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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86颗小心心 ...

  •   86颗小心心

      世家花宴本来只是变相的相亲、攀亲、认亲小宴,只不过自白教覆灭之后,又沾上了皇家手笔,自然而然变成了年中大宴,几年下来,很具规模,声势也颇为浩大。

      当今天子为笼络青峰于长安栽满剑兰,五月一至,紫色菖蒲铺天盖地,围绕着繁华热闹的长安城,无论是朱红的高梁悬柱,还是金色的砖瓦砾片,皆在这一片花海下美轮美奂,可谓“紫气绕皇城,天下共一家”的盛世局面。

      只是花宴的客人始终是青峰,皇城虽然出钱出力,却也不喧宾夺主,连周旋各大世家的人也不是朝廷命官或哪位太子皇子,而是请了一位公主,代为礼官。

      姜江跟着紫沛上人同乘一撵而来,青峰众人皆是如此,或高头大马或聚于一车,缓缓驶来。他们修为在身,本念个剑诀或使个轻功就能赶赴花宴,偏偏上了官道以后,就得规矩行事,只因这里是皇城,任何人入城都得过城门受官检,以防有逆臣贼子趁乱混入,所以城内城边一概不可御剑。

      递了花柬,过了七丈城门,就有一位着明黄宫装的明艳女子,执着一束紫色剑兰,热切地望来。姜掌门领着青峰长老和一干小辈迎了上去,这女子便盈盈一拜,似有哽咽道:“又是经年未见,不知诸位可好?青峰可好?”

      姜掌门立刻止了她行礼,一道轻柔掌风托住女子的手臂,并未碰触,于是外人看来,这女子只是微微颔首。姜河流皱眉道:“说过多少次,你是公主,不该朝我等行礼。”

      女子摇摇头,金色的步摇也跟着晃动。她道:“无论多久,菱香依旧是青峰的徒儿,在掌门面前,不是公主。”

      姜河流略有动容,半晌才叹道:“你果然是她教出来的,最得意的孩子。”

      女子眼含薄泪,道:“菱香妄为徒儿,却连师父的命也救不回。”

      姜河流道:“本不是你的错,何必记挂。”

      姜江下了车,姜宓立刻舍了旁人站到他身边,见他不懂眼下局面,便悄声解释道:“那位和我爹交谈的女子就是操持花宴的皇家人,是当今天子的第一个孩子,大公主!据说年幼时被追杀,护卫护送她逃离到巴蜀一带时只剩她一人,正好我娘路过,将她救下,还收了她做徒弟,在青峰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被皇城接回去。”

      世说青峰有皇城做靠山,看来这靠山的根源就是这位大公主了。一番寒暄后,大公主抹去眼泪,领着众人入了长安城,四周果然鲜花盛放,多以紫色为主,若是见得剑兰,更是有意被放置高处,其余的花都要刻意矮上一些。
      花宴虽然在长安城中,却不能设在皇城之内。天子慷慨,疼爱公主,将她的公主府建得堪比太子府,富丽堂皇,精奢无比,花宴便在公主府中行进。

      进了府中,大公主还有别的要事,只得将他们托付给别人。院中早已玉立一人,舍了平日里的轻装便服,长袍宽袖,面似桃花地望来,正是姜平之。

      姜江说约莫半月未见到这位大师兄了,没想到他早早来到长安,帮着筹划花宴。

      姜平之恭敬地走到姜掌门身边,细细地交代事情,不疾不徐,背后背着的双手却一抖,从袖中抖落出两个小包裹,姜宓正好站在他身后,眼睛一亮,趁旁人不注意时将这两个小包裹接来,这个小动作本默契无比,接洽迅速,只是姜掌门何等人物,一眼看穿,打断了姜平之说话,威严道:“大没大样,小没小样!”

      姜平之尴尬一笑,道:“是平之的错。”

      姜宓得了小礼物,眼下无外人,便朝父亲吐了吐舌头,使得姜河流瞪眼道:“当然是你的错,将她惯成了个什么德行?一点仙子样也无!”

      她模样机灵可爱,逗得长老们齐齐大笑,连大公主也劝道:“掌门无需太过严格,青峰只讲究‘心无邪’,宓儿很好,天真聪慧,本性纯良,你莫要拘了她的天性。”

      众人都知道姜掌门想将女儿教的如同他夫人一般温柔雅丽,只是姜宓性子像足了姜河流,越管反而越不像。

      姜平之见小师妹已经开始拆布袋了,连忙道:“一个就够了啊,还有一个是给姜江的。”

      姜宓一听,也不嫉妒,顺手将一个黄色布带塞给姜江。姜江一愣,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飞快地抬头扫了大师兄一眼,对方朝他浅浅一笑,当真温柔如三月春风。
      他本来藏在紫沛上人身后,这一番动作,使得大公主注意到这边,提着裙边走来道:“平之大气宽和,却只会给亲若小妹的宓儿带些小玩意儿,这姜江是谁啊?”

      姜宓将他拉出,得意道:“我的师弟!公主有所不知,他才入青峰不足数月,可聪明了,学什么都快,如今还能打赢灿辉师兄!”

      姜灿辉站在他父亲姜洪荒身后,闻言抱胸,不服道:“那是我让他的!”

      这位大公主因着是江花盈徒弟的关系,对姜宓格外宠爱,调侃道:“那我可要见见这位了不起的小师弟了。”她走来,青峰众人便腾出一条道,长老们的表情很是微妙。

      姜宓将他拉到前方,很是期待地问:“公主,如何?”

      姜江不好挣扎,只得沉默地站着,习惯他始终习惯不了的万众瞩目。果然他一露面,窃窃私语不断,连好奇的大公主看清了他的容貌后,也惊得退了一步,随后欣喜若狂地抓着他的手,转头问道:“找到了?”

      姜河流也舍了威严,朗声笑道:“对!找到了!”

      大公主便又重新转回来看他,看着看着就又喜又悲,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但你和师父长得一般无二,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若是她在天有灵,知你无事,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姜江不喜欢生人触碰,只觉得被抓着的地方生出一片鸡皮疙瘩,他匆匆抽回手,退后一步道:“公主怕是误会了,江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他的心中已经极其无奈了,这话不知道解释过多少遍,却从来没有人把他说的当真。大公主接过仆人递来的丝绢擦了眼泪,稍稍冷静下来。她毕竟是皇室中人,从小能明辨是非,激动过后思虑一番,道:“这么一说,你虽然同师父长得极像,但年岁似乎有些对不上……若是师父的孩子,眼下也该二十七了才对。”她想不通,又望向姜掌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姜掌门又被否认了父亲的身份,略显沮丧。他道:“他流落这些年,不知遇到了什么。不过姜江数月前还是十岁孩子的模样,听闻被邪祟下了些龌龊手段,恍然间就长大了这么多,说不定再等等,他的年岁就对得上了。”

      对不上的!

      姜江一瞬间真想用掌门的重剑去拍死掌门,可是他不能,说不定这些人还会给他安上一个“弑父”的罪名。

      大公主也知事有蹊跷,当下不作判断,不过眼中慈爱不散,问道:“先不说这些,孩子,告诉我,你在青峰从的是哪位师尊啊?”

      姜江身躯一震,挺胸道:“江之师乃檀居紫沛上人!”这话一出,周围又是一片痛心疾首的叹息声,不过他不在乎,只是说出身为紫沛上人这一点就足够他骄傲了。

      大公主的脸色果然难看很多,她道:“你怎能……”

      怎能如何?她未说出后语,姜平之便截了话,道:“公主,青峰这里有平之便可,您还有其它要事在身,怕是不能再耽搁了。”

      姜平之出声了,大公主也想起自己的确不能再拖,只能深深地望了一眼姜江,道:“晚上花宴之后,我还会来寻你,姜江莫要偷溜了。”她方才还平易近人,宛若邻家师姐,此刻端出皇室威严,连提带醒,姜江不能装聋作哑,只能低低应了,这位公主才昂着头离开。

      大公主走了,离花宴还有好一会儿,姜掌门没有束着小辈,只让他们散去玩,莫要坏了规矩就可。

      姜宓拍胸,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好险好险,真怕公主师姐又要给师尊难堪了。”

      姜江敏感地提出这个字,没走,转回来问:“‘又’是何含义?莫非她很不喜欢师父?”

      姜垂烟路过,两只手枕在后脑,闲闲道:“何止不喜,简直深恶痛绝。”他见姜江似想细问,叹口气道:“到了晚上你就知道了,年年都有这一遭,师尊怕是都习惯了的。”

      这个中缘由,连姜宓也不想说,支支吾吾的,最后寻了个蹩脚借口,远远逃了。

      姜江摸不着头脑,只能追上紫沛上人的步子,姜平之有心,没有将他们师徒二人分开,而是安排在了一个住所。
      他们被下人领着去了一个小院,此处很是清幽,简直有些偏僻,角落里挂了很多灰布,姜江想掀开看看,那领路的仆人却道:“小侠士莫要去碰,底下都是些金贵花卉,白日里见不得光的。”

      什么花这么娇贵,要这样费劲地养着?他虽不解,却也没有非要一看不可的决心,便收了手,抬头看师父,见紫沛上人波澜不惊,显然是知情的,不是什么毒虫猛兽,也不管了。

      到了晚间,各大世家的重要人物齐聚公主府花宴台,皆穿着体面,言笑晏晏,一派风光。

      大公主已然婚配,与驸马两席相靠,与青峰掌门并排上首,下方依照各世家的威望沿上首两臂流水般铺开,身份越尊贵的人越靠近花宴台,像姜江这样的弟子都只能坐在长老或师父之后。
      而后流程果然如姜宓所说,花宴评论功绩,青峰所为上到弑魔下到救人之举数不胜数,光是念数件大事,都念到宣官口干舌燥,远远将第二名比下了。
      幸好这第二名是友门微雨杏海,掌门又是兰中君子简兰衣,陈氏一门就坐在青峰众人的对面,除了陈继荣的脸臭臭的,其他人都波澜不惊,似习以为常。

      姜宓、姜灿辉和姜垂烟三人与姜江玩得最好,不合规矩地赶下一个同门弟子,硬是将他换到了第三排。姜江看了一眼师父,紫沛上人在自己前方右手位置,离得很近,便默认了这种济私手段。

      他看世家之间的评比较量结束后,花宴台中不断有宫装仆人抱上各色各样的花,约有百来盆,场中还高高悬挂着一幅卷轴,便好奇地问:“这是作甚用的?”

      姜垂烟道:“之前不是说过花宴上还有英雄榜么,这花是送给榜上有名的仙士的。”姜垂烟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闪烁,略微不安,眉目间还很焦躁。

      姜江担心他身体不适,便问:“你这是吃坏肚子了?”可再一看姜灿辉又觉得不对,因为除了姜垂烟,连姜灿辉搭在案几上的手都死死握紧,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一副恨不得拍桌而去的姿势。

      姜宓雅坐在他另一边,也伸过手,紧紧拉着他的袖子道:“江江,一会儿无论你看见什么,都不能生气,知不知道?”

      姜江简直一头雾水,道:“我这是第一次参加花宴,能有什么让我生气的?”他还真是个难得生气的性子,来了这边,为数不多的几次发怒都是因为师父被人羞辱污蔑,最近再添一件,就是青峰的人非要将他当作掌门之子。

      刚想着,花宴台上被吊着的卷轴就陡然打开,一副巨大的明黄绢布中,用红色的绣线绣着一百个人名。周围灯火通明,姜江修行数月,兼之体内修为深厚,视力极好又坐得近,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紫沛上人的名字。

      师姐说得不错,师父的排名果然很靠前,与简兰衣并排,压在大师兄姜平之之上。众人也看清此榜,前方有长老摇头,道:“平之今年竟然落后一名。”

      姜平之道:“是平之懈怠了。”

      那长老又道:“你是青峰最有希望的掌门继承人,今后可要多加注意,落在谁后面都可以,就是不能落在某人之后。”

      姜平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笑而不语。

      他们四人也听到这番叮嘱,姜江心中颇不是滋味,他知这长老说的“某人”,八九不离十就是紫沛上人,顿时嗓子眼冒出一股郁火。

      姜宓也奇道:“师尊的排名从来稳定,今年怎么上升了一名?”

      姜垂烟点点桌子,道:“大概是朱衣镇的功绩归功于师尊了。那本来是大师兄的任务,却是师尊解了局,自然师尊领大头——毕竟救了一镇孩童的性命,还化解了灵鸟的怨怼,这功实在太大了。”

      “嘘!——来了!”姜灿辉止住姜垂烟的话,原来是宣官念到了简兰衣和紫沛上人的名字,娉婷的宫女就抱着两盆花分别走向两人。

      姜江刚才就收到了许多不怀好意的打量,周围人看过来的视线多是冷嘲热讽,正纳闷着,就见那宫女捧着的花和院子中的“娇贵花”一样,遮上了灰布。那宫女将遮上灰布的花放在紫沛上人案几旁,就退下了。

      姜江很是好奇,但师父不为所动,也不去掀开那灰布,他就按捺住,转视线到对面,远远望去,简家主收到的花就没有遮上布,能看清是一盆雅致幽香的白兰。连不苟言笑的陈家人都是一脸欣慰骄傲的表情,除了陈继荣一脸恶狠狠,恨不得摔盆外,能猜到对面定是一片赞赏声。
      简兰衣白衣翩翩,风度卓然,以白兰相赞的确再合适不过。

      众人翘首以盼,都等着看紫沛上人收到花的表情,他却偏偏无动于衷,自顾自地喝茶赏月,好似这热闹的花宴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不知从哪传来声道:“紫花上人,也让我们瞧瞧你配的什么花呀!”

      他这一提议,立马有人附和道:“哎,说什么呢,人家明明是紫沛上人,你怎么连尊号都念错了呢!”

      “哈哈哈哈哈管他紫什么,看花最重要!”

      “对对对,我来花宴就等着看这好戏,可不能错过了!”

      ……

      周围一片喧哗,声音大到宣官的声音都盖住了,众人非要看看紫沛上人得了什么花。

      姜灿辉狠狠捶地,气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姜垂烟也是一脸嘴气歪了的样子,磨牙道:“等花宴散了,我非要把这几个龟孙子揪出来打废掉!”

      姜宓的裙子都被她拽出一个洞来,她本来也很气,看到这两人的反应,反而气笑了,道:“往常你们二人不是起哄起得最起劲的人?怎么今年跟我同仇敌忾了?!”

      姜灿辉和姜垂烟被她一噎,顿了一下,同时懊恼道:“以前是我们不对。”

      不对,极其不对,姜江心中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看那被灰布罩着的花也似看到洪水猛兽,虽不知下面遮了什么,但看三姜和众人的反应,肯定是对师父极其不利的东西!

      紫沛上人迟迟不动,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大公主却站了起来,精致的妆容下,红唇勾起,一双眼睛却丝毫无笑意,她举起酒杯道:“各大世家难得齐聚一堂,一场花宴,自然高高兴兴的。既然各位侠士仙士都如此恳求了,紫沛上人何不将自己的花亮出来,给众人看一看,英雄配名花,也让我们仰止一番你的风采?”

      大公主说的话,在攀权富贵的人眼中,就是金玉良言,下面自然又是一片附和之声。

      姜宓黯然失色,道:“师姐……不,公主果然还在怨恨师尊的父母。”

      大公主菱香是江花盈所救,江花盈与姜河流的孩子却是被白教所害,江花盈更是因为痛失爱子郁郁而终,紫沛上人作为白教最后的血脉,自然被大公主恨之入骨。
      这一番纠结恩怨,矛头竟然都对准了一个人!

      配了白兰的简兰衣也从席位上站了起来,拱手道:“公主,花宴所配名花年年相同,既然往年见过了,今年无甚出奇,就无需再看了吧。”他是要为好友解围,然而公主虽敬简兰衣也是名门宗主,却不愿下这个台阶,甚至迁怒,皮笑肉不笑道:“简家主是在怪我操持花宴没有新意么?”

      驸马一表人才,该说他与公主不愧是夫妻,冷笑的表情都一模一样,道:“简家主配的是白兰,你是兰中君子,不该沾染旁的,当心会玷污了您的美名。”

      简兰衣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却还是解不了围,兼之他所代表并非自己一人,不像秦玥那样一个散修,独来独往,潇洒任性,他冲动之时,也不得不考虑身后的陈氏,此刻只能长叹一声,被陈继荣拽着坐了回去。

      那么多双眼与嘴逼迫着,青峰的同门也无人帮腔,连坐在上首的姜河流也放之任之。紫沛上人仰头饮罢杯中茶,才随手将那灰布给掀开了。

      与灰蒙蒙的遮布截然不同,布下是一盆在月光与灯火下丝毫不逊色的白色花种,每一片花瓣都如同娇美女子柔软白皙的手臂,此刻尚未绽放,松松合拢在一块,周身似翠云环绕,莹光微微,美不胜收。

      竟然是昙花!

      自昙花现身,眼尖的人即刻拍掌道:“果真是月下美人,太配了,太配了哈哈哈哈!”

      昙花又名韦陀花,雅称月下美人。

      大公主见他终于掀开了灰布,甚为满意,点头道:“看来我眼光不错,名花配英雄,唯有紫沛上人的容颜能配上这韦陀花,也愿紫沛上人如月下美人一般……”

      她话语未尽,周围已是哄堂大笑,好好的一个花宴,到这里吵吵闹闹,大公主却不见生气,反而十分畅快。

      姜江在一片哄笑中,看着师父的背影,死死咬住舌尖,心疼地快要滴血!

      他总算明白了,为何姜宓让他千万忍耐,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能生气,都不能发作,原来这世上,当真有咄咄逼人至绝境的场面!

      好一个月下美人,好一株韦陀花!

      他们是在嘲笑紫沛上人无德无能唯有容颜,还是在诅咒他命如昙花,转瞬即逝?!

      这一场花宴,赏玩的不是花卉,评论的不是功绩,而是意在玩弄人心吧!

      不能忍……不能忍!

      我的师父,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他该长命千千岁,该福泽数百代!怎能让这群小人如此玷污诅咒?!他在除魔卫道一心救人时,这些攀权富贵的小人又在作甚?!他凭实力上的英雄榜,为何就要当面受辱?!

      姜江忽然站起,势头太猛,连姜宓也来不及阻止。试想众人都坐着,他忽然站起,何其扎眼!姜垂烟拼命给他使眼色,姜宓也去拉他的袍脚,却依然不能阻止,姜江就当着众人的面走到紫沛上人身边。

      他一站出来,最惊慌地莫过于姜河流和大公主。姜掌门倏地拍桌,喝道:“骤然离席,成何体统?立刻回去坐下!”声音威严,却是色厉内荏,眼中毫不掩饰关心担忧。

      大公主也道:“对啊……江儿,你莫不是喝多了,我遣人送你去休息吧。”

      姜江充耳不闻,一撩衣袍朝紫沛上人半跪下,道:“师父,徒儿见这韦陀花长得甚美,不知师父可否割爱,将其送给徒儿?”

      “不可!”大公主一听他的要求惊得步摇乱晃,若不是驸马拉住她,她都要走下来了。

      “为何不可?”姜江眼中一片碧海,波涛汹涌却极其坚定,若不能将侮辱紫沛上人的言语吞噬,干脆由他承担!他道:“月下美人,我愿如公主所言,如它一般,定不负众人期望!”

      若是您们要怨恨,要诅咒,要一个人短命,要一个人命如昙花,他统统愿意代师父承受!

      前世亲父姜河流已死,他姜江只有师父一个亲人,若是要他再受一次亲人别离之苦,不若就此舍了生魂,散去魂魄,命归黄泉!

      他这般举动,无疑是转咒自己短命。紫沛上人忽然松了杯盏,那双常年寒霜的冷眸此刻只望进姜江一人,杯子落在地上裂为数片,碎落之音一如他的声音般又冷又冽。他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姜江眼中一扫而过师父的紫阳冠,心中只道师父应像紫阳一般热热闹闹地开,不该像昙花一般寂寂寥寥地败。点头道:“江很清楚。”

      他不想管这场闹剧,干脆抱起这盆昙花,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道:“师父,江当真如公主所说喝不得酒,要失礼先行一步了。”

      骗子!他脚步沉稳,哪有半分喝醉的迹象?众人本想连着紫沛上人的徒弟一同奚落,可会察言观色地立马发现,这个新面孔很受大公主与姜掌门的重视,两位大人物对他的态度与对紫沛上人截然不同,一时间只能低头窃窃私语,试图交换一些有用的消息,倒顾不上嘲讽了。

      紫沛上人低头掩去一笑,也拍拍衣袍站起道:“你是失礼,为师却有责任。罢,同你一起,回去再将《礼记》背上一遍吧。”

      一提《礼记》,姜江猛地又想起那日偷偷舔了师父酒杯的事,耳朵通红,思绪混乱,脚步一顿,差点绊了一跤,当真有几分喝醉的样子了。

      他们师徒二人就潇潇洒撇下一花宴的众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院子中,姜江再看那一团灰布黑布,心下了然,将其掀开,果然全是半开的昙花,在月光下当真皎洁。

      他心道:“这用心的过分了。昙花花期本不好控制,却偏偏能找到这么多堆在紫沛上人的院子中,可见公主真心想要羞辱师父。”

      昙花娇弱,受不得猛烈的日光,难怪乎要用这么多灰布罩着。

      此刻全部露出,虽然本意是坏的,但花的确好看,尤其其中一朵快要盛开,姿态美好,兼之想到昙花的命运,难免惹人怜爱。
      姜江指着它道:“师父不来看看吗?韦陀花是挺好看的。”

      紫沛上人走到他身边,见那朵昙花一点一点盛开,眼中又似压了黑雾,道:“人的容貌再好看又有何用,归根不过一张皮,就像花一般,会老,会谢,会败。浮生万千,能记住的只有花开之时,哪管花败之日。”

      他许是想到众人对他的容貌言论纷纷的时候了,姜江见师父这样,天地浩大,却似孑然一身,久久说不出话,半晌才一拍脑门,跑了出去。

      紫沛上人只当他是孩子心性,自己回屋了,也不去管他后来捣腾什么。

      谁知到了半夜,院中零零落落传来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又仓促。

      紫沛上人耳力甚优,撑榻而起。姜江也揉着眼睛醒来,想起什么,忽道:“师父,花谢了,我们去看看吧。”

      紫沛上人不解,披上一件外衣随他出了院子。此时又是一点仓促的掉落声,那东西正好滚到紫沛上人脚下,他捡起来,认出是一枚小小的铃铛。

      姜江道:“正好凤仙冉家的人也在,我就去找她们借了些来。”原来他将这些小小的铃铛放入昙花花蕊中,若是昙花谢了,铃铛就会滚出来,掉在地上发出声音。

      姜江道:“师父,以后花宴,我都在韦陀里放上铃铛,不仅陪你看花开,也陪你看花谢好不好?”

      紫沛上人心中被重重一击,似一直坚不可摧的外壳被人寻到了空隙,柔软地冲了进来。他将这枚小小的铃铛握紧,勒在掌心中,难得慌乱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句话,他今日问了两遍。姜江看着一片昙花转瞬即逝,郑重点头道:“江知道。花随铃音落,与尔共沧桑。”

      这个世上,陪你看花开的人何其多,又有几人能陪你等到花谢?

      紫沛上人见着他的眼睛,只觉得心中翻涌,有什么在变了,却不是眼前的人变了。

      姜江始终待他如师如父,不对了的人是他。

      从来不曾拨动的心弦巨震,他明知不对,却还是陷了进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86颗小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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