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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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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样子是往西京押送,不知犯了何样大罪。”一个人感叹道。
从这人的话中,姜未然推测普通的囚犯在当地就可问罪受罚。
“谁知道呢,现在这世道哦。好人天天遭灾,坏胎总不见少。俺瞧这囚车上的人脊梁骨挺直的不像坏人,说不准又是说了什么大实话,犯了北面的大官儿的恶。”
“可不是嘛!就说俺们那儿原先的县官,不过和县里的学生们发发牢骚,就被革职了。现在一家老小都在牢里关着呢。”
这些暗含对朝廷讽刺抨击的议论惹起了赤膊青年的反击:“你们是三只眼睛,能看出这两人不是坏蛋?你们看那囚车,木桩上还上了铁锁,又有这么多官兵押着,一定是个恶贯满盈之徒。再说,这么大的阵势却只这两人被押着,不见家眷妻子,定不是你们口中“得罪了大官”。”
同刚刚议论的几个人一样,青年的话也是全然出于自己揣度,没什么可信度。但他说得这样笃定,推测也有几分道理,还是赢得了一些人的赞同。
囚车渐渐走进,众人很有眼色地不再议论,这样偶然聚起的小圈子在陷入沉默后很快就开始解散。
姜未然却没移动脚步,她的目光一直在那两辆囚车上。
一前一后两辆车上各关着一名男子,两人均三十上下的年纪,或者更年轻些。即便囚车已经用层层的铁索加固过,押送的人还嫌不保险,给他们戴上了粗重的手铐脚镣。他们应该吃了不少苦头,这点从血污斑驳的囚服以及裸.露在外、伤痕累累的皮肤就可以看出。可此时站在狭窄的囚车中,他们还是挺直了背脊,头颅高昂着,似乎在嘲笑着囚车两侧的官差一样。
“呀。”姜未然突然低低惊叫了一声,她反应过来后,立刻地捂住自己的嘴,好在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叫声。姜未然这才放心,但是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囚车上的两个人,左右肩膀上都还插着不粗不细的黑色铁棍,看得姜未然胆战心惊。
押送囚车的队伍终于走到茶棚,他们在随风招摇的彩幡前停住了。
“头儿,歇歇脚不?走了大半天,弟兄们的水囊都空了。这鸟地方日头太毒了。”一个胖硕的解差用他油灰的袖口往脸上荡,带着恳求地请示道。
被叫头儿的瘦高男子没回他,而是眯着一双狭长的眼睛四处打量,最后,他张开自己干裂的嘴唇沉声说:“让店家送些茶水过来,我们就地喝完,渡江后还得赶路。按期抵京想怎么喝怎么喝,否则脑袋不保。”
看得出,他的话同他的人一样,极具威慑力。因看到茶铺而松懈了神经、歪依斜靠的官兵们重新打起精神来。
“店家!”那胖解差得了命,使出好大力气唤茶棚的小二过去。跑堂小哥哪敢怠慢,赶紧跑过去。等小哥听清吩咐,进大屋准备茶水,这行人也不落座休息。他们保持原先的队形,将囚车围在中间,只有几个嫌累将佩刀抵在地上,自己拄着刀柄,将身子靠过去借力。
也许是这些人需要的茶水太多了,跑堂小哥迟迟没有出来,几个解差等得不耐,嘴里骂骂咧咧的。
又过了一会儿,连领头的瘦高男子都皱起眉头,大屋的布帘子终于被掀开了。四个人两两一对儿,每一对抬着一块儿至少两尺宽四尺长,放满茶水杯碟的木板出来了。
“官爷久等了。”他们走到队伍面前,赔笑着说。
瘦高男子没有回话,只用露着精光的眼睛瞧了他们几眼。胖解差则安排分配其他人按次上来用茶水糕点。
在看清其中一个抬水汉子的面容后,姜未然头皮一麻,她拍了拍要跳出喉咙的心脏,示意自己冷静下来。
“这里要出事。”直觉告诉她。那送水的几个人不是茶铺的伙计,而是之前在边角处几桌落座,在囚车走近过程中又不知去了哪里的几人。
姜未然站得地方离官道不过一丈之距,一旦两拨人冲突起来,殃及池鱼是大大有可能的。
所以她得赶快走远点,回姜秀才那里。不,这还不保险,她得赶快拉姜秀才和余氏回马车,回罗汉以及镖局师傅们身边。她这样想着,后退两步,转身就想跑开。
谁知脚底发虚,差点一个踉跄摔到,幸而她反应迅速,在失去平衡的瞬间伸手扶住了一边的茶桌,稳住了身形。
“嘘。”她松了一口气,一抬头,却见那官差中领头的瘦高男子正朝这边扫视,他鹰隼般锐利而威严的目光让姜未然心虚不已,碰上的一瞬就慌忙低下了头。
姜未然确是有些纠结有些愧疚的,按照她心中朴素的道义或者善恶标准,这个时候她作为一个“良民”,该出言提醒押送罪犯的官差才对。可是另外一种更强烈的声音却让她止步——她既不能确定那几个男子到底意欲何为,贸然上前也许闹出一场乌龙,也不能确定这几个官差是否值得她冒着风险提醒,也许真如刚刚众人议论的那样,关押的囚犯并不是坏人呢?在看到那两个囚犯身上狰狞的伤口,深深嵌入血肉之中的铁棍后,姜未然的内心不由自主地向他们倾斜。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她的能力不足以让她在“出头”之后全身而退,甚至还会连累到自己的家人。所有这些理由,让她做了“远离是非自保为上”的决定。
并且她觉得,这茶摊聚集着如此之多的行客,其中不乏经验较她而言不知丰富多少的老江湖,比如罗汉,比如镖局的其他师傅。在这样的时刻,不可能只有她这个“黄毛丫头”看出猫腻来,可是,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看清利害关系。在自己犹疑不决无法判断的情况下,跟从大流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现在姜未然的想法很明确了,可就在她刚刚犹疑的这么短短一瞬间,局势突变。
领队的瘦高男子用他细长的拇指和食指捏着白瓷的茶碗,眯着眼闻了一会儿,然后他用另一只手的中指在茶碗微微朝外卷起的边沿处揩了一圈。接着,他直直伸长那根中指,在明晃晃的日光下仔细端详。细细的白色粉末,少到可以忽略,然而确确实实是存在的。
他的动作让送茶的几个人神经绷紧到极点。
瘦高男子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扫视四周,在看到路边目光闪烁不定的小女孩,以及几个假装在闲聊,实则已经将手按在刀剑上的壮汉后,几乎可以确定自己判断了。
“这茶水等咱们抵京后就喝不到了。”瘦高男子开口了,他气聚丹田,用极富穿透力的声音感叹道,以确保可以清晰传到这支队伍的每一个角落。
在送水汉子们不明所以愣怔着的那一刹那,瘦高男子闪电般地出手了。他先猛地将手中的茶杯往离他稍远的高个男子掷去,然后凌空一掌击向他身边的少年。匆匆侧身躲避,却发现已经来不及的高个男子,干脆运气握拳,直接打飞向它袭来的茶碗。
那白瓷碗瞬间炸裂,连同着碗中的热茶四处溅射。几块小碎片甚至飞到还没躲开的姜未然身上。她再不能迟疑,抱着头就往茶摊里面跑。
押送囚犯的官差们早在头领说出暗语时便已经齐刷刷地拔刀警备,他们摆好阵型,紧紧护住囚车。队伍最前面的几个人则和瘦高男子一起,与送水的人缠斗起来。起初抬水的四个汉子和以瘦高男子为首的五六个人打得难分难解,但当他们踢翻抬茶水用的厚木板,并趁机抽出板后凹槽内藏着的兵器后,局势就发生了变化。
瘦高男子无疑比他的手下们技高很多筹,甚至也在这些劫囚车的人之上,可是对方用两个人将他缠住,剩下的两个人就足以对付他的手下,让他们一个一个倒下。
“头儿!”躲在囚车周围,众官兵之中的胖解差焦急地喊了一声,希望瘦高男子能想出解决办法,并且以命令地形式告诉他们。凭他自己是不敢下令调看护囚车的人过去帮忙的。
瘦高男子却不答话,他在打斗中寻着时机,一个箭步脱出并不严密的包围圈,然后几个干净利索的凌空后翻,就回到了车队之中。
双方形成了对峙。
此时围观的人都已经跑得差不多了,但官道两边的茶摊都还留着几个人。躲在树丛后的姜未然看了看,正是之前她认定的“绝顶高手”——蓝衣女子,至于道路另一侧的茶摊,则是刘老伯说的没胡子的几个人。先前和送茶四人组同桌的七八个人则不见踪影。
包括姜秀才余氏以及李文清等人在内的行客都强烈要求赶快上路,立开这个是非之地。他们聚在镖头周围央求他快想办法,莫要在这里停留。镖头摸着他那寸草不生的光亮脑袋,心里烦躁不已,还得安慰这些吓得魂不守舍的“老爷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