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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问道(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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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边厢房里,两人难得乖巧地坐着。
“定不是狐妖,狐妖自恃貌美,对猎物要求也不低,怎么会去碰那些地痞流氓?”嘲风手支在桌上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自言自语。
“嗯,阿若姐姐很好看。”小人儿颇为赞同。
阿若是南禺之山狐族中数一数二的美人,时常会听见她抱怨,见了哪个样貌普通的人,令她倒了三天胃口。
大抵狐族都有这般偏好吧,才最中意那些书生的清冽气质,如雪后松柏。
“那么,谁会做这种事呢?”他叹了一口气,似百思不得其解,其实内心在犹豫要不要管这事。囚牛闭关前特意叮嘱过,不可过分插手人间之事,切莫因一己私心乱了天道规律。
“应该是黑鲸。”小人儿已经能利利索索说话了,于是迫不及待将罪名安到黑鲸头上。
“......”
嘲风把目光放在窗外,有时真想打开这个弟弟的脑子,看他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沈诸梁的身影出现在嘲风视线里,他走到卖力挥舞着扫帚的小道童身边,蹲着身子和小道童说话。离得远,并不能听清楚他们在讲什么,小道童似乎有些着急,拽着沈诸梁的衣袖,不停地说着。
半晌后,沈诸梁才站起身冲向房中的俩人招手,示意他们过去。小人儿费力把小短腿伸直碰到地上,滑下凳子,迈开腿就跑。
“咱们早点下山,天色晚了不好走。”
“诶?我还没见过师父呢!”嘲风以为他们至少会在道观里住上一宿,哪知会这么匆忙。
“是我师父,为何你要见?”沈诸梁有些好笑,这龙三太子真是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
“那个什么长幼有序,该当是我拜见。”嘲风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胡乱说道。
小人儿在旁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不知比那道长多活了几万年。
师长为尊,只怕自己以后不会再来这儿了,沈诸梁脸上那点笑意顿时消失,并不过多解释,只是冷冷淡淡提了句:“师父喜静,不爱待客,我们走吧。”
无法,嘲风只好牵着小人儿走在沈诸梁身后,小人儿突然说:“三哥哥,那个小孩还在看我们呢。”
回头,果然看到小道童抱着扫帚站在道观大门口,瘪着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见他们转身,慌忙退回去,用力合上那扇褪色的大门。
“沈公子,你师弟年纪小小也是个怪脾气啊。”嘲风目瞪口呆。
沈诸梁顿了顿,最终也没与他多说什么。
但嘲风察颜观色的能力实在太差了,仍絮絮叨叨不止:“这山上没什么好玩的,吃的也只能让山下送,你师父他们那么久才能等猎户上山啊,不如把他们接下山吧。你家宅子那么大,多住两人绰绰有余。”
“不过你那宅子一般人都住不惯,那么多奇形怪状的龙,哈哈哈。不能算龙,最多算蛇,哈哈哈哈哈。”
沈诸梁忍无可忍,终于回应了一句:“只是我那间屋有,别的都没。”
“你还是把那些东西都撤了吧,看着慎得慌。你现在也见着真龙了,别再看那些赝品了,哈哈哈哈哈。”
这次没得到任何回应,一路无话。
沈诸梁一直在想师父所说的贵人会是谁,如果真是嘲风,那该如何留下他?
又是这种感觉,阴冷的,令人恐惧的。
被冻醒的沈诸梁,眼睁睁看着那些烛光照不到的角落,浮现出一个又有一个影子,面色土灰,神情麻木,心口空荡荡,嘴里重复着:“我的心呢?我的心呢?”
他抄起枕头扔过去,枕头穿过他们的身体,落下地上。而那群影子仍在朝他聚拢。
快跑,去找嘲风,他心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月光清明,照着庭院如同一汪池塘,树影如同藻荇静静酣睡在水底。
沈诸梁踩碎月色,穿过月影分割出来的长廊,拍响嘲风的房门。
“诶......”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撞到桌椅的闷响,伴随着呵欠声。
“沈公子,这么晚了......”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诸梁揽入怀中,他身上可真凉啊,天气已经这么冷了么?
这样抱着好想睡啊,本来就没有清醒的嘲风毫不在意地倚着。
怀里温热的身体让沈诸梁慢慢放下心中的恐惧,空气里只有些许凉意。被自己抱在怀里的人,正靠在自己肩头睡过去了。
年轻美好的一张脸,泛着象牙色的柔光,睡着了仍能勾人。
沈诸梁低头轻轻咬住嘲风微闭的下唇,用舌尖轻轻扫过。
嘲风被惊得马上睁开了双眼,不过是太困了假装眯一会,怎么就这样了?
他的唇没有被松开,含混吐了几个字:“你干嘛?”
“龙三太子,留下来吧。”沈诸梁松开他,叹气般说了一句。
“诶?留下来?留在哪儿?”
“留在这儿,你们不是想看赛龙舟么?看完赛龙舟再走吧。”沈诸梁并不知道嘲风对时间毫无概念,他不知道从现在到明年的端午要过一整个冬和春。可是你说让他明年夏天走,或者后年冬天走,或者十年后的春天再走,于他都一样。
“嗯,好啊。”
还沉浸在刚才那个奇怪的吻里,嘲风闷闷点了点头。
“不如你们搬到我房间去睡吧。”
“诶?”
“我房间床大,三个人也可以睡下。”
这人这么莫名其妙,是想和自己、小人儿一起睡?人真是奇怪,说话拐弯抹角不直率,还让人猜来猜去真是麻烦啊。
“就睡我这儿吧,你那房间住着多难受。”嘲风拉过沈诸梁的手,牵着他的手走到床边,把熟睡的小人儿挪到最里侧,在自己身边给沈诸梁腾了一块空位。
被褥里的余温,很快便将人扯入梦中。
就这样,嘲风带着小人儿就在沈家住下了,与沈诸梁同食共寝。
沈家的商铺时时送些新奇的玩意儿来,厨房里也日日换着法子做吃食,把小人儿哄得眉开眼笑。把什么东海讨厌的黑鲸,南禺之山的漂亮姐姐们,忘得一干二净。
沈家多一个闹腾的小人儿,一改往日的沉闷,而门外整座城的气氛却截然不同。
这日,小人儿吵闹着要出去玩,还没走到大门口,老远就听见惊呼声。
“那么长的指甲,就生生剜进人胸口,把心掏出来吃掉。狗子见了,那狐狸精的嘴有这么大,一口能塞进一颗心。眼睛这么这么大,发着绿光。”几个守门的仆从围在一起夸张地比划着,唏嘘着。
知书看沈诸梁面色不虞,大声呵斥道:“白日里说什么糊涂话呢,活儿太少了?”
仆从们见他们来了,慌忙站好。
“怎么回事?”沈诸梁语气听不出情绪。
仆从中一位稍微年长点的汉子,搓这手回答:“回少爷,这,这话不是我们传出去的,大街上人人都这么说,二狗还亲眼见了。”
“那二狗都瞧得这么仔细了,怎么还没被狐妖抓去挖心,莫非二狗天赋异禀能逃脱?”嘲风见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笑问道。
“这......”众人只顾着传话,哪想过辨别真假,这一问谁也答不上来。
“行了,这些话别再传了,天黑了便把门关好,晚间尽量避免出行。”沈诸梁也知这事并非空穴来风,无意责难他们。
众人点头应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越传越不像话,也不知官府什么时候把案子结了。”知书抱怨着,自从传出了这事,她们起夜总是心惊胆战,总怕哪个角落会蹿出个可怕的东西。
集市不复往日热闹,路人个个行色匆匆,捏糖人的老伯没有出摊,旁边卖纸元宝的小贩倒是怡然自得坐在那。
“姑娘,买元宝吗?给先人烧点,保平安。”小贩看知书提着篮子,冲她搭话。
“昨儿才买了,再买就够开铺子了。”知书不客气地说道。
小贩也不恼,笑嘻嘻说:“买了就好,快回家吧,现在可一点儿也不太平啊。”
说完深深看了小人儿一眼,吆喝着挑着担子走了。
小人儿见那个小贩走远了,抬头看嘲风,说:“是杨树啊。”
嘲风点点头,小家伙都能看出小贩的本体,可见这城里有多混乱,不知混入了多少精怪。
他们走到城东,路边搭了一个大棚,相比另一头的冷清,这儿围了不少人,捧着空碗,正等着施米。
棚内为首的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见着拖家带口的,还会多给半份。
沈诸梁见嘲风不走,盯着那老者,以为他没见过,遂给他解释:“他是城里有名的大善人,逢初一十五便在这施米。城里各大商行也会时常捐赠,由他发放。”
“周大善人是活菩萨呐,不光给接济我们,我孙子得了重病还是他给送了药才治好的。”身旁路过的一个老妇人听了沈诸梁的话,忍不住给添了几句。
另外几个人听了这话十分赞同,纷纷附和着周大善人如何行善。
是么?
小人儿东张西望,眼神几次掠过周大善人,好似并没看出什么不妥。
旁人看不出来,嘲风却可以看到那个周大善人周身环绕着黑气,笼罩着慈眉善目,说不出来的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