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怜草木青【宝莲灯】》竹下君

8、传法令玄门舔恨，论旧怨兄妹重逢

　　碧霄知牛魔王之事不过是一个试探，真正的关键却在新天条，见此事定下，便出列道：“另外关于刚才玄女所言新天条之事，王母娘娘与菩萨之赌，乃众目睽睽，又恰逢女娲娘娘神谕出世，此想来也是天意，新天条自当以娘娘神谕为主，此二者本为一，至于所谓蹊跷……”
　　她说到这里，身旁的琼霄却是明媚一笑：“玄女在怀疑什么，事关圣人，还需慎言啊，天禧星君，我说的可对？”
　　事关女娲娘娘，自然需慎言。旁人或许没什么，这对九天玄女却是不一般。
　　此刻琼霄一提天禧星君，众人看九天玄女难看的面色，也都想起了这番公案，不由看向八部正神之末。
　　天禧星君乃是昔年殷商末帝死后封神，勿论他身前何等天尊地贵，如今也不过小小一司掌姻缘的星君，一身法力还不如寻常天兵，再加上身份敏感，平日也低调非常。
　　今日瑶池之上他被琼霄当众点名，再受众人瞩目，毕竟昔日统领万国，此刻也不显慌乱，只不动身色地出列，躬身施礼：“圣人之事，非小神所能议论。”
　　“哦？”琼霄美目流转，笑言，“昔年你敢神殿题诗，今日却不敢应一句是非，这般畏畏缩缩，这神道当真消磨人啊。”
　　九天玄女极恶天禧星君，当日摘星楼便欲将其打散魂魄，可惜却让他上了封神榜，此刻见他自无好气，才欲教训一二，听得琼霄之言，便将他置于一边：“琼霄娘娘才需慎言，如今你身居感应随世三仙姑正神之位，自当遵神道天理，行神道之职，此等言语实在失礼。”
　　“我姐妹乃截教上清圣人门人，纵使真灵封神，也正正经经的道门弟子、仙道正宗！”琼霄凌冽道，“我等玄门三教，吐纳云气，不受祭祀，不使众生受祭祀之害，不以奉献祈愿为众生功德善恶之评判，正因我姐妹二人如今居于正神之位，才知神道之害，事到如今，我又何须慎言！”
　　“圣人观天之神道，以神道设教，三教弟子不守天理，肆意点化凡人，干涉三界天规，只图一身之逍遥超脱。”九天玄女面色冷肃，“封神之劫便是教训，没想你等还是执迷不悟！赵公明如何，杨戬又如何？封神榜只是受创，可还未破！你等一日位居正神，便一日须行神道之职！”
　　仙神二道之争，自古有之，但一千八百年前封神之战后便无人再言了，如今旧事重提，更是在这神道的九重天宫，正神之中多是三教出生，而此番瑶池中也有不少神道，二位娘娘争执至此，双方拔剑嚣张，整个瑶池顿时烟火迷漫。
　　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相视一眼，都是暗叹，王母娘娘转头瞪了太上老君一眼，老君胡子一抖，知自己不能再缩着了，清了清喉咙，笑嘻嘻地打圆场道：“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不测之谓神。仙神二道具尊天理，为众生故，九天玄女娘娘，琼霄师侄，还是莫要争了。”
　　琼霄翻个白眼：“谁你师侄？”
　　老君一咽，苦笑道：“琼霄娘娘，琼霄娘娘，行了吧？”
　　琼霄还欲不依不饶，却被身旁碧霄一拉，不得收了声，碧霄这才道：“方才琼霄失礼了，还请陛下娘娘，老君勿怪。”却是只字不提九天玄女。
　　玉帝王母还能说什么，只连道不会；太上老君更是没辙，心想这些小辈在太清圣人那里受了气，各个都拿老道撒火，自己堂堂太清圣人三尸之一，却落得如此下场，果然人善被人欺，马善……呸呸呸。
　　碧霄道歉也非真心，此番她们目的也不在与九天玄女争个仙神二道的高低：“碧霄以为，新天条既降，改天条之事自当以女娲娘娘的神谕为准，再结合当下稍作整理，还请陛下娘娘决断。”
　　九天玄女此刻面色也恢复了一贯的淡然，也向玉皇王母进言：“陛下娘娘，新天规要完成整理修改，一来花费时日众，更需往娲皇宫请示，这其间三界诸事以何为评判？！二来沉香等人所求不过是神仙思凡之事的立法，为改一法而将施行千年的旧法弃之不用，采用突降的新法，新法如何执行，众神也全无经验，新法到底如何也无人可知，贸然变法，必有祸端，而如今五岳倾颓，天下乱世将起，更不该在此时行变法之事啊。”
　　九天玄女曾执掌司法天神之位，如今天庭却再无人比她更知司法之事，此刻她言辞恳切，发自肺腑，瑶池也一时议论纷纷，碧霄琼霄虽强势，更助赵公明执掌天规八百年，但二人到底不擅长此道，一时也不知该做何言语。
　　沉香本也只是想要改天条救母，新旧天规却与他无关，何况他累五岳倾颓，内心也有愧于众生，到是不执着，相比下，他更关心九天玄女所言对于刘家村村民和一众妖怪的处置；三圣母却是大皱眉头，此刻听九天玄女罔顾女娲娘娘神谕，更似是怀疑女娲娘娘的能为，质疑圣人所定下的天规，她昔年得女娲娘娘活命之恩，后更被女娲娘娘收入门下修行，多年来心怀感恩，纵使时局难测，她却不可不出言：“九天玄女此言差矣，女娲娘娘证道混元，她所定下的天规如何会起祸端？”
　　九天玄女素对于三圣母这般不守天规的仙家向来不喜。
　　瑶姬之事事发时她执掌天兵正与巫族大战，却不想瑶姬思凡，嫁与凡人杨天佑更生下三个孽种，此事一出天下哗然，堂堂天庭公主嫁与凡人之事更被巫族当做笑料，使得军心不稳。
　　如今瑶姬之女再次思凡，更是闹上天庭，杀死天庭司法天神，倾倒五岳，实在荒唐。瑶姬之子二郎神更借此暗作手脚，陷神道于不义，再想起赵公明、天禧星君，暗道这些不人不妖的孽种当真是祸害！
　　心中冷笑三圣母的幼稚，面上不显：“本座所言祸事，并非来自于新天条，而是来自于新天条的执行。”
　　“此二者有何区别？若有祸事，女娲娘娘圣人之能又如何会不知？”
　　“圣人之能固然通天侧地，然有一物是圣人也无法掌控的。”
　　听此，一旁的太上老君却是暗自叹息，心中明白九天玄女所言，纵使以他的心性修为一时也觉凄然。
　　琼霄娘娘最烦圣人，当然她师上清圣人通天教主在外，此刻一听世间有圣人也无法掌握的，不由奇道：“那是何物？”
　　“人心。”九天玄女看着琼霄道，“这点娘娘自己难道不深有体会吗？”

　　元始天尊一个闪身便回到了玉虚宫大殿的云床上，殿中四人一愣，纷纷作揖行礼。
　　“弟子拜见师尊。”
　　“弟子拜见师祖。”
　　圣人神通通天侧地，元始天尊自是知道发生了什么，面上神色不动，待四人行礼毕后，一挥手，中央戊己杏黄旗出现在大殿中央，玉鼎真人南极仙翁云中子三人一见，神色大戚，哪吒摸不着头脑：“中央戊己杏黄旗……”
　　南极仙翁先反应过来 ，双唇颤抖着：“杨戬师侄他……”
　　“杨戬此刻已往瑶池。”元始天尊一顿，看着玉鼎真人，“老祖亲自出手，替他疗伤……”
　　“杨戬大哥无事？”哪吒大为欢喜，又突觉不对，“老祖？”
　　元始天尊只看着玉鼎真人，声音平淡：“老祖法旨，二郎神杨戬，倒行逆施，不遵天理，剥其清源妙道真君赦号，废其仙体，逐出玄门三教，永生神道行走，以赎其罪。”
　　玉鼎真人双瞳猛地瞪大。
　　剥去道号，废却仙体，逐出门墙，对杨戬而言，怕是没有比这更残酷的惩罚了。
　　在元始天尊话语落下后，玉鼎真人本惨白的面色突兀地升起两道红晕，“哇”的喷出一口心血，软下身去。
　　“师兄！”众人一惊，他身边的南极仙翁眼疾手快地将他接住，运功为他疗伤，云中子看玉鼎真人迅速灰败的下去的面色，向元始天尊悲泣道：“师尊！”
　　元始天尊不忍的闭眼：“云中子，南极仙翁，鸣钟击罄，传我玉虚法令，通告三界，逐二郎神杨戬，出我阐教门墙。”

　　天禧星君冷眼看着，只暗叹一声，前进一步出声道：“小神以为不然。”见众人具转过头来，包括皱着眉的九天玄女，再道：“一者九天玄女娘娘来得晚，不曾亲见新天条，小神大致看到一些，却觉新天条与旧天条相比相差不大，一些地方稍有改动却也更细致合理，不管如何，这新天条都是圣人对众人的一番心意，纵使不全然更改也可参照，故而这新天条究竟如何，还需整理之后再做讨论。在此其间不如先按旧有天条行事，以往思凡众仙无罪释放，若有新的仙家思凡，则有红鸾星君与地府具体审议。”稍微一停，“这二来，有道是‘是时而立仪’，自古以来，无论天上人间，规则法度都非一层不变，昔年并无天规，是白泽上神与玄女娘娘观三界之乱共立天法十八章以使神道明，是非清，后陛下娘娘登位，亦感其时，将旧有天法更改增添，有了最早的天规，此后多年天规多有更替，直至一千八百年前……才算终有了如今的天规，然而此后这些年来，只见天规愈发严苛，天庭行事有如死水……今日之乱虽是思凡一事，然究其根本，却是时移世变，天规却不合时宜。故而小神以为，天规不可不改，万不可因瞻前顾后而固步自封。”
　　“变法变法，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这天宫是一千九百年前的朝歌？”
　　九天神女面若寒霜，看着天禧星君却是复起杀意，他莫非以为上了封神榜自己便拿他无法？当年不动他是因为不愿再生事端，如今……杨戬已死，他以为谁还能护住他？
　　天禧星君修为浅薄，此刻顶着九天玄女的盛怒，体内一时气机堵塞，面色惨白，犹自强撑：“小神自不敢忘，但看如今人间，便知昔年变法合乎天理，小神所输者，不过你等神道私心倒行逆施！而非变法之过。”
　　“子受，你大胆！”
　　不带九天玄女出言，一旁神道众神便已勃然大怒，一尊战将模样的神君挥手便是一道法力向天禧星君打去，他本修为低微，接下此击难免重伤，周围又多是人道封神的正神，他若避开，难免牵连他们，此刻正是进退两难。
　　碧霄娘娘一众也是脸色大变，谁曾想这群古神如此大胆，全然不把玉皇大帝王母娘娘放在眼里，竟在瑶池中出手伤人，而天禧星君又站在角落，此刻再出手却是来不及了。
　　就在此刻，一道黑影自瑶池外一闪而入，正打在天禧星君身前，那道满怀恶意的法力一碰到黑影变化为乌有。
　　瑶池众人具是一愣，定睛一看，却是一道墨色的长鞭，在天光之下，暗闪着金光，许多正神面色大变，惊呼：“打神鞭？”
　　那手持打神鞭的神仙自瑶池外径直而入，散发白袍，眉间两道流云，目若寒星，面容清俊，行走间自有一派风流。
　　但见来人，瑶池之中一片哗然，琼霄娘娘不由出声：“杨戬，你还活着？”
　　“二哥……”三圣母一颤，低呼一声下意识地上前，却被沉香挡在身后，沉香警惕地看着那人，他是亲眼看见二郎神尸体的，若说二郎神被救活了他是欢喜的，但此时见他活生生地出现在瑶池，哪怕半点重伤的样子也无，心头惊疑，怕他又使了什么阴谋骗了他们所有人，要让他们母子再次分离……还未反应过来，他的身体便已将三圣母护在了身后。
　　杨戬自然听见了那声低呼，在这吵杂的瑶池中显得那般震耳，杨戬一颤便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便见沉香将憔悴的三圣母挡在身后。
　　内心既苦涩又欣慰。
　　天禧星君见他大为意外：“多谢……真君。”话音甫落，挑畔地冲他扬了扬眉头。
　　“世间已无清源妙道真君。”
　　“什么？”
　　子受一怔，他看面无表情的杨戬有些摸不着头脑，杨戬不再理会他，只将目光看向瑶池入口的方向，那里云气不安的翻腾，随着层层热浪涌入瑶池，议论的众仙也安静下来，看着那个披着红霞、一步一步走入瑶池的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