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璃子》袁敏之

3、第 3 章

　　火堆噼啪作响，暗红色的火光慢慢暗了下去，老人和巴布便隐没在这逐渐黯淡下来的火光里，各自缄默，巴布离火堆远些，给洞外涌进的风吹得有些冷，忽然大大地打了个喷嚏，猛地吸一口气，一股奇异香气扑面而来，他只觉头脑里一片晕晕忽忽的，在影影栋栋的光与影下，仿佛有一幅巨大的黑色，不断地飘近，飘近，直到将他全身都笼罩住，那黑色使他宁静而安适，像是躺在母亲的怀抱里般，浑忘了这一天所受到的种种惊险。不一会，巴布将头靠在洞穴的岩壁上，沉入了深深的睡眠之中。
　　黑影闪动，以一种诡异莫测的速度贴着墙壁向巴布靠近，是黑衣少女。她轻轻扶起巴布的头，一手在他下颌一捏，紧接着在他随之张开的嘴巴里放入了一枚淡绿色的丸药，巴布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喜道：“你来啦！”
　　黑衣少女点了点头，打了个手势，随即将他一只手拉到肩上，巴布惊愕道：“你要做什么？”黑衣少女啐他一口，道：“背你走人，要不是你腿断了，以为本姑娘乐意背着你呀。”巴布指指靠在洞口火堆旁一动不动的疯老人，悄声道：“他怎么了？你杀了他么？”黑衣少女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还未曾，他还有用处，只是用一种无色无味的迷香迷住了而已，这还得归功于大漠，若不是他这几天在沙漠里着实受了些折磨，迷香还迷不住他。”
　　她伸手用劲一拉，却没有把巴布背起来，回头一望，只见巴布另一只手攥住岩壁上突出的石头，正在那里怔怔发楞，黑衣女子骂道：“你又怎么啦，时间紧急，偏这么多磨磨蹭蹭的！”
　　巴布道：“可是我已答应了他帮他找雪璃子，他是要救他的女儿。”
　　黑衣少女呆了一呆，忽然使性子把巴布向地下一推，巴布重重跌了一跤，断腿疼痛难当，接连咬着牙倒吸了几口冷气，黑衣少女却不理会，指了指洞口的疯老人，冷笑道：“你倒真发了善心啦，你以为他对你说的当真都是实话么？也不是几岁的小孩子，在外跑江湖跑了这些年还这么疯疯痴痴的，也不知道这些年怎么活出来！他救人？他杀人的情景你见过了吧，呵呵，这样人说的话你还敢信么？你是不是想说他那时候是个疯子？疯子若是本心里没有杀戮，哪里会做得出这些事来。哼，这人满手血腥，当真比他发疯的时候造孽还要多上不知道几千几百倍！”
　　巴布给她一顿抢白，张口结舌了一阵，头脑里比中了迷香时更加混乱，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飞舞，却一个也抓不住。黑衣少女见他不说话了，叹一口气，伸出手来道：“我实与你说了罢，这个人，是世上第一个背信弃恩，寡情薄意之人，为了一个贱女人，抛妻弃子，罪无可恕，你还是不要枉费了心肠替他担忧的好。来，我背你逃出去。”巴布也不知怎地，见她伸出手来，便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黑衣女子将他背在身上，纵身跃出洞口，在风雨中一溜烟消失了。
　　方走了十几里路，巴布便已忍受不住，他腿断了几乎一日，却一直未曾接好过，加之在大风大雨之中浸泡许久，更是疼得难以禁受，终于呻吟出声。
　　黑衣女子低头看了看他的腿，道：“先停一下，我帮你把断腿固定好。”巴布忍着痛道：“不妨事，你停下来，那个发疯的老丈就会赶上，倒时候你又要受苦了。”
　　话音未落，黑衣女子已将他平放在地上，断腿受到碰撞，巴布低叫一声，黑衣女子笑道：“都这样了还嘴硬，先裹好了再说吧。”
　　她取下一直悬在腰间的一只细长包裹，打开来，却是一柄一尺二分的短剑，黑衣女子将长剑从鞘中拔出，用剑鞘为巴布固定好伤腿，再用包剑的包裹紧紧缠住，她用力小心，又弄得极细致，直忙了一柱香时分方才结束，巴布盯着她的眼睛，一眨不眨，道：“多谢你啦。”黑衣女子为他腿上所缠带子轻轻打上最后一个结子，抬头迎上巴布的目光，忽然又急急将头低了下去，嫣然一笑道：“这是我自己愿意的，提什么谢不谢？”
　　她态度忽冷忽热，实在奇怪之极，却别有一番神秘妩媚处，隔着黑纱巴布看不见她的笑容，可是他能看到那一双明澈的眸子，在那一刹那荡漾着春水一样柔和温暖的光芒，还有一点点娇羞，巴布不禁看得呆了。那黑衣女子见他楞楞看着自己，又是一笑，伸手拉他到自己背上，刚要举步，忽听一个尖锐的声音桀桀笑道：“女娃儿不知死期，还有工夫在这勾引汉子。”
　　巴布与那黑衣女子都是一惊，迎头看去，只见大风大雨中，几丈外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个绿发蓝颜的红袍人，面容狰狞诡异，在昏暗的夜色与风雨中，显得异常恐怖莫名。黑衣女子背着巴布，后退一步，颤声道：“鬼脸姥姥？”
　　蓝面人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黑衣女子面色一阵惨白，巴布则被那笑声震得头昏脑涨，在他几乎就要被震晕过去时，蓝面人终于停止了狂笑，道：“女娃儿见识倒不小，既然知道鬼脸姥姥的名号，怎还不把这小子留下，乖乖的滚人？”
　　黑衣女子又退了一步，眼神却变得锋利起来，冷笑道：“光凭一个名号便想唬住了本姑娘，可没那么容易！先看看你是否名副其实！”
　　话音刚落，她脚跟猛地发力，只向前一冲，便到了鬼脸姥姥的面前，手掌斜挥，上下一分，左手食中两指插向对方的眼睛，右手则按向对方胸前。
　　她说话间便出手，而且动作敏捷迅速，当真是动如脱兔，令人变生不措。鬼脸姥姥一张灰蓝色的脸上神色不变，近了才能看出是一张精致的铁制面具，将整张脸护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那黑衣女子便是看准了这一点，一发招便直捣弱处。谁知鬼脸姥姥竟不闪不逼，只伸出一根手指，对着黑衣女子插向眼睛的手一挡，便轻轻松松将黑衣女子带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她急忙外跨一步，侧过身子，这才勉强站稳，不过这样一来，袭向胸前的那掌也自然落空了。
　　黑衣女子一招落空，更不迟疑，立即返手拔剑，几乎是未留喘息的机会便刺了出去，瞬间刺出一十九剑，招招不离鬼脸姥姥的一对眼珠子，其势有若奔雷。
　　而鬼脸姥姥竟不慌不忙地将这一十九招全挡了下来，不待她后招发出，斜飘三丈，点头道：“女娃娃，你出手颇有名家之风，加以时日，定成大器。你师父是江湖上哪位高人？”这老太婆心思最是狡诈，见那黑衣女子功夫不错，生怕与江湖上扬名立万儿的人物结下梁子，说话间立时客气不少。
　　岂料黑衣少女毫不买帐，冷笑道：“老虔婆害怕了么？我师父的名讳岂轮得到你来问的！”鬼脸姥姥顿时脸色一变。
　　这鬼脸姥姥在江湖上素以心狠手辣著称，且极好面子，谁要是触犯了她，绝对讨不了好去，非但讨不了好，而且一旦落到她手上，将会受尽非人的折磨。曾有一人背后骂了句老妖妇，被她千里追踪了七天七夜，终于被擒，历经九九八十一种酷刑而死，从此江湖上等闲人再不敢自招祸事。后来江南五义发愿毙此妖妇，鬼脸姥姥事先得到消息逃之夭夭，这几年在中原武林销声匿迹，谁料到她居然躲到大漠里来了。
　　此时黑衣少女这一句“老虔婆”，正是触了她的忌讳，是以鬼脸姥姥登时勃然大怒，直气得一张老脸涨得紫红，只不过外人看来，仍是一面没有任何表情的蓝脸面具。她心下发狠，先时是给江南五义吓得破了胆，不敢随便招惹成名人物，但是若真抢得了雪璃子，自又不怕他们，更何况，在这荒无人烟的大漠上，杀了个把人，谁又能知道是她所为。心下越想越安定，已决意将黑衣女子铲除，眼中不禁显露出恶狠狠的神气来。
　　黑衣女子察言观色，蓦地从怀中取出一支短笛，横到口边，竟在这危急时刻，吹起乐曲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