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千岁（GL）》灵河岸上

26、第二十六章

　　第二日一大早，姜秀才带着余氏，余氏怀里抱着裹得严严实实却还在出冷汗的小儿子，三人一齐出门了。临行前的早饭，一家人吃得紧张而凝重，姜未然自然缄口不言，以免又惹得余氏发疯，就连姜闻雁也难得安静下来，不吵不闹。
　　姜氏夫妇几乎带上了家里所有的余钱和贵重东西，姜未然也捏了一把汗，因为他们此番要去求医的是京城最有名的大夫，人称“赛华佗”的姬回春。梁雍为此托了不知多少人，又排了大半个月，今天终于轮到他们了。对于已近绝境的姜家来说，这是治好姜鸿至的最后希望了。
　　姜秀才和余氏走后，家里只剩下姜闻雁以及照看她的姜未然。
　　“阿姐，阿鸿会不会......死啊？”姜闻雁鼓起好大勇气，才吐出“死”这个字眼，一来死亡对她来说太过遥远可怕，二来她想到那天阿姐不过说了几遍同死谐音的“四”字，就让娘亲像疯了一样地咒骂起来。
　　姜未然心里也没底，她不懂医术，也看得出阿鸿的病十分棘手，但她还是笃定地摇摇头：“不会的，大夫会治好他的。”
　　“阿姐你的脸还疼么？”姜闻雁又问道，说着踮起脚，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姜闻雁脸上还未完全消退的淤青。
　　姜未然笑了笑，再次摇摇头：“不疼了。”想起那日妹妹挺身维护自己，姜未然心里还是暖暖的，正如姜闻雁并没有跟着自己的娘亲而仇视姜未然一样，姜未然也没有将对余氏的不满迁怒到姜闻雁身上。不过她还是又一次教育姜闻雁道：“你该长大了，以后可不能这样莽撞啦。那天是我们走运，否则要一起被那恶女捉去折磨的。”
　　姜闻雁却不以为意地昂起小脑袋，撒娇地说：“不是有阿姐么！阿姐最厉害，村子里的孩子都打不过你，那个丑八怪也一定打不过你！”
　　姜未然无奈地摇摇头，心想我哪里算得上厉害，真正遇上高手，比如坏女人那样的人物，真是等死都做不到。但姜闻雁毕竟年幼，她说了对方也不会懂，索性也不再多说，只是语重心长地告诫道：“阿姐也不能一直陪着你啊。”
　　“诶？”姜闻雁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很不解地看着姜未然，忽然她又捂着嘴笑了起来：“羞羞！阿姐羞羞！”
　　姜未然莫名其妙，指着自己问道：“我怎么羞羞了？”
　　“阿姐还没长高，就想嫁人了！”姜闻雁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得意地说道，在她的意识里，如果阿姐哪天不在家了，那只可能是嫁到别人家里去了。
　　姜未然被自己妹妹的奇妙思路给逗得哭笑不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有一点她是很确定的，她是一点儿都不想嫁人，生活在余氏的阴影下，若还对婚姻、生育有什么美好幻想，那就怪了。
　　“阿姐阿姐，我送你的桃核呢？”姜闻雁摇着自己手腕上红绳系着的小桃核，问道。
　　“戴着干活不方便，我放在枕头下了。”姜未然如实说道。
　　姜闻雁听了，嘟着嘴说：“好吧，不过姐姐出门的时候一定要戴上。我们那天太倒霉了，一定是因为没戴它们，姐姐下次一定戴上，它会带来好运的。”
　　姜未然并不信这些，但还是答应了。
　　玩闹了一会儿，姜闻雁又开始担心起弟弟来，姜未然其实也是一颗心悬着，企盼上天垂怜。若是姜鸿至真的治不好，不仅余氏要疯，怕是整个姜家都要支离破碎了。
　　然而上天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祈祷，早早出发的姜氏夫妇，又早早地回来了。姜未然只看到余氏呆滞绝望的眼神，以及姜秀才不住地叹息，就知道结果了。
　　自花神节那日之后，余氏便不再允许姜未然触碰姜鸿至，理由是姜未然天生丧气，会传给姜鸿至。所以，此刻姜未然虽然心疼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弟，但也只能朝他嶙峋到骨骼凸起，完全不似幼童的小脸上多看几眼而已。然后便自觉地去院子里生炉火，好给姜鸿至熬药。
　　这天晚上，姜鸿连啼哭之声都发不来了，余氏红肿着眼睛，坚持为他喂药，只是可怜的小娃娃已经咽不下了，浓黑苦涩的药汁全部积留在嘴巴里，等到余氏试图喂第二勺的时候又流淌出来，沾湿前襟。余氏呜咽着悲泣起来，姜秀才一边安慰她一边叹气，姜闻雁和姜未然站在一旁，都要落下泪来。
　　“别喂了，这药太苦，鸿儿也喝得太多了，就让他少受些罪吧。”姜秀才端开药碗，强作平静地说：“生死有命，皆是冥冥中之所注定，又岂会......岂会因凡人而.......”说到最后，姜秀才也红了眼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余氏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地哭诉着：“老天爷为何这样对我！这样对鸿儿！若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就折磨我好了，为什么要为难鸿儿！我的心肝，我的命啊！”
　　余氏一哭，姜闻雁也忍不住了，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姜秀才还在强忍着，他还不能倒下，他还得支撑下去，不说别的，光是姜鸿至的后事还得他来操办。
　　“砰，砰，砰。”就在屋内愁云笼罩，悲泣不止之时，姜未然清楚地听到了门环有节奏地击打在门板上的声音。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辰时将过，天色已晚，谁会来拜访他们这一家住在城郊的异乡之客？难不成是梁家人特意过来探问，可这时辰，明显不是办事得体慎重的梁夫人会选择的。
　　就在她狐疑之时，拍门之声再次响起。
　　“砰，砰，砰。”一声接着一声，不急不慢，却似有千钧之势，震得姜未然的心都悬了起来。
　　这次姜秀才他们也听到了，连余氏都半止住了嚎泣，和姜未然一齐看向姜秀才。姜秀才也是摸不着头脑，这大晚上的谁来叨扰？
　　“我去看看。”这种时候，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姜秀才的角色就要凸显了。
　　“等一下，”姜未然心神不宁，额角直跳，她抓住姜秀才的袖口，担忧地说道：“阿爹，我们在京城哪有什么相熟之人，这敲门声这样重，别是什么坏蛋啊。”
　　姜未然的话让一家人都紧张起来，余氏抱紧了怀里的小儿子，也不哭了，姜闻雁也害怕地躲在姜未然身后。
　　“别慌别慌，这天子脚下的，四邻也有人，怕什么？”姜秀才安抚道，也为自己壮壮胆。
　　姜未然还是不放心，劝道：“阿爹别急着开门，先问问来者是谁，大半夜的有何事情。”
　　“对对，先问问。”余氏竟然附和起姜未然的话来，这倒是很罕见了。
　　于是姜秀才只放下正屋的门闩，开门后隔着院子朝外喊道：“深夜来访，不知是哪位？”
　　喊完后，一家人都不安地等着回答。
　　“来救你儿子性命的人。”一个苍老而陌生的女音回道。她语调平稳，没怎么用力气的样子，但隔着院子，屋里几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姜未然还在怀疑，余氏早已像见到大罗神仙一样，放下怀里的姜鸿至，飞奔出去开门了，姜秀才也急忙跟在身后。
　　“别.......”姜未然根本来不及阻止，来人已经一只脚跨进了门槛。并且在姜氏夫妇语无伦次的询问与感激之中被迎了进来。
　　姜未然有些好奇但更多的是防备，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着她。她直勾勾地盯着佝偻着身体越走越近的干瘦老婆婆。对方却在走进正屋后，对着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跑不掉的。”她在绕过傻站在门前的姜未然时，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低声说了一句。姜氏夫妇一个忙着引路，一个跑去抱姜鸿至，并没有听清这低声的“问候”，否则他们一定会奇怪，怎么这个老夫人声音忽然变得如此年轻。
　　然而姜未然听见了，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她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梦魇般的痛苦回忆再一次包围了她，恐吓着她。
　　她心底一直暗暗祈祷着不要发生的事情，她一直自我安慰着不会发生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蓝衣女子就是一个逃不脱的恶魔，而现在自己再一次落入魔掌之中。尽管她又换了一副皮囊，甚至又变化出一种嗓音，可刚刚那句“你跑不掉的”却是对方真正的音色，姜未然之前只听过一次，可现在她立刻就辨识出来。
　　身份可以伪装，外貌可以改变，声音也可以变化，然而内心的善恶却不会因此而有所不同，这是姜未然所坚信的。她不相信这个坏女人是真的来救姜鸿至的性命的，她是来取自己性命的倒还差不多。
　　可是她又能怎么样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姜未然虽然还没闯荡过江湖，可来京城的短短一个多月内，她已经深刻理解了“弱肉强食”的含义，无论何处，这才是唯一的准则与颠扑不破的真理。她和上官妤是如此，她和蓝衣女子也是如此，唯一的不同，只在于欺凌她的“强者”一个让她不屑，一个已让她恐惧到难以招架。
　　“至少，至少，”姜未然奋力站起，掏出自己怀里的匕首，紧紧握住，“至少，求她不要累及无辜之人。”
　　“可是，我又何尝不是无辜的呢，她又哪里放过我？”想到这里，姜未然又丧气无比。而令她大感意外的是，那坏女人竟然还真的有模有样地跟姜氏夫妇吹嘘起来：“老妪是姬回春的师父，从姬回春处听闻贵夫妇今日问诊之经过，令郎的病，姬回春医术不精，确实无策。不过也不能怪他，毕竟这偌大的周国，恐怕也只有老妪能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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