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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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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别在左脚踝内侧的弹簧-刀,甘砂身无长物,就连最重要的一发子弹,也被游征掏空。不但如此,负伤累累和疲乏的躯体像一块破旧麻袋,提不起原型。
她就着原来姿势没动,眼睁睁看着游征消失的小径只剩下茅草拂动,如千万只长手欢送。
愤然,无奈。
其实游征下了陡坡就可以甩掉她,这么一路折腾到此处,不过是为了消耗她残存的力气,让她无力追赶。
“狗东西!”
甘砂仅剩的力气使在了虚弱的咒骂上,她艰难挪动屁股,靠到老庙的门柱上,小心检查伤口。
血液已经凝固,除了胫骨处的擦伤,膝盖下方靠外还有一道四厘米左右的豁裂状伤口,如同一只细长的血眼凝视她。
大概是跌落之时磕到地上的尖石。天气炎热,她得尽快消毒、缝合,不然会有感染危险。
可现在她不但力气不足,还身无分文,想到两次被游征摧毁的现金,甘砂气不打一处来。
脑袋歪在门柱上,想缓会气,起码等游征走远了再下山。以她现在的状态无法正面与游征单挑,说不准他刚才放她一码只是良心发现,再狭路相逢保不准会落井下石。
突如其来的抛弃让游征仅有的些许优点在甘砂心里荡然无存。
可是她的身体也像身外之物,乏累得不再受自己控制,不多时困意便淹没了她。
……
午间山风习习,虽有烈日,不算太闷热。
甘砂鬼压床似的昏昏沉沉,在清醒与迷糊间挣扎,忽然脑袋滑到后面,失去支撑的坠落感冷不丁拍行她。
甘砂倏然睁开眼。
先是一片茫茫白光,如云雾中浮起的岛屿,视野慢慢还原。
庙还是那座老苗,山还是那座青山,山底下延伸的城镇依旧午睡般安宁。
只是茅草无风而响,难道有人上来了?
甘砂再凝神细听,确认判断后扶墙站起,想躲到老庙后面,才迈出一步便差点趔趄一下,险些摔地。
躲后面估计来不及,甘砂四下张望,踉跄走到供奉的案桌边,掀起那块红布便钻了进去。
*
游征腿脚只是些不碍事的小擦伤,一路下山很快,甚至和小鸟吹起了口哨。
城镇即在眼前时,游征躲进一棵被下了荔枝的秃头树下,拣了一片硬币大小的薄石片,低头掀起衬衫衣摆用下巴垫着,露出窄劲的腰肢。原来刚刚好的腰臀比,被甘砂折腾了两天,不用吸腹裤头也有点肥了。
默默咒骂甘砂一句,游征拈起裤头,小心挑开起头处一指宽的缝隙。
两层淡蓝色牛仔布夹层里,露出一线不同寻常的粉红色,随着裂缝变宽,粉红色显露出其本质上的可爱来。
一共三张,不多不少。多一张容易遭怀疑,少一张不足以救急。
游征呵呵笑出来,像第一次成功存下私房钱的男人,他揣钱进兜里大步下山。
路过鸡鸣犬吠的乡村小道,往热闹的地方走,不多时便出了村庄,来到小镇边缘的集市上。看样子今天是街日,街上人来人往。
集市中央还是原始的市场模式,服装、菜市、干货等不同区块组合在仅一层高的平顶建筑里,铺面楼如花瓣一般围着这片老市场,远离繁华的质朴气息扑面而来。
游征在一个服装货摊前驻足,摊主阿姨放下手机,看到高高的一扎像海里捞起的破海带,愣怔片刻,又很快恢复见怪不怪的专业微笑。
“想要什么样的衣服,男装都在这边,随便看看。”
摊主阿姨指着自己右手边一墙的男装,大都是些图案凌乱、单词错误的T恤,乡村花纹的短袖衬衫,还有千篇一律的深色西裤,怎么也配不上游征这张落魄中英气犹存的脸。
看他犹豫着,摊主阿姨又热情介绍:“都可以试一试的,这里有镜子和试衣间。”
说罢闪身露出摊位的一角,一块旧窗帘布挂拨到一边,细看半空拉过一条铁丝,把角落围出一块三角形的试衣间。
游征:“……”
他在角落的镜子瞥见一个陌生的男人,形容憔悴,胡子拉碴像画师喝醉的手笔。然而放浪形骸的痞帅又让人不能轻易把他归到流浪汉一类。
对面内衣摊位的老板娘从保温桶间抬头,笑吟吟瞅了游征一眼,怕被发现似的又埋头吃饭。
游征按尺码拿了一条蓝色牛仔裤和纯棉白色T恤,问多少钱。
“八十。”摊主阿姨说,“裤子五十,衣服三十。”
……可真是又便宜又贵。
游征递了一张过去,拿了找头匆匆离开。
内衣摊老板娘朝对面用方言说:“看样子比赛又要开始咯?”
服装摊阿姨望了望游征背影,颔首道:“我觉着是。”
市场出入口是一个箱包摊位,有张红纸写了“促销二十元”,贴在一排双肩包的首位。
游征本来已经走过头,又魔怔地退了回来。
*
游征把双肩包甩一边肩膀上,衣服还是那套烂衣服,人还是那个调色盘,但精神状态显然拔高一个级别,抖擞许多,仿佛肩上背的不是包,而是乌龟的硬壳,他坚不可摧的盔甲。
正准备往对面街的药房走去,有人已经捷足先登。
那个鱼枪男孩在玻璃药柜前跟药剂师比划出一米八几的高度,孤身一人,看样子是兵分几路搜人。
游征不自觉低头,暗骂不妙,迅速往另一条街的诊所走去。
虽是乡镇私人诊所,内部却宽敞明净,分成不同的处理室,配套齐全,与老旧的市场比起来简直像城市产物。
还在午饭时间,只有中年医生一人,游征表明来意,医生也没多问,带他进了清创室,一副深谙行规的了然。
清创室窗户恰好冲着街上来时的路,医生本来要拉上窗帘,见游征一直盯着,不着痕迹地转身到旁边的药柜,利索取出药品。
双氧水将伤口浸出一层白沫,游征转开眼,回到窗户上。
“医生,你这里有可吸收的缝合线吗?”
医生夹着棉球涂拭他的伤口,“你这伤口浅,不需要缝合。”
游征说:“破伤风针呢?”
中年医生豁然抬眼盯视他,眼睛眯了眯,不像怀疑游征的身份,而是确认他的需求内容。
那个鱼枪男孩身影出现在窗框里,像电视中战争片里的士兵搜寻苟延残喘的敌人。
游征说:“听着,医生,我不会为难你,但有人可能不会善罢甘休,只要我在这里多呆一分钟,就会有人上门把这里砸个稀巴烂。但是我拿不到东西一定不会走。”
医生循着他的视线也注意到了鱼枪男孩,迟疑片刻,二话不说拉上窗帘,从柜子下方取出一个小型收纳盒,从冰箱里搬来冰袋。
“缝合包——”医生示意一个手掌大小的蓝色防水小包,之后每拿一样都给游征看一遍再放进收纳盒,“破伤风注射液、针管、棉签、纱布、胶带、缝合胶水、酒精,还有苯扎氯铵,伤口消毒用的。”
贼心劫匪和黑心医生一拍即合,游征掏出一张一百块放清创桌上,抱过收纳盒塞包里。
“我现在只能付给你这么多,你信我,剩下的我一定会回来还清。”
医生看也没看他,手往一个方向指了指,“后门在那边。”
“多谢。”
游征背好包,拉开后门时,迈出去的一脚刚好踏上一条清越的少年音——
“医生?请问医生在吗?”
内衣摊老板举着保温桶喝下最后一滴汤汁,放下时被摊位前的高大男人吓了一跳。
“这套,帮我包起来。”
老板娘打饱嗝似的愣了愣,确认他指的是女士内衣,站起来:“哦哦,好的!”
*
游征回到老庙时,甘砂已经不知所踪。他绕着庙走了一圈,依然一无所获。
“死哪去了?”
他嘀咕着,张望老庙前的茅草,风过时水草一般游动,看哪哪都像甘砂的藏身之所。
“真走了啊……”
声音底下藏了一丝连自己也觉察不到的怅然。
游征刚想离开,脑袋忽然被什么砸了一下,害他一踉跄。正转身过来寻找罪魁祸首,一团黑影瞄准他的脸面而来,游征反射性抬手接住,摊手一看,是那案桌上的发皱苹果。而罪魁祸首这扶着案桌朝他掷来下一个。
“这就是你欢迎我回来的方式?!”
游征两手接满了,准备把东西还回去,甘砂还没歇手,水果炸-弹已经扔完,她毫不忌讳地抽过正在燃烧的蜡烛向他镖来。
游征闪身避过,坚强的蜡烛插进老庙前的干草堆,火苗晃晃悠悠燃了起来。
“干你!操!”
游征跑过去,踏进草堆把火苗三两下踩灭。
甘砂也识趣收手,但脸上愠色不变,只不过干燥发白的嘴唇让她的威慑力弱了几分。
她冷漠道:“我求你回来了?”
游征把苹果撴回原处,说:“那我走了?”
“滚!”
“真走了?”
甘砂背过身去,一拐一瘸走到庙的侧门处坐下。
游征往外走了两步,大声说:“我友情提醒你,那群人现在在镇上药店诊所到处搜人,你现在下去,别说板凳能不能坐热,连进门口都成问题,你有把握24小时内把伤口缝上打破伤风?对了,你还没钱呢!”
提起钱甘砂就来气,回嘴道:“说得冠冕堂皇的,事实上你不也没地方去了吗?”
看不到她的脸色,但甘砂愿意和他说超过十个字,游征也当她气消了大半。他踩着庙前的枯枝碎石走过去,足音明显,甘砂没再出言驱赶。
侧门外三个台阶,游征在她底下一级坐下,解下双肩包掏出收纳盒递给她,温声说:“先把伤口处理下吧。”
甘砂狐疑,“你哪来的钱?”
游征直接把收纳盒塞她怀里,戏谑道:“男人嘛,当然得收点私房钱。”
“……”
保命要紧,甘砂也顺势下了台阶,打开收纳盒,随手翻了翻,外伤处理器械一应俱全。
用弹簧-刀将裤子割开,酒精消毒双手,夹着棉球蘸苯扎氯铵,皱着脸把伤口里外清洗一遍。
游征目光在伤口和她的脸来回逡巡,但明显在后者上停留更久,又由于甘砂没空理他,那眼神大胆如火。
甘砂戴上胶手套,持针器夹着弯月形缝合针悬在伤口上方,想象亲手在上面缝出一道狰狞拉链,迟迟没有下手。
甘砂抬眼,正好撞上游征的目光,四周俱寂,连风和呼吸似乎也停止了,游征没有躲避,也没有戏谑,而是静静等待。此刻的甘砂褪去坚硬的壳,眼里恐惧隐现,但又如风中残烛,飘忽而脆弱。
游征在等待她的妥协,等待她揭开面具,向他袒露脆弱。
“你……帮我……”
残缺不全的请求耗尽了甘砂的勇气,游征没再勉强,把人和东西都转移到案桌边的平地,消毒双手后接过持针器,“先声明,我也第一次,缝得不好不许骂我。”
甘砂随意嗯了声。
游征却颇为认真,说:“不许敷衍。”
甘砂盯着那双漆黑的眼,两天的折腾只让它们稍显疲惫,没有失去让人称之为希望的神采。
鬼使神差点下头,“不骂你。”
游征收下这“不甘砂”的承诺,跪在她腿边,瞧准裂口的起点,镊紧皮肤,穿针而过。
甘砂腿不由自主颤了颤,几乎想屈膝踢掉这个人。
“哎,你别动——”游征出声制止,甘砂已经扭开脑袋。游征只好跪压住她的胫骨。
“别再乱动,等会缝歪了。”
游征虽是警告,但声音出奇的柔和,抚慰她紧绷的神经,意外溜了一小会神。
等适应了钩针的扎疼,甘砂偷偷看了一眼,游征正好扭开头,在胳膊蹭去汗水。没注意到她的注视似的,又回到下一针。
钩针、拉线、打结,手法娴熟,而且是漂亮的内缝,几乎看不到线头,两边肌肤紧紧咬合在一起。难以想象是他宣称的“第一次”。
缝合完毕,游征涂上缝合胶水,淡紫色的一层紧紧黏住那道隐形拉链。
“好了。一会干了再贴块纱布防尘。”游征又蹭了一次汗水,丢开余料,从收纳盒翻出针剂,上瘾又专业地说:“破伤风皮试。”
甘砂对于直接注入身体的东西十分谨慎,游征消毒棉签已经就位,她久久没有伸出手。
游征:“……”
他二话不说,棉签交到右手,涂擦左手腕内侧,比着尖细注射针说:“你想好了,这一针下去,我肯定毒不死,但针头就那么两个,我扎完你就没,你死不死我可说不准。”
甘砂挣扎一会,抱着打与不打都是死的决心,把手腕内侧支到他眼底下。
……
等待的时间有点漫长。加上刚才甘砂屡次怀疑,两人关系降到冰点。
甘砂内心还是感激游征的,不过碍于面子,还是难以启齿。于是想说点什么缓解。
“你真的是第一次?缝得还挺可以的……”
甘砂检视那道称得上美丽的缝针,后半句别扭的恭维明显小声许多。
游征笑了笑,甘砂在他身上喂的拳头多了,这会只是轻轻拍他一下,都成了温柔的爱-抚似的,让游征浑身受用。
“在人的身上是第一次。”
甘砂疑惑,“嗯?”
这不经意的鼻音慵懒又淘气,像午觉不幸被打搅的呻-吟,挠得人耳朵痒痒的。
游征说:“你知道阉猪仔么?”
“你是兽医?”
这边游征嫌自己快嘴,竟然跟一个女人提起这种旮旯话题。也不晓得甘砂何时变成了“女人”的实体,在最初的相处里,甘砂先是一个代表暴力的活体,再到人,最后才是现在的“女人”。
那边甘砂并未把游征当男人看,他先从“猎物”进化到无性别之分的“人”——
“你懵我吧,那刀口小,根本不用缝针……”
甘砂陡然刹车。
——然后是现在的“男人”。
游征岔开话题,避开她的眼神,“看看手。”
阴性。
于是开始准备破伤风注射针。
甘砂说:“我自己来吧。”
游征把针递给她,说:“我去……那边看看。”
游征走去小径口子那守着,背对甘砂。坐着不好入针,甘砂靠着案桌,解开裤头褪下一段,露出半截翘起的臀部。推出针筒空气后,甘砂瞄准地方,快速扎了进去——
游征忽然转身,匆忙过来。
“有人来了。”
他是低着头跑回的,不知是看到了才低头,还是预防性地先低了头。
甘砂慌乱推完最后一点,拔针扔掉背身拉上裤头。
手忙脚乱拾掇完地上东西,以甘砂的腿力逃走已然来不及。
游征问:“你刚才藏哪里?”
甘砂一把撩起案桌的红布,先行钻了进去。桌下一个人嫌宽,两个人嫌窄。游征一进来就撞甘砂的肩头上,再想挪开,又蹭上桌腿。甘砂赶紧拉住他胳膊,示意他别乱动。这边屈膝把伤口绷得生疼,甘砂艰难坐地上把腿稍微抻开,游征适时揽住她险些支到外面的胳膊肘,示意噤声。甘砂整个人倚进了游征怀里。
足音已来到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