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第四十章 ...
-
看着陡然失色的上官嫣,峦珊吓得说不出话来。
上官嫣形色完美却也凉薄的樱唇微微张开,隐隐露出里面洁白的贝齿,俊眉飞睫下一双灿若星辰的美目失去了平日里疏离冷傲的华彩,此刻在低垂着、略微泛着桃粉色的眼皮下微微颤动,似乎在游移不定,又像是在寻觅着什么。
上官嫣只有在极度无助又或慌乱时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峦珊伺候上官嫣多年,也很少见到主子这样,她越发担心害怕起来。
然而上官嫣毕竟是上官嫣,又或者说,尽管她再错愕、再愤怒,但她有这样一个母亲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而她自己在这藏污纳垢的上官府也呆得够久、见得足够多了。于是,仅仅片刻之后,她便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她猛地用手抓住檀木桌沿,以此止住它的颤抖。尔后,才丝毫不失优美仪态地俯身捡起地上那把木梳。
“小姐......”峦珊的语气里已经带了哭腔,她也为自家小姐不值:为什么这样一位菡萏花似高贵傲气的小姐偏偏有个如此不堪的母亲?
上官嫣却没理会小丫鬟的种种情绪,她没这个功夫,也没这个意愿。当她再次开口时,又是冷静从容的语调了:“你早上看到的铮少爷,可知道他是何时来的,怎么来的?为什么我们这儿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到?”
峦珊摇摇头:“奴婢昨个晚上在小姐外间守夜,虽然中间打了几次瞌睡,可奴婢向来警觉,小姐您是知道的。昨儿整晚,奴婢都没听到有人敲院门。”
“呵。”上官嫣露出一个讽刺意味十足的冷笑来,峦珊的回答并不让她觉得多奇怪——那个女人干这样不知廉耻的事,从来都是心甘情愿且乐在其中的。昨夜上官铮的“登堂入室”,该是早和她约定好了时辰,让丫鬟小厮事先偷偷开了院门。
杨氏和上官铮之间的微妙关系,几次三番的眉来眼去,上官嫣不是没有察觉,可却未曾真的想过这二人会.......毕竟杨氏再肆意妄为、不知检点,能明面上入她罗帐的男人这些年也只有上官甫杰,至于其他和她不清不楚的男人,说得好听点叫露水姻缘,比如哪个不死活的侍卫门客,说得难听点那就是下了床就无甚牵连的嫖客,比如那些来到上官府,并且在上官甫杰有意无意地安排下“偶遇”杨氏的外客,只不过这些外客的“嫖资”不是真金白银,而且大部分都交给了上官甫杰罢了。
可上官铮呢,他和这些人完全不同,他不仅是在这个府里、和杨氏、上官嫣一个屋檐下住着的上官族人,他还是上官嫣三叔的亲生儿子,和杨氏差了一个辈!就这样,杨氏也敢......
上官嫣愤怒寒心之余,又觉得杨氏有些可怕: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她又真能从中得到什么乐趣么?
上官嫣只觉得胸闷无比,她沉沉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泄露了自己苦闷受伤的心情,自己还真没修炼到视而不见、刀枪不入的境界。
“除了你,还有别人看到铮少爷么?还是说.......”上官嫣语调放缓,眉间也蹙了起来,“莺歌儿这一大早就不见踪影,正是为了此事呢?”
峦珊不敢有丝毫隐瞒,赶紧回道:“当时奴婢是和灵珊一道,她也瞧见了。所以,奴婢想......莺歌姐姐该是也知道了......不过灵珊说,莺歌是被大夫人唤走的,也不见得是为这事去的,小姐莫要太担心。”
莺歌是被叫走的,还是自己主动过去报告的,这都没什么区别,甚至她不见人影是否是因为去了上官妤的亲娘渊于氏那儿,也没甚么关系。因为莺歌就是渊于氏的人,这院子里的大小事情只要她知道了,便瞒不过渊于氏。想到这儿,上官嫣叹了口气,暗道自己清净日子怕是又没几天了。
她挥手让峦珊退下,想自己静一静。谁知这时房里另一个小丫鬟灵珊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张嘴就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上官嫣平时就见不得她咋咋呼呼狐假虎威的模样,此刻又正是烦躁,因而没好气地喝道:“喊什么,规矩没学好跑出来丢什么人?”
灵珊一听,像被人在脸直直抽了一巴掌,她长得有几分姿色,又因为“辅佐”莺歌得力,讨了渊于氏的喜,所以一向心高气傲,得意满满,在这小院里颐指气使,真当自己是半个主子了。因而此刻挨了责骂,就恼怒非常。但上官嫣再怎么样,都还是小姐主子,而且还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子,她还不敢对着上官嫣撒泼,只能咬着银牙,恨恻恻说道:“奴婢是莺歌姐姐管教的,莺歌姐姐是大夫人派来的。小姐若嫌奴婢丢人,便去和大夫人说道说道呗。刚巧大夫人派人传话来,让小姐速速过去呢。”
灵珊说完,不禁暗自得意起来,她一早撞破了杨氏和上官铮的丑事,急忙告诉了正要去大夫人院里的莺歌,此刻莺歌还没回来,大夫人传唤上官嫣过去的命令就下了,不是老娘作孽闺女遭殃是什么?
灵珊越发觉得上官嫣此番过去没有好果子吃,这样想着也觉得自己心中的恶气多少出了一点,她偷偷抬眼看向上官嫣,抱着看好戏的心思,希望能从对方那张让她嫉妒得发狂的脸上看出慌乱与恐惧来。谁知上官嫣正冷冰冰地瞥着她,鄙夷之意宛若长枪利剑,有如实质,灵珊放佛被这眼神看穿了所有龌龊心思,吓得立刻低下头,心慌不已。
“你既然有这样的意愿,我便成全你,一定在老爷夫人面前替你说道说道。”上官嫣慢悠悠地说,“不过现下,你还是我屋里的丫鬟。你冲撞了主子,按规矩来,我不得不罚。”
灵珊身子一颤,惶恐之下也没了大小:“你,你……莺歌姐姐不在,她才是教导我们的……”
上官嫣冷笑一声:“怎么你倒把莺歌这个丫鬟当成主子了?我今天倒要看看,你能猖狂到什么地步。”
“大夫人叫小姐过去,小姐还有心思为难我们这些下人,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干什么和我这个小丫头过不去!”灵珊搬出渊于氏来,言语之间更加放肆硬气。
峦珊在一旁吓得不敢言语,按理说灵珊如此无礼犯上,她这个上官嫣的心腹丫鬟该喝止住对方的,可是若要惹恼了灵珊让她记仇,日后自己在这院子里可就不好过了……
上官嫣扫了峦珊一眼,见她畏畏缩缩地模样,就知道她不能指望,心下更气:她虽有意教训灵珊一顿,可总不至于亲自动手上去扇一个丫鬟几耳光吧?
“夫人叫我过去,不过是说说话,我为什么要担心?”上官嫣突然间换了语气,温和之余还有几分妥协胆怯的意思。
灵珊先是一愣,心道:莫非她还不知道杨氏和铮少爷的丑事?随即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得意神情。
“奴婢早说了,嫣小姐的眼睛不要总长在我们这些下人身上。”她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连带着平日里积攒的对上官嫣的不满此刻都趁机发泄起来,“我们这些为奴为婢的,自然不敢和您叫板。就跟您在大夫人和妤小姐面前不敢出气一样。”
把上官嫣比做奴婢,这已经是十分没有规矩且放肆的表现了。然而,上官嫣只轻笑一声问道:“你还未说,大夫人喊我过去,我为什么要担心?”
灵珊扬了一下下巴,得意洋洋地说道:“这要去问夫人了,她昨晚和郑少爷干了些什么好事儿。小姐还是先想想清楚,待会儿大夫人追究起来该怎么回答吧。”
上官嫣淡淡地“哦”了一声,对灵珊说道:“我现在已经知晓了,你可以退下了。”
灵珊见她表情如此淡然。心生不甘,并不想退下。
上官嫣抬头看了她一眼,加重语气,再次问道:“你怎么还不下去?”
灵珊听了,只好不情不愿地告退了。
这时候上官嫣转身对峦珊说道:“你去夫人那儿,告诉她:灵珊撞破了她和铮少爷的事儿,不仅去大夫人那儿报信,还跑来我这里邀功。你跟她说,嫣小姐请她以后要一点脸面,长一点脑子。”
峦珊还有些犹豫,见上官嫣目光扫来连忙应道:“是、是!”
上官烟又对着镜子梳妆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往渊于氏那里去。上官嫣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打定主意绕是再尖酸刻薄难听的责骂她也只当没听到。只是她没料到,此番渊于氏对着她,却是十分的春风和煦。
上官嫣拿不准对方是否已经知道自己母亲的事儿,只好先不动声色。
渊于氏体态丰腴,肤如凝脂,但相貌平平,五官十分不打眼。不过她养尊处优保养得宜,行为举止之中也有大家贵妇的风范。此刻她一改以往高高在上,拿鼻孔看着上官嫣的姿态,反而亲切地招呼上官嫣在她身边坐下,关切地问到:“嫣儿,近日过的可好?”
上官嫣恭敬回道:“很好,劳伯母费心了。”
渊于氏点点头笑道:“那就好,这样伯母便放心了。府内事多,总担心疏漏了你。”
如此温馨和谐的开场着实罕见,气氛诡异非常。上官嫣以退为进,并不主动发话,只温顺地低垂着眉目,脸上带着谦和乖顺的笑意。
场面一时极其安静。
半响,渊于氏才叹了一口气说道:“嫣儿,你自幼住在我家,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不用我说,想必你也明白。”
上官嫣听了,回道:“这是自然,伯母。您但有什么话,尽管吩咐嫣儿。嫣儿受您和伯父庇佑多年,理应尽力才是。”
渊于氏听了,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妤儿最近闹得厉害,你在家中想必也有所耳闻。我和你伯父对她一向娇宠,万事都只由她开心,才惯出她这性子来。只是你知道,这择选皇后的事儿可不是玩笑,事关我们上官家的兴衰荣辱。说是咱们家的荣华富贵系于妤儿一身也不为过。”
上官嫣心底冷笑一声,暗道:你说得确实不错,若是叫上官妤当了皇后,她要是能聪明些,上官家便倒霉得晚一些。
渊于氏接着说道:“可现在这孩子中了邪,钻进牛角尖闹出不来了,府上被她闹得鸡犬不宁,就是死活也不愿意去参加择选,我和你伯父为此是寝食难安。”
上官嫣假意安慰道:“伯母无需太过担心。妤姐只是一时想不通,待她想通了,便是水到渠成,万事便都好办了。”然后她轻叹一声,无奈地说道:“只可惜妤姐听不下去侄女的话。要不,侄女一定好好劝劝她。”
渊于氏摇摇头,叹道:哪里这么容易想通?我和她爹是好的、坏的都说了,软的、硬的都使了,现在也只是勉强让她松了口。太后传旨让你们姐妹俩明日入宫。我担心妤儿明日会做出什么傻事来,所以伯母还要请求你明日同她一起入宫时,寸步不离她左右,如果她要说什么傻话,干什么傻事,你一定要拦住她。切莫在皇上太后之前干出什么不能挽回的蠢事。”
说完,渊于氏还嫌不放心,她拉着上官燕的手轻轻拍着,推心置腹般地说道:“妤儿,以前因为你母亲的事儿,我对你多有亏待,还望你不要往心里去。你打小聪敏灵慧,伯母是知道的。这次,你要是能帮妤儿顺利登上这皇后之位,便是功不可没,便是我们上官家的大恩人。还请念在你伯父多年养育你的份上。为你妤姐尽心尽力。要是妤儿登上后位,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你就是皇后的妹妹。你母族低贱,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若是有个当皇后的姐姐,自己不也能提提身价,脸上有光么?日后寻一个出身不错的贵婿也就容易些。”
上官嫣听着渊于氏的话,心中觉得十分好笑,当然面上不能显出来,她用诚恳无比的语气说道:“伯母,请您放心,嫣儿明日一定尽心在妤姐身边帮衬。伯母也不用太过担忧,太后毕竟是我们的姑姑,自然是心中向着妤姐的。”
渊于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忧愁地说:“但愿如此吧。”,
上官嫣见渊于氏没有再说其他话的意思,便想告退。这时,渊于氏拉住了她,笑吟吟地说道:“你母亲的事儿,我想你也应该知道了。你放心,她是她,你是你,只要你做你该做的事儿,不该做的事儿半点不沾,伯母心里自有一杆秤,不会为难你。否则……”渊于氏尾音拖得老长,却不见下文,而是端起身边的茶盅细细品了起来。
上官嫣背脊一僵,勉强笑道:“伯母说的是,嫣儿谨记在心。”
渊于氏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意味深长的地说:“好孩子,记住你的话。”
上官嫣回到自己院子里,心中还在想着上官妤的事儿。那日花神节她便大概看出来了:上官妤见到元朔后便少女心动,喜欢上了人家。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胆魄,敢忤逆整个家族,甚至冒着得罪皇上太后的风险。只可惜元朔看起来对她却是没什么意思,即便是有,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该知道,对于上官妤这样身份特殊的皇后待选,做臣子的都该避之不及才对。只怕上官妤这个蠢货,即便碎了皇后宝座这块美玉,也不能求得她那片粗瓦的完整。
至于明日入宫之事也着实奇怪,太后为什么要唤上她一起呢?算了,不管怎样,明日见机行事。上官妤当不当皇后对她来说,都没什么紧要。
这样想着上官嫣不知不觉走到了院子中央,忽然听到一阵凄凄惨惨的悲泣之声。她皱了皱眉头,循声望去,这才想起自己先前借杨氏之手整治灵珊的事儿。
只见灵珊跪在杨氏屋前的台阶下,一边哭哭啼啼一边叩首求饶。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挤满了巴掌印,被泪水冲刷着,红红肿肿的,有些地方已经变得青紫,模样倒是十分可怜。
然而对于上官燕来说,怜悯之心是十分昂贵且无用的。她只觉得灵珊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不值得她为此有任何想法或表示。倒是灵珊看见上官嫣回来,像见到救命稻草似的,苦苦哀求道:“小姐救救奴婢吧,求您帮奴婢说说情,别让夫人把奴婢赶出去。要是被赶出上官府,奴婢还有哪里可以去呢?奴婢只有死路一条了,求求小姐了!奴婢是您屋里的丫鬟,只要您求情,一定能救奴婢的。”
上官嫣还未说话,只听得屋里传来一阵呵斥:“哟,回来啦,前院的茶好喝吗?你老子娘的屋,就跟你一个院儿住着。你不长眼,十天半个月都不来问一次安。倒是什么太后姑妈,夫人伯母那儿跑得勤快。我这是造了哪门子的孽哦,跟了一个早死鬼,还生了这么个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