不，本小姐现在就要看好戏！”

　　“萃芳，有人来了，下次再玩吧。”

　　烟花声停了下来。

　　“你这个一心只会攀附权贵的庶女，本小姐若不教训一下你，你怎会长记性！方才我离席，你家的那个窝囊妹妹就对我笑意连连，也不看看自己是哪根葱，你们一家子都是这样的人，一个个只会攀龙附凤！今日不将你推入水中，实在难解我心头只恨。”陈萃芳一边说，一边手脚并用，对着朱碧玉踢了几下。

　　朱碧玉隔着陈萃芳的绣鞋，清晰地感觉到她脚趾头的轮廓，算了，管后边是谁来了，反正到时候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就行。但是陈萃芳再这样踢下去，多半会伤着自己。朱碧玉放弃对抗，任由陈萃芳推入水中，正当她双脚悬空之际，看清了后边的人，竟是朱碧辰和她的侍女黄绪。

　　朱碧辰将后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竟然说自己是窝囊妹妹，还说自己是哪根葱，是可忍孰不可忍。朱碧辰心中一气，这样的人反正也是巴结不成了，心想，横竖是她陈萃芳无理在先，自家三姐被她推入池中，眼下天寒地冻，非得冻出个好歹来，自己若不站出来做点啥，回去定会被父亲母亲责骂，不如替三姐报仇，一来解自己之恨，二来让朱碧玉心存感激，三来在父母面前博得赞赏。

　　“陈萃芳，你太过分了。”朱碧辰上前双手一推，将陈萃芳往池中推去。

　　“啊——”伴随着陈萃芳一声惊呼，意料之中的寒冷并未袭来，她发现自己稳稳地被一双手托住。

　　怎么会？她为何会接住自己？她不是应该恨自己的吗？自己就算落水了，跟她也没有任何关系，她不会受到任何指责，为何要出手救自己？虽然自己身量纤纤，想来她的双手一定受到了冲击。

　　朱碧辰也被这一幕吓得不轻。好一个软骨头，被人欺负成这样，还忍气吞声！

　　朱碧玉将陈萃芳放到地上，自己从池子里爬了上来。

　　“朱碧玉，我真是小看你了！贱人，软骨头，懦弱没用的东西，等着回去让母亲评理吧。”

　　虽此刻并无他人在场，不过还是小心些好。朱碧玉压低声音道：“妹妹，我与陈六姑娘交好，京中人人皆知，此时没有人证，我大可说是你推我下水，你一向与我不和，你就是在辩解，也没人相信你。再说了，你我出身将门，陈姑娘身量柔弱，岂能将我推入水中？”

　　最后一句话让陈萃芳花容失色，自己倒是忘了她是出身将门的人了，凭自己的力气，只怕将疏影推下水都不太可能。什么？眼下寒气逼人，她竟然自愿跳入水中？是什么样的意志，让她肯这般忍气吞声？京城贵女多得是，她这般顺承自己究竟是为哪般？竟要为了自己与亲妹妹反目？再姐妹不和，也不至于这样吧！

　　朱碧辰气得话也说不完整，“你……你……真是好样的！疯了吧你？等着瞧！冻死你吧！”

　　朱碧辰气呼呼地说完，转身一路跑远了！天哪，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被人这么整，自己好心帮她出气，她竟然是非不分要诬赖自己。还真是，如若她栽赃，自己怎么也洗不掉。不如趁早跑了。不对，那个陈六姑娘有什么可图，朱碧玉竟然这般忍气吞声？

　　朱碧玉为了不让陈萃芳尴尬，一边拧身上的水，一边往回走，嘴中喃喃自语，“哎，等会儿可要怎么解释自己跌入水里才好呢？啊！想到了，就说自己只顾着看烟花，没看清脚下。”

　　不远处，有人将眼前这一切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