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缘》伤霁

2、第二章花千树之死

　　“多……多谢徐公子救命之恩。”明瑾血色褪去的面庞被火光映得发红，徐怀谷却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始终如一的坚定。

　　“无妨。”怀谷笑笑，更正明瑾：“不是徐公子，是怀谷。”

　　“好。”明瑾点点头，诚恳道：“日后怀谷若有需要，我必将结草衔环，以报今日之恩。”

　　星光在徐怀谷的眸底弥散，闪着微暖。明瑾不禁有些恍神，不舍得移开视线，突然听到顾安临焦急的喊声：“明瑾！明瑾！你在哪？”

　　明瑾看去，顾安临正站在满庭芳的船边，大声地朝大火的方向喊着，他神色尽是焦虑，听不到明瑾回应，飞身就向火船奔去。

　　“怀谷，还请送我过去。”

　　徐怀谷也不多说什么，嘴里吩咐着：“松昀，将顾捕头引到大船之上。”白影应声而动，明瑾只觉得肩膀突然被人揽住，随即身子飞起，风声灌入耳中，刚刚浅淡的雪云丹的桃花香气蓦然浓郁起来，突如其来的暖香让她面上火烧起来。还来不及细想，脚下已踩到了摇摇晃晃的甲板。

　　她刚站稳，就听怀谷声音道：“我不便露面，自此别过，再会。”

　　声音渐远，明瑾连白衣影子都没看到，不免心底怅然。

　　“明瑾，你在这里！”声音中掩饰不住的惊喜，正是顾安临被松昀引了回来。

　　“安临，你没事吧？”顾安临脸上全是水，不知是汗还是其他，面色被烟熏得青黑，衣角被火舌舔得破烂，看着骇人。

　　“我没事，幸好你没事。”顾安临憨憨笑着，让明瑾心头感动万分。

　　“安临，你要是为了救我出了什么事，让我于心何忍？”

　　“你我何必说这些。再说我幼时若不是遇见你，恐怕早就不在人间，就算我把命还了你，也是应该。”

　　“快别说了，回岸上换了衣服要紧。”

　　二人正说着，白鹭也划了小船赶了过来，看着顾安临的样子，用帕子掩了鼻子道：“顾大捕头，怎地如此狼狈？”

　　顾安临疑道：“你们是怎么离开画舫的？这小船又是从何处来的？”

　　白鹭一跺脚：“别提了，那小……”

　　明瑾接口道：“那小船是我听得人声鼎沸，有些心烦，带了白鹭去远处夜游，没想到因此错过一劫。”

　　白鹭见明瑾不愿说出徐怀谷和松昀，虽心里疑惑，也不再说了。

　　“花老板……花老板你年纪轻轻怎么就死了呢？你死了我这班子可怎么办呢？”此时游人大半散去，冯班主的哭喊声音愈加凄凉。班中其他人等也聚集在旁，有人大胆上前劝道：“班主，我们先回岸上，把花老板好好安葬了吧。”

　　冯班主擦擦眼角，点了点头。

　　“冯班主，”顾安临走上前，声音放缓道：“我是长安捕头顾安临。花千树死得突然，恕我冒昧，需要确定他的死因。”

　　冯班主抱着花千树穿着戏服的身体，他的手臂已经软倒，坠在下方，手里还握着刚刚唱戏时那柄柔粉色的梅花团扇，听到顾安临如此问，他哭着答：“都是小树命苦啊。”
　　明瑾也跟着安临到近前，看了一眼尸体便眉头紧锁，示意白鹭把金针拿过来。

　　“你慢慢说。”顾安临安抚着冯班主，语气的柔和让明瑾忍不住瞧了一眼。
　　“嗯……”冯班主将花千树放下，有些惶恐道：“小树是个孤儿，是我在淮城捡到的，这孩子是老天爷赏饭，长得就是腰细如柳，婀娜多姿，又有副好嗓子，不唱戏都可惜了，他又勤苦，本来我都不想开班了，可是这孩子一亮嗓子，我就知道，满庭芳的台柱子，就是他了。我给他起了艺名花千树，费了多年钱力教他唱戏，果然登台之后一炮而红，我们从苏南唱到了长安，花千树的名字也成了金字招牌。他的好日子才刚开始啊……”

　　顾安临的眉头皱了起来，但仍耐着性子没有打断冯班主，听他继续说：“我们到了京城，和别处一样，每月初五开大锣一日，平时每七日开小班，本来花老板是不唱小班的，可偏巧三月的那次，我们班的杨柳依嗓子倒了，临时花老板替场，偏巧那次，沈家的二位公子来捧场，他们原是爱杨柳依杨老板的，杨老板也风流倜傥，本来我是班主，这些事我是不管的……”

　　彼时长安靡乱之风蔚然，多有公子偏宠娈童，甚至有男风楚馆如东风楼等风月场所，夜夜笙歌，更遑论比起娼妓更低一等的戏子了。各大戏班都有戏子风流的韵事，满庭芳虽不以此为业，倒也不阻拦戏班的戏子自己赚点银钱，所以才有他所说杨柳依与沈家公子一事。

　　“你所说的，可是工部尚书沈正淮之子沈俊驰、沈星彩二位公子？”顾安临一字一顿，神色凝重。

　　“正是。”冯班主难掩悲伤，听顾安临问道，又哭着说：“就是他们。尤其是沈二公子沈星彩，一见到花千树花老板便出言不逊，等戏散了之后还非要请花老板同去东风楼行乐。花老板从没有这种心思，自然是拒绝了，没想到沈二公子竟然有一天夜晚趁人不备将花老板掳走了……本来花老板自小身子就差，自那之后，沈家恶仆隔三差五便要花老板出去喝酒，若是不去，就是一同拳打脚踢，甚至五花大绑而去。我们阻拦的，也被打了几次。”

　　“畜生。”

　　冯班主叹了口气：“前天晚上，花老板又被请去，昨天傍晚才被送回来，整整一天一夜啊，除了脸上没有什么伤痕，浑身上下红肿青黑，我给他上药都……”冯班主哽咽着说不下去，顾安临拉开花千树的衣袖，果然见到红肿，似乎还有鞭痕。

　　“小树……他哭着和我说活不下去了，我还当是气话。我们这种人，报官官也不管，去哪都被人看轻，这些苦果，除了扛着，还有什么办法呢？我劝了他几句，他便说头疼，我应了他今日最后唱一场，明天我们就离开长安，他才昏昏睡去。我没想到他真的……”

　　“你是说他是自杀？”

　　“不是。”冯班主难过地摇摇头：“他不会自杀的，他一直很努力的活着，一定不会轻易放弃生命。他是被气死的。花老板虽然在梨园，心思一直是最纯净的，哪怕身子被糟蹋了，他一直不肯在旁人面前露出半分，可是昨天沈二公子要求他以后再不许登台，只在沈家偏园养着，他因为不同意，才被打成那样。

　　刚刚在唱戏的时候，你在侧面可能没瞧见，沈二公子拿着花老板的亵裤，肆无忌惮地与旁人把玩，还用口型威胁花老板，要将……将他行乐时的样子画下来，卖于市井。我眼瞧着花老板一口鲜血喷出，倒地……便没了气息。”

　　白鹭已然取来金针，明瑾瞧着花千树神色平静，嘴唇发黑，胸前一片鲜血，伸手翻开他的眼皮，瞳孔灰白，她又掰开花千树的嘴巴，一股酸臭之气飘散出来，她屏住呼吸，将金针插入喉咙之中。

　　冯班主本来在与顾安临说话，看到明瑾摆弄尸体，急忙阻止：“这位官人，花老板已经死了，请不要再折腾他了。”

　　明瑾也不理他，将金针抽回，递给顾安临。只见针尖青黑，明显是中毒所致。顾安临道：“冯班主，看来花老板不是气死，而是被毒死。”

　　冯班主也目瞪口呆，似是没想到如此，他嗫嚅道：“怎么会？怎么会呢？”被顾安临喊了两声，他突然道：“他杀了他，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是谁？”

　　“沈星彩这个畜生，一定是他。”

　　顾安临和明瑾交换了一个眼神，顾安临道：“当时沈二公子都在另一条船上，如何下毒呢？此事多有蹊跷，一会靠岸之后，花千树的尸体需要放在衙门，待仵作查验之后，必将还花老板一个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