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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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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生接到母亲的电话,在傍晚。傅子扬没在身旁,宿舍里空无一人。
母亲在电话里告诉他,浙江下雪了。十二月的浙江,迎来了第一场也有可能是最后一场雪。母亲的喜悦溢于言表,她的笑意从电话那头传到了秦生的耳边。
“全家人都在等着你呢……都在等你和子扬一起回来呢。”
“知道了。妈妈。”秦生声线如冬日暖意,“不用担心。”
尽管我不知道雪长什么样。我知道它是冰凉的。
妈妈。好多时候,你们的情绪我并不能够理解。雪要怎样让人高兴呢。
这里下了太多次雪了,雪越大,出行也越来越困难。冰冷的冬夜,零星的路人。我从这头走到那头。却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还是说,无论什么方向,在我这里都不成方向呢。
傅子扬回来的时候秦生正坐在椅子上出神。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不吵不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多时候都像是游于尘世之外。其实,秦生除了话少了点,其他地方是无可挑剔的,整个人有礼貌,无论怎样的窘境在他那里都显得不值一提,这一点傅子扬很羡慕,那是他缺乏的。然,更多时候,秦生在他的心里仍是那个不可捉摸的小男孩。
他们认识了快二十年了,从记事以来。可是傅子扬在很多时候都还是不知道他心中的所思所想。某种深不可测的错觉开始涌现。
傅子扬走到秦生身旁,他拍了拍他的肩。
“嗯?”秦生抬头。
“今天我的社团有活动,你和我一起去玩儿吧。”
“外面下雪了。”
“我扶着你呢。”
秦生妥协。其实也算不上是妥协,更多的是心里想要走出去的愿望。世界在他这里,大多数时候都是模棱两可的,可是还是想要看一看。极少数时候。
傅子扬学新闻的,大二的时候当上了新闻社的社长,如今一年过去了,又是社团换新的时候。很多人走了,又有很多人来。如果不深究,一切应该也算得上是美满。
世界上好多事都是傅子扬带秦生去认知的,这一点秦生始终心存感激。
秦生坐在下面,傅子扬在黑板前面和台下的社员讲话。
圣诞来临,他说。
圣诞来临。
苏瑜看着坐在身旁的男子,心跳不由地加速。
他也是新闻社的人吗?
她想问好多问题,比如名字,比如那天在路上他是否听见了室友的刻薄话语,比如此时此刻他又为何出现。
世界好像突然变得好吵,是心在闹吗。
苏瑜犹豫半晌,却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好的开头。
“你好啊……”索性破罐破摔,她想。
秦生看向苏瑜,眼睛纵使仍是空洞的,苏瑜却知道,他的眼里有她。
“我是苏瑜,”她顿了顿,“就是那天和你一起回来的女生。”
字字斟酌,她说“一起回来”而非“送你回来”。
也害怕这样突然的开场白太过生硬,更害怕字句之间就冒犯了他。其实在一开始,秦生在苏瑜心里就被放在了“特殊”地位,她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在还没有开始交流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他是弱势群体,所以总是局促不安。
说话也是小心翼翼的。
诚然,她没有任何的恶意。
可是如秦生所感,大多的关怀多是出于同情,或者是生命的阴霾让过路人想在他身旁停下,找一丝安慰。他们大概想,看,还有比我更惨的人呢。这是他对苏瑜的猜测。
连励志都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下,实属悲哀。
可大多数人都在这样,他们做的有声有色。他们说残障人士给大众带来鼓舞,夸赞云云。可是细想,这不是以他人的苦痛作为陪衬来凸显他们的幸运?然后在这种莫须有的对比下,好多人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富有”。励志就是这样来的吗?
揭人伤口反倒变成了一种善举。可笑可叹,却无力挣脱。
事实上秦生是个聪明人,他从未在明面上反驳过、斗争过,冷漠在时光的碾压下变成了一种常态。
“我知道。”漫长的等待,短暂的回答。苏瑜几乎以为他没有听到她的问候。
“你坐在我旁边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啊?”苏瑜吃惊。
“你的味道。”
苏瑜点点头,了然。
“你叫什么名字?”苏瑜靠在椅子上,放松的姿态,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
“秦生。”
“啊……这样。”
苏瑜点头,笑容涌上嘴角。
秦生大概也感受到了她的欢愉,礼貌地露出了微笑,嘴角微扬。
苏瑜怔住,她嘴角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
她们果真没有说错啊。
他真的是一个很显眼的人。只是笑容太少了。真应该让他们看到他的笑容。
真好看。
眼角的纹路。眉梢的涌动。嘴角的弧度。
“你真好看。”
意乱。情牵。心里的柔软。话语都失了颜色,连夸人都退到最初的样子,没有华丽的辞藻。
真的真的,苏瑜突然相信美好。
心存慈悲,在看过了太多的惨淡后,这纯粹的笑意,变得珍贵。他看不见这大好山川,大好山川也触动不了他。可是,他还是会笑。温暖的笑。
心生柔软。苏瑜突然明白,她还是有期待。期待一切温暖的东西,期待那些美好。
比如夏日午后的风,荷塘的猫,新年的初雪,春日的阳光。
他的笑。
“好看……”秦生轻声念。眸子愈发深沉。
“是啊。”
“什么叫好看呢。”
他的声音很轻,语调平缓,听着好似是自言自语。
苏瑜望着他,手上的动作也随之停下。她认真的思考那个问题。
“像你这样。”
像你这样,拥有无限可能温暖的人。
其实这条路我们都在走,无非是前后的差异。
秦生,我们都感到了某种缺憾,也在轮回里纠结于“存在”与“局限”的矛盾,很长时间无法解决;我们都享受着孤独,单独的个体总会有止于唇齿的话语,所以一个人的时光变得难熬;我们都想要逃亡,过去还是现在,或者未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心中有结,不能远洋。
我依旧爱这人间美好。
只是,风停了,雨歇了。我也在徘徊。
你也是吧。
“雪大了。”他转移话题。
“是呀。雪大了。”苏瑜回神,看向窗外。
“你声音很好听。”语气淡淡的。
苏瑜一顿,对突然而来的夸奖还来不及反应。随即又立刻反应了过来,微笑。
“好听就多和我讲话啊……”她忍不住地逗他。
秦生笑。12月的雪,乏善可陈,不过好似也没有那么无趣。
妈妈,虽然不能理解你们的情绪,可是啊,我已经明白了,你们在我的心房。
过去你们为我遮风,如今,我也要学着挡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