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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问道(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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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囊萤,如映雪,家虽贫,学不辍。如负薪,如挂角,身虽劳,犹苦卓......”
不知道从那天起,小人儿睡前总要沈诸梁给他念一段,听不听懂都不在意,喜欢沈诸梁温润的声音、节奏感和缓,总能让他睡得很快。
沈诸梁给睡着的小人儿盖好被子,就听见嘲风问:“人性本善么?”
“人之初,性本善,是孔夫子最为广传的言论,怎么问这个问题?”
“既然人性本善,那为何会有恶人呢?”
嘲风有些困惑。
“神仙们各司其职,牵红线的牵红线,炼丹药的炼丹药,下雨打雷或者刮风,认认真真也未见争抢什么,更别说如人那般为了钱财不顾性命。而那些精怪各有各的领地,互不干涉,只是偶见小摩擦。”
“但是你们人却最奇怪,凡胎□□脆弱无力,却明里暗里逞口舌之快,为了一己私欲嫁祸他人,大打出手甚至兵戎相见,好似自己周身裹着铜墙铁壁。”
沈诸梁听完他的话,轻笑道:“你见过几个恶人?”
“我没见过什么恶人,最熟悉的人不过是你。只是听哥哥们讲过凡间的事,今日又见了施米的善人,有些感慨。”
沈诸梁放下手中的书卷,坐到嘲风对面,问:“你说你最熟悉我,那我是恶人还是善人?”
嘲风认认真真思索着,沈诸梁只是含笑看着他,也不催促。
沈诸梁真应该像这样多笑笑,笑起来的样子可比冷着脸好看。嘲风慢吞吞回答:“你既不是恶人也不是善人。”
“那是什么?”
“是个好人。”
“怎么说?”
“他人若是知晓我是龙,必然会央求我允他龙气,助他修道,或是央求我允他点石成金的本领,让他拥有万贯家财。你却什么都不要,还留我与蒲牢长住。都道人心不长久,你却喜欢龙一日不曾改变,难道不是个好人?”
呵,修道与万贯家财我都不需要啊。沈诸梁的神色复杂,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把话题绕回最初:“人性本无善恶,不过是知善晓恶的良知在约束着人的行为,善意多则做善事,反之则操纵恶念做着祸事......”
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到窗外,院落里晃荡着影子,沈诸梁喉间发紧,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嘲风顺着沈诸梁的目光往外看,有些惊讶,不过他更奇怪沈诸梁的反应,问:“你可以看到外面那些?”
他是知道这宅子里时常出没着亡魂,以为普通百姓的家中都会有,见他们也无力害人,并未怎么在意。可他却从来不知,沈诸梁也会看到那些。
沈诸梁摇摇头又点点头,最终艰难地说是。
“这样啊,不过你别担心,这些东西害不了人的。”
嘲风起身往外走,那些影子似受到了惊吓,四处逃窜,只有树下一个影子没动,呆呆地望着房内。
嘲风走到树下,这影子不就是那日在路上撞到蒲牢的人么,当时虽失魂落魄却不似短命,怎么突然就死了?
对了,还有那日绕在他身上的奇怪仙气。
只是这残缺的魂魄,自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心里装着事,嘲风翻来覆去睡不着。
“诶?你为什么会看见呢?”
他侧身轻轻问沈诸梁,回答他的是沈诸梁平缓的呼吸声。嘲风把手覆在他额头,没反应。又用两指捏住他的鼻尖,还是没反应。在手心掠过他双唇时,嘲风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腾一下就红了,又偷瞄了几眼,见沈诸梁没有反应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嘲风挣扎了许久,最终决定起身。
走之前想了想,将腰间的玉佩解下塞到沈诸梁枕下。
嘲风隐身去了土地庙,抬手敲了敲土地公的雕塑,一阵青烟中出现个小老头。
小老头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扶正了帽子,拱手给嘲风作揖:“不知龙三太子驾到,老朽有失远迎。”
“你是土地公,管这一方生灵,可知近日城内死了不少人,那些亡魂阴间也无人来收管?”嘲风开门见山问。
这一问让土地公有些懵,他在这当差几百年,这片土地肥沃,民风淳朴,宜居,极少发生什么大事,而民众们也非常信奉土地公,年节的供奉从来不缺,长日无事,以至于他经常在塑身里一睡就是几年,也没人打扰。
“可见土地公什么都不知啊,也不知上仙知道你这般不称职,会怎样?”
土地公虽不知龙三太子为何会上心人间的事,但自己确实管着这一方土地,出了这事自己却不知,委实是渎职。于是边掐指边说:“龙三太子,您等等,我算算看。”
本想给龙三太子一个合理的解释,哪知土地公越算越紧张,额头都冒出了汗。这不过短短一个月,城内就死了二十多个人,这放在哪都是不合理啊。
“龙三太子,这,这,这.....”
这可怎么办啊,土地公急得直跺脚。
“这事处处透着蹊跷,我才来找你问问。”
“龙三太子您尽管问,老身定知无不言。”这事若是不查清楚,上界怪罪下来,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土地公能承担的。
“沈家沈诸梁你知道么?他是不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沈公子啊,确实自小能看到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不过家中都对外宣称是身体不好,除了亲近的人没人知道。您是说,他和这事有关?”土地公紧张地问。
自小就能看到啊,那为何还能怕成这样呢?嘲风仍有不解,但也不准备再纠缠这个问题。
“无关,城中的周大善人你可知?”
“那个周大善人啊,”土地公捋了捋胡须,“年轻的时候靠赌发的家,继而开了赌场,做些恶事,并不值得称颂,但上了年纪却一心向善,时常接济城中的百姓,大善人的名声也就传开了。”
“这样一个人一心向善确实难得。”
“他说是受到了菩萨的点化,菩萨还给他留了座下的灯台,只要他多做善事,便可以修道成仙。”土地公也是听前来还愿的妇人说的,因不相信菩萨会点化,所以记得特别深。
“菩萨还会来人间渡人成仙?”
“龙三太子,这怎么可能?若是人人都能成仙,还不乱了套?我这个土地公,可是做了十世的善事,散尽家财,从不杀生,才得以渡化。”土地公想起自己十世所行的善事,有些得意。
“......”
“那年我们县发大水,我不仅把家中所有的粮食都拿出来分给灾民,还在大水中捞上来两个小孩......”
土地公这些故事说了很多次,以前经常有些小精怪跑来庙里听他讲故事,后来那些小精怪们去了别的地方,他的庙前便门可罗雀了,所以这一开嗓就怎么也停不下来。
“咳,土地公啊,咱们去去周大善人家吧?”
嘲风听了许久,眼看着天都要亮了,忍不住打断土地公的话。
“好的,好的。”土地公说得尽兴,答应起来更是毫不含糊。
土地公领着嘲风到周家的宅子,宅子不大不小,却按着北边的式样造的。
穿过进大门便是一堵影壁,大宅中多有影壁,一来挡住外人的窥视和物件的杂乱摆放,二来说其有挡住邪祟鬼魂不得靠近的功效。只是正常人家家中的影壁图案,多为莲花牡丹、松竹梅兰或是凤凰仙鹤等寓意吉祥的图案,这家倒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灯台。
“龙三太子,这宅子怎么这么冷啊,把老身骨头都冻着了。”土地公跟着嘲风走,只觉得越来越来冷。
宅内并无什么稀奇的地方,只是整个宅子都罩在黑雾中,阴气森森,也不知道住在这儿的人怎么受得了。
后院一间小屋的门被几把铜锁锁着,屋内只有一张桌子,一个蒲团,四面墙都挂着厚厚的棉被,棉被上有暗红色的痕迹,一股血腥味和霉味混合的奇怪味道。
“哎哟,这都是什么鬼地方啊?”土地公拄着拐杖抱怨,空荡的一间房,却给人一种要被夺命的恐惧感。
“这个大善人怕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啊。”嘲风冷笑道。
“龙三太子,这宅子是古怪得很,可是也不能证明周大善人为恶啊。”
“是不是他为恶,自会留下蛛丝马迹的。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帮我认认人。”
土地公听了这话忙催促着嘲风离开,他一把老骨头可不想在这儿受罪。
原来嘲风带着土地公回了沈家,天已经蒙蒙亮了,前夜站在树下那个影子还没走,只是越来越透明,好像随时要化在空气中一样。
“哎哟,龙三太子,这沈家怎么这么多孤魂野鬼啊?孤魂野鬼对普通人没什么影响,那沈家公子天天能看见,还不吓死?”
嘲风一时语塞,怎么没想到呢。
“你管辖这一方土地,放任孤魂野鬼在人间游荡,是别人的错?”
“哎,都怪我都怪我,我回头就修书给地府,让他们派人来收押。”土地公不禁想打自己的嘴,挖坑给自己跳,“龙三太子,您要我来认谁呢?”
“就是这个。”嘲风指了指那个轻飘飘的影子。
土地公围着那个影子转了几圈,费了半天的劲才认出这人是苍峰山下的一家农户,给嘲风说里具体地点,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不该是这样啊,他小时候我还见过,是个长寿相。”
“是个长寿相又怎样,现在人不都已经死了么?”嘲风不客气地说。
土地公也找不到什么反驳的话,只好念叨自己要修书要做这要干那,忙着和嘲风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