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璃子》袁敏之

2、第 2 章

　　大雨倾盆而下，巴布倒卧在骆驼旁，一半身子压在下面，给暴雨淋得通透，他刚要睁眼，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从骆驼底下往外拖自己，好几次触到受伤折断的左腿，痛得神游太虚，咧着嘴叫：“哎呦，别拽！”只听一个女子声音冷冷地道：“我还以为是条死狗呢，原来还有力气穷叫唤。”
　　这声音冷得像是冰珠儿一般，可是着实动听得紧，让人不由自主想知道这是怎样一个可人的女子，然而听她声音之冷，又由不得要有些怕她。巴布听了她的话，如果不是他浑身没了力气又断了腿，一定要跳起来，现在他只小声嘟囔道：“谁是死狗啦？小小年纪，说话恁地没规矩。”那女子不理他，又开始往外拖，巴布吃疼，不住地叫唤，那女子不耐道：“忍一会就把你弄出来啦，男子汉大丈夫，好没骨气。”巴布怒道：“你折断了自己腿躺过来试试？到时候且看是谁没有骨气了！”
　　他说这话时龇牙咧嘴，样子甚是滑稽，那女子一眼瞥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声音宛如黄莺儿娇啼，银铃儿轻撞，巴布缄默了好半晌，一直到她把自己完全拖了出来，终于忍不住道：“我能不能看看你长得什么样子？”那女子道：“你要看就看吧，罗嗦什么。”巴布心里喜滋滋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黑色劲装的妙龄少女站在他背后，脸被一幅淡墨烟罗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晶亮的大眼，眼中满是促狭的神气。巴布觉得她这双眼睛就像自己小时候在布萨湖边玩，夜里看到那满天的星斗都倾进了湖水中一样，只是好看得形容不出，却故意将嘴一撇，做怒色状，道：“怪不得你让我看，原来你把脸都遮起来啦，其实见不得人。”那女子听了，柳眉一挑，伸足在他断了的腿上重重一踢，巴布顿时疼得“啊呀”大叫起来。
　　那女子冷冷一笑，正要嘲讽，忽然侧耳一听，眼中充满恐惧，伸手捂住了巴布的嘴道：“他来啦，他又来啦，小些声，不要惊扰了那老妖怪。”话声未落，只闻衣袂声响，那疯老人去而复返，笑道：“小丫头，谁是老妖怪？”那黑衣女子纤手一翻，将巴布扣在手下，急道：“他是我的，你来晚了。”
　　疯老人原本是在沙漠中迷失方向又饥渴脱水，饱受炽热烈日酷晒，以至神智不清，方才喝了一众商旅的鲜血，虽然腌咂，却充饱了肚皮补充了水分，再加上这一场暴雨淋下，早已清醒过来，恢复了原本的神智，此时冷笑道：“晚么？我看不晚呢。”黑衣女子手上轻轻颤抖，兀自故作强硬道：“你来抢，我就杀了他，到时候谁也得不到，大家一拍两散。”疯老人前行几步，桀桀怪笑道：“我看准了丫头你不敢，你无论杀他与否，雪璃子都轮不到你。”
　　那女子见他靠近，连身上也冷颤起来，疾快地偷看一眼巴布的神色，颤声道：“雪璃子？我不知道什么雪璃子。”疯老人道：“你狡辩没有用。老夫知道你的目的。”那黑衣女子咬住下唇，蓦地一矮身，素手如玉，自下往上拍击疯老人双膝，疯老人冷笑着拍向女子头颅，那黑衣女却像早已知晓一般，忽然双手翻腕迎上老人一掌，立时疾飞出去。疯老人一掌拍下，忽然“哦？”了一声，再看黑衣女子，早已逃得无影无综，她偷袭疯老人，竟不是为对敌，而是为了借对方掌力逃跑。疯老人啐道：“好狡猾的丫头，下次可没这么幸运。”单手提起被这变生不措惊呆在地下的巴布，道：“小子不要想逃跑，乖乖领路说出雪璃子的下落，否则有你好受的。”提着领子将巴布一路拽着，运起轻功，一溜烟便已不见。
　　远处的沙地上忽然从沙土中露出女子的头，恨恨盯住疯老人的身影，直到对方堪堪消失在视线内，方一跃而起，追了过去。
　　疯老人提着巴布，一路疾行，沙漠上气候恶劣，甚少遇见的暴风雨天气虽然能遮挡住烈日的烤炙，刺骨的寒意却也让人难以禁受，巴布衣裳裹得厚，又早已习惯，还没什么，那疯老人虽有功力护体，却在风雨中不住打颤，奔走了一阵，忽然想起什么，将巴布往地下一掼，道：“你熟悉这里，附近有没有可以挡风遮雨的地方？”
　　巴布苦了脸道：“附近都是大沙漠，哪里有人住的地方？倒是那头儿的戈壁还好一些，不过又要走上几日几夜。”一阵风吹来，疯老人身上破衣几成粉碎，任雨水冲打得一条一条贴在身上，湿乎乎的甚是难受，再经风一吹，登时连打几个冷战，不由立眉道：“有没有人住我不管，但是你如果敢回答一个不字，老子先宰了你。”大手重重在巴布肩上一捏，骨头声格格做响，巴布皱眉，转了转眼珠儿道：“离这里向那个方向走十里，是处秃山，里面有山洞可以御寒。”疯老人虎目怒瞪，骂道：“还敢和老夫装蒜！”在他身上捶了一拳，提了巴布便走。他怕使力重了，将巴布打死，然而这“轻轻”一击，巴布便连吐了两口血，蔫蔫地被他提在手中，半死不活，不敢多语。
　　火光噼里啪啦作响，映着疯老人的脸，忽明忽暗，巴布拣了一些早已失水枯死的树枝，又指点他用石头摩擦在山洞中点起了个小小火堆后，便缩在角落里，那老人脸上身上的血迹已被滂沱大雨冲洗得差不多了，只留下衣襟上一些看不出原样的暗迹，可是巴布看着他映在火光里的脸，还是禁不住感到微微战栗。忽然“咕噜”一声，原是那老人肚中饥饿了，那老人身子挪动了下，对着巴布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牙齿，巴布想起他白日里的所作所为，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疯老人桀桀笑道：“你抖什么？”巴布又往角落里缩了一缩，道：“没……没有……”
　　他声音发颤，疯老人哪里听不出来，嘿嘿笑道：“小子你怕老夫吃了你？”朝地上重重啐了一口，“老夫是被那天杀的日头晒晕了头，居然去喝那种脏东西，呵呵，小子，老夫还就告诉你，死在我手上的人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是老夫从不亏待自己，人血人肉我是不爱吃的。”
　　巴布脸色这才稍稍缓和，小心翼翼地道：“原来这样，我看老丈当时行为异于常人，估计是在大沙漠里受了苦头所致。”
　　那疯老人点了点头，忽然冷笑道：“不过老夫虽不吃人肉，折磨人的法子却有千万种，你小子若不能助我拿到雪璃子，那老夫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比被人活着吃了更痛苦一万倍！”
　　巴布一哆嗦，道：“你口口生生提到雪璃子，是不是找错了地方？我们戈壁滩上的人从未听过有这么一样东西。那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辛苦寻觅它？”
　　那疯老人嘿嘿冷笑几声，道：“雪璃子的功用嘛，谅你们也不知道，否则还能轮得到我们中原这帮人？不过它确实是产在这片沙漠里，倒是没有错。传说很多年前沙漠里曾有条巨大的蟒蛇叫做沙蛟，”
　　提起沙漠上的掌故，巴布便兴奋起来，一时连害怕都忘记，插嘴道：“我们戈壁上的人不叫沙蛟，叫蛟神，又叫沙漠神，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的事啦，我太婆婆讲给我们的时候，说这是她太婆婆的太婆婆传下来的，沙漠神最爱在沙丘里潜行，吞吃路过的落单的人，所以当日戈壁上的人每年都要献祭，不过现在早没有了，只是村上的人说沙漠神真的升天成了神了，还是有虔诚的老人顶礼膜拜着。”他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话，忽然看到那老人的炯炯两眼，受了一吓，当即住了口。那老人却不怒，只点了一点头，道：“是很久远的了，可是沙蛟不在了，传说它体内所产的一种宝贝还在，这就是雪璃子了。”
　　巴布又忍不住道：“它既算宝贝，那么可以吃了长生不老喽？”疯老人哈哈大笑：“蛮荒之人，只知道长生不老，哪里晓得世间还有多少事比长生不老更为快乐。这雪璃子虽不能长生，但在武林之中，却真正是样难得的宝贝，传闻将它含在口内练功，练一日抵得别人百日，若是将它碾碎服用，则可以平添一甲子功力。要知道一甲子是六十年，一个人有几个六十年？若是武功本来高深的人得了它，天下都可以掌握在手里。”巴布笑道：“那岂不是成了皇帝老儿了。”疯老人颔首道：“正是这样，若能达到武功天下第一，在江湖上，也就相当个皇帝一样。不！是比皇帝还风光！”
　　火苗“突”地窜了一下，洞外风雨如晦，洞内老人的眼睛映在火光里，闪闪发亮，巴布咽了口唾沫，小心道：“原来老丈找它是为了天下第一，那就再明白不过了。”疯老人叹了口气，一瞬间脸上竟有慈爱神色一忽而过，摇摇头道：“天下第一？倒不放在老夫眼中！老夫是为了我的女儿！”
　　巴布奇怪道：“老丈的女儿？”疯老人说了许多话，心下有些不耐，登时立起两只眼睛，骂道：“你小子哪来的这么多话？再多嘴看我不削断了你舌头！”
　　巴布再不敢多言。疯老人手里拿根枯枝，一下一下拨弄那火堆，拨弄了一会，只觉得心乱如麻，又放下道：“老夫的女儿，得了极严重的寒症，需要用极深厚的赤焰掌力为她拔毒，老夫花了十年寻来这赤焰掌的掌谱，可惜她为病症纠缠多年，老夫亦是再无时间将这门掌力练得深厚，是以一听闻世上存在雪璃子这种东西，便立刻从中原千里迢迢赶来沙漠寻找。”
　　巴布点头道：“若是这样，那雪璃子对老丈当真是很重要了。”疯老人将头探过，两只眼睛深深盯住了他，道：“既是如此，你愿意替老夫找到这雪璃子么？”巴布给老人紧紧盯住，心头乱跳，不知道该回说好还是不好，只觉得其中有大大不妥处，却又说不出来，半晌，终于道：“如果老丈所说属实的话，我会尽力。”疯老人满面喜色，笑道：“自然属实，如果你帮助老夫，老夫不会亏待你。”巴布微笑，缩在角落里，默默地想：那个黑衣女子被疯老人击飞，会不会出了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