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缘》伤霁

3、第三章 取扇

　　落翠湖上爆炸一事已经成为长安街头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消息，在这巨大的压力下，刑部尚书李良辅站在清平殿前，任由鬓角的汗珠滚落在地。

　　“李大人不必等了，父皇已经摆驾毓秀宫，午歇去了。”

　　李良辅闻声转头，看见一双明黄色龙纹靴，缓缓向上看去，一袭紫色蟒龙袍下，广安王面色不虞，走到他的身边。

　　“臣叩见广安王殿下。”

　　广安王夏永熙乃是当今圣上的长子，也是皇后娘娘唯一所出，是皇子中第一位封王的殿下，现已分府出宫，主持礼部、兵部、户部等事宜，诸位皇子中，能与他平分秋色的只有最得宠的沈贵妃生下的长宁王夏永煦，同样已经成年封王，管理着其余三部。

　　李良辅乃刑部尚书，受长宁王恩惠，不敢同广安王接触太多，行礼过后便想离去，却听广安王语气冰冷叫住了他：“李大人，父皇命你三天内查出这次爆炸的幕后主使，眼下已过去一天，可有什么进展？”

　　李良辅小心翼翼：“回广安王，此事尚未有切实进展，臣不敢妄言。”

　　“不敢妄言？”广安王冷笑，本来冷峻的面庞更似笼罩了一层冰雾，让盛夏中的李良辅心头一凉：“不是已经抓到了放火药之人？刑部莫不是有意包庇？”

　　李良辅似乎口中含了黄连苦胆，急忙告罪：“臣不敢，不敢。之前汝南官员贪污一案牵扯本部许多，初五落翠湖起火，乃是长安府君所辖范围，放火药之人现也在长安府衙关押。臣已经要求长安府君何兆麟尽快侦破此案，王爷既然问了，臣这便去问了何大人，再给王爷回话。”

　　“李大人推脱得倒是干净。”广安王冷哼一声，慢条斯理的语气像缓缓抬起的一块大石，重重落在李良辅的胸口：“本王听说，长安府正在查一个什么戏子之死，本王倒想知道，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可以比国公府的公子、御医院三品的御医更让刑部费心？”

　　说到最后，广安王的语气已经冷到极点，隐含的怒气喷薄欲出，饶是刚刚在皇帝面前对答如流的李良辅，也忍不住喉头滚动，咽下一口口水：

　　“臣……长宁王殿下说，凡我大夏子民，皆受律法保护，那戏子虽然不如明大人尊贵，也不该枉失了性命……明府仅有几名仆妇受伤，比起人命如天……恐怕何大人也是有此顾虑，还请广安王体恤。”

　　“好。”广安王怒极反笑：“李大人，希望你早日结案，莫被本王的内侍抢了先，否则……”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李良辅的帽子：“这顶乌纱贵重，想戴的人也有不少。”

　　李良辅急急应声，仓皇告退。

　　“王爷万安。”

　　夏永熙抬头，看见穿了松鹤官服的明瑾自丹凤宫方向走来，到了近前向他施礼。此时已近午时，三层的官服罩在明瑾瘦弱的身体上有些繁复，明瑾的脸上细汗涔涔，广安王忍不住皱眉道：“你这是给母后刚请过平安脉？”

　　“是。”明瑾微笑道：“皇后娘娘身体康健，请王爷殿下安心。”

　　“嗯。”广安王点点头：“母后是听说了前夜里的事，不放心你，特意召你进宫瞧瞧。”

　　明瑾想起那日的火光，着实也有些后怕，她道：“听闻放火药的人已经抓到了，说是贪图我画舫上的财物。臣想不通，若是贪图财物，怎会放火？岂不是烧的干净？只是怕就算继续继续查，也查不出什么了。”

　　“他们推出一个替罪羊，就想把这件事了了，简直是痴人说梦！此事我自有安排，倒是明瑾你……最近我身子不爽，你就住到广安王府来，随时看诊吧。”

　　明瑾知道广安王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心里感动：“王爷有命，臣自然不敢不从，只是明珠一个人在府里我也放心不下，宫内宫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部署，臣请殿下安心，若我有难，自然会去王府求救。”

　　广安王思忖片刻，吩咐自己的侍卫耿彦同：“拨出七十近卫，加强靖国公府内外防守，一旦有风吹草动，直接拿我令牌，去巡防营找史南山。”

　　出了宫门，明瑾上了明府的轿子，这才对白鹭道：“你把手里的事整一整，去打探一下云州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白鹭见明瑾面色凝重，应了一声，又问道：“怎么啦？担心国公爷他们？”

　　“倒也不是。”明瑾摇摇头：“他们在京中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想取我性命，怕不是爹娘二弟他们出了事，反而可能是他们那边取得了进展，这边才会迫不及待。”

　　“那你和小姐怎么办呢？”白鹭翘起小手指卷着垂下的发丝，每次他一紧张，就会忍不住做这个动作，他不无担心地道：“人家放心不下你们啦~”

　　“放心。广安王调了精兵过来，应该问题不大，再说他们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动手时机，云州那边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传进宫里，到时尘埃落定，他们也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白鹭这才稍稍安心，又听明瑾迟疑道：“顺便……查一下夔州徐家最近有没有什么动作。”

　　“徐家？是桃李书院的桃谷徐家吗？”

　　“对。”

　　白鹭继续揉着头发问道：“查他们那些酸腐秀才做什么？自从陛下登基，徐家已经退出庙堂十几年，当年闹得那样凶，虽然我那时还没出生，都听说了当时的中书令徐景行……”

　　“不要妄议！”

　　明瑾神色紧张，生怕白鹭说错了什么，惹来大祸。白鹭却不觉得有什么，仍是嘟囔道：“怕什么了啦，咱们国公随陛下从尧川打到长安来，陛下还能怀疑咱们明家的忠心不成？倒是那徐景行，当年竟敢在大殿上直说陛下篡位，血溅清平殿，可真是不怕死的了。”

　　“别说了。”明瑾总觉得那日见到徐怀谷不是偶然，现在靖国公明衡在云州作战，广安王和长宁王都已成年，陛下尚未立储，形势不明，长安城暗流涌动，实在是让人忧心，稍有不慎，就怕全盘皆输。

　　“哎呀公子你到底担心什么呢？我听我爹说，不但徐景行碰死了，他的长子徐祯鲲也宁死不侍君，自刎而死，陛下赏识徐家忠义，还特恩赐其次子徐祯鹏为大学士，被徐祯鹏拒绝，也要服毒自戕，我主圣明慈悲，特放其归乡，创办书院，为我大夏培养饱学之士，这徐家也算是福泽了。徐家这么多年都不允许后人参与朝政，公子你让我去查这一家子臭书生做什么？”

　　“不知道。”明瑾答道：“我只是觉得不妥。我曾隐隐听说徐祯鹏已经去世，现任家主是徐祯鹏的长子徐怀峰，另有其弟徐怀麓是当世大儒，却没听说徐家还有其他后人，难道……”白色身影又出现在明瑾心里，折扇飘飘，轻轻拨动着明瑾的心弦，她甩甩头，把奇怪的感觉压下去，催着白鹭去查了再说。

　　明瑾回到国公府，却在门口见到捕快姚远，这人十七八岁，皮肤黝黑，平日里是顾安临最信任的副手，形影不离。按说此时顾安临正忙于查花千树之死，姚远不该出现在这里。

　　看到明瑾的影子，姚远疾步上前，面上全是焦急神色，他与明瑾相熟，也不拘泥礼节，抱一抱手说道：“明大人，你可回来了，快救救我们捕头。”

　　明瑾大惊，忙问缘故。

　　“今日一早，我家大人带着我去尚书府沈家问话，沈家侍卫蛮横，不许我跟进去，顾捕头便要我在门口等他，他说若他午时还没出来，就让我来国公府请您过去帮忙。”

　　“沈府？”明瑾心里暗暗焦急，不过倒也放下心来，以沈其淮的狡诈性子，必不会让顾安临在他府内出事，毕竟顾安临除了长安府捕头的名衔，还是吏部左侍郎顾振平的庶子，说起来与他家也是亲戚，顾安临的性命是无碍的。

　　“是啊明大人，您快去救救我们捕头吧，别让他被沈府给灭了口了。”姚远急得快要哭出来，明瑾急忙安慰道：

　　“你可放心，沈大人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你等我换了这身官服，这便同你过去。”

　　明瑾快步先到栖霞阁同明珠嘱咐了几句，这才回朝旭阁换了常服，刚刚换好，却突然眼前白衣一闪，定睛一看，一个十来岁的白面少年凭空出现。

　　“松昀？你看到我换衣服了？”明瑾大窘，双手抱着胸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松昀面无表情，随手扔过来一张纸：“我家公子。”

　　淡淡香气从墨中散出，一行俊逸行书似虬梅劲松，明瑾诧异问道：“徐公子让你给我的？”

　　“是。”松昀点头，伸出手道：“给我。”

　　明瑾不由好笑，她四处环顾，见到前日里皇后娘娘赏下来的一把上好的徽州聚骨扇，扇纸是儋阳的海云纸，颜色柔和，纹理细致，不易渲墨磨损，扇骨是衢山的紫檀，油亮盈腻，一看就不是凡品，这把扇子明瑾已经用杜衡香末熏了几日，准备等心气平和时画上扇面，没想到一直忙着，就搁置了。现在徐怀谷既然信里说他随身的折扇被火熏了，要她赔一把，她便将这把聚骨扇取了过来，思索片刻沾了墨写下两个字：风来。

　　松昀抖了抖扇面，待墨干了，这才离去，明瑾握着那张字笺，隐隐觉得徐怀谷意不在扇子上，似乎另有所指，但一时没有什么头绪，想到姚远还等在门口，急匆匆与他汇合，往沈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