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多娇》林遇

35、与子同泽（4）

　　今墨未曾看林霁一眼，却也能从这话间体味其意。
　　她淡淡道：“四少爷如今高中，更是该懂得你我之间的距离。”搅动的手指，如同搅动的心神，她又说，“我不过是一卖入府中的婢女，得老夫人庇佑才安然活过这些年，否则，早不知沦落在何处。”
　　林霁不悦：“几次问及，你总是以此借口搪塞我，纵然人有贵贱又如何？跟了我，你便是我的人，管你是婢女还是小姐，日后总不会让你受得一分委屈！”
　　今墨未语，夜里寂静无声，倒是能听见外间巡逻人的脚步声，伴有阵阵野鸟啼鸣，令今墨想起了燕京的夜色。

　　林霁久久未等来她的声音，下意识翻了下身子，却见今墨低垂眼眸，并没有睡着。
　　他低低笑说：“一瞧见你好像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我便想，不若直接要了你，也省得你再有旁的心思。”
　　今墨的身子徒然绷紧：“你……”
　　他问：“快说，你又在想什么？”
　　良久，今墨低声道：“四少爷，我不做妾。”
　　林霁定住，还未张口，外间脚步声突然变得急切。

　　他猛地坐起身来，立耳听了会儿，觉察到外面似有什么动静，人说话的声音跟着多了起来。
　　连今墨也觉察到了异常，她正要起身，却被林霁按下。
　　他沉声说：“不怕，有我在。”
　　只简单几个字，仿佛往今墨的身子里注入了许多力气，定了她慌张的心。
　　她略略点头，林霁看到帐外有人，提声问：“发生了何事？”
　　值夜守卫忙道：“四少爷，夜里有可疑之人闯入营帐，齐将军正带人清查那人踪迹！”
　　林霁道：“加派人手保护好三爷和小姐夫人们！”
　　“遵令！”

　　不多时，乔云也来，林霁出来问：“是他吗？”
　　乔云应：“看身手恐怕是他……果然被四少爷料中了，此人先是潜入了马车休整区，卑职的人立刻发现动静，但他轻功了得，终是没能追上，四少爷这里可有异常？”
　　林霁摇头道：“原定后日一早便可入京，这一路我们都没有停歇，他只能趁此晚偷袭，只他一人吗？可有伤亡？”
　　“只他一人，四少爷不必担心，卑职特意交代不可与其交手，下属只有一个受了轻伤。”
　　林霁松下一口气，但遂即凝眉：“他应当不会这样轻易放我们带人入京……”

　　待齐云走后，林霁重回帐内，今墨慌忙问：“是谁？是那人吗？”
　　林霁点头，轻轻拍了下她的肩：“没事了，我已经派人严防，不会给他一点机会进来伤害你的，我也会一直陪着你……只是你要早些休息，齐将军方才说我们恐怕要提早入京，天一亮就要立刻赶路，路上耽搁的时间越多，越是容易多生事端。”

　　林霁提了下被子为今墨盖上，今墨却似惊弓之鸟一般久久不能平复，虽是听话闭上了眼睛，却是未能成眠。
　　白日里只顾着与林霁周旋，今墨忘了问起柴翁是否知道她与林霁同行，若寻不到她，定是该着急，那刺客又是否会再回别庄，别庄内的人又该怎么办……到后来，今墨终于是撑不住困睡下了，只是还未入梦多久，就被声音惊醒——

　　抬眼起身，帐外的天空隐隐透出一丝清明。
　　林霁不知什么时候换了身燕羽灰的劲装，袖与领皆是暗纹锦绣。
　　他束发立冠，姿容翩翩，回头看到今墨醒了，浅浅一笑，道：“吵醒你了？我本想着还能再让你睡上一时半刻。”

　　今墨掀开被子下了床，见新月早立在一旁准备伺候了，她想起自己昨夜与林霁同处一室，顿时脸红了起来。
　　新月却好像已经适应，急忙说：“我已为姑娘打水准备梳洗，清晨有些凉，姑娘先披上一件外衫吧。”
　　今墨十分僵硬地任她给自己披上外衫，再看林霁一眼，他蹬上一对玄色长靴，抻了下领口道：“你吃些东西再回马车，我要同齐将军说几句话，一会儿再来看你。”
　　今墨点点头，却忽然又拉住他。

　　林霁回头看了眼她的手，今墨方才反应过来，忙撤回，道：“昨日未来得及问清楚，我与你一道，柴伯可知道？他若寻不到我，定是该着急……”
　　林霁本以为她扯了自己是不舍，谁料却是问及一个管家。
　　他道：“他帮着为你收拾的东西，怎会不知你去了哪里？我看你是庸人自扰！”

　　等林霁走了，今墨再摸摸自己的脸，仍是火热。
　　真胡闹，这下她是彻底洗不净了……

　　待梳洗过后，又用了些早餐，天色更亮了许多。
　　林霁还没回来，今墨先在帐外听到了林萌的声音。

　　“四哥哥，我也想同今墨一辆马车。”
　　“不行，你今日还与三娘一起，不可胡闹！”
　　“我懂了，四哥哥是怕我扰了你与今墨，无妨，我只坐着，绝不扰你们！”
　　不知林霁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林萌大叫了一声，后来哭唧唧地说：“四哥哥真坏！等到了燕京我一定要好好将你剐一顿，吃穷你，吃垮了你！哼！教你对我这么坏！”

　　外面一阵笑声之后，新月掩嘴对今墨说：“二小姐终是年纪小，不懂男女之事……”
　　今墨一听，顿时脸又烧了起来。
　　“不……不是你想得那样，我与四少爷没有——”
　　瞧见新月笑得更是暧昧，今墨知道，她不能再解释了，真真是越描越黑的！

　　林霁进来的时候正巧见这一情景，便问：“你们在笑什么？”
　　今墨慌忙递了个眼神给新月，再瞪一眼林霁：“没什么，我们该出发了吗？”
　　“该走了。”林霁招手让身后的人进来收拾东西，抬起今墨的行李箱子往外走。

　　今墨仍是坐在昨日那辆马车上，不知是有林霁的吩咐，还是新月自觉为之，今墨上车后，她就去了林萌所在的马车。
　　车内无旁人，只有今墨与林霁为伴。

　　前头忙碌时还能转移一下注意力，等车马出发后，两人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便是谁也躲不过去。
　　今墨佯装困乏，靠在软垫山闭目，却始终无法忽略车内另一个人的存在。

　　此次再出发，与昨日不同，仝将军领队下达命令，今日天黑之前就要入京，所以这一路上车马不停，今墨也明显能感觉到车马行进的速度快了许多，这就意味着，她这一天都要跟林霁呆在同一辆马车内了……
　　正在今墨想着该如何蒙混这一日时，她忽然觉得身边一重，睁眼看到林霁竟靠了过来。

　　对上林霁的眸子，她慌忙又闭上眼睛。
　　林霁道：“我知道你没睡，别装了。”
　　今墨藏在衣袖下的手捏拳，而后再松开，缓缓睁开眼。
　　林霁又说：“我瞧你对个管事都那般在乎，偏偏是对我这样，真真令我伤心。”

　　今墨咽了口气：“四少爷若觉车内烦闷，可以骑马前行……”
　　他今日换上这一身，应是有骑马的打算。
　　林霁却笑：“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待在一起？”
　　今墨眼观鼻，鼻观心。

　　林霁伸了伸长腿，换了更舒服的姿势，慢慢说：“昨晚你说的那话……”
　　今墨心头一咯噔，忙避开：“四少爷怎还记得。”
　　他瞥眼道：“我自然记得，本是想与你再多说几句，谁想那刺客不会挑时间，偏偏打断了我们。反正你这会儿也睡不着，不如我们继续？”
　　今墨往一旁挪了挪，可她的另一侧已经紧贴马车，再挪，怕只能挂在车外面了……

　　林霁笑说：“你说不愿做妾……”
　　今墨瞥过脸去，干脆避开他的目光。
　　然下一刻，她听林霁说：“若我娶你呢？”

　　今墨心神早就不宁，甚至根本听不进他说的任何话，此刻被他口鼻间的气息一拂，耳朵火辣辣的燃起。
　　她忙低头，却又有苦涩悄悄泛起……

　　今墨故意道：“我要八抬大轿风光嫁入林府，做林家四少爷的正房少夫人，你真能令我如愿？”
　　林霁望着她，渐渐地，脸上的玩闹笑意淡去。

　　今墨想，她终究是要感激林霁的，感激他的赤子心，令她体会了情之乐，之苦……感激他曾陪她做过梦。
　　然而梦终究是梦，岂能与现实混为一谈。梦醒之后，徒留空虚罢了……

　　今墨慢慢收回目光，却听林霁道：“你真是这样想，我便如你所愿……”
　　今墨一怔，她本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这一回头对上林霁的眸子，只一眼就被牢牢锁住。
　　那汪幽深中敛去了他平日里的嬉笑，留下的，尽是令她惧怕的真挚……

　　他像是心情很好，再道：“若林府少夫人是你想要的，我便满足你。”
　　今墨怔愣许久终是笑出声：“你可知旁人是怎么说我的？他们说我使计接近你，为的是攀附荣华，却没想到，四少爷的少夫人竟是这样容易就得的，哪用得上使什么心计啊……”
　　林霁的目光始终不离她：“旁人怎么说我不管，我只知，这是你想要的，今日我算是应了你，也是当了真的！你要是敢以此糊弄我，真别怪我不客气！”

　　“……哪怕，我是虚情假意？”今墨低声道。
　　“胡说，你分明对我有意，否则为何每次见了我都要脸红？”他又是那般狂傲模样了。
　　今墨被堵，不由回嘴：“又不是每个都像你一般厚脸皮！”
　　林霁猛地攥住她的手：“厚脸皮又如何，厚脸皮最起码想要什么就能去争什么，不必瞻前顾后，终是什么都落不得……你瞧我，还不是因为厚脸皮，才能将你再寻回了吗？”

　　今墨再是无法应答，思及这几日种种，却是真如他所说……
　　可任她再感动，也需保持清醒。
　　说娶她容易，真是做到谈何容易……

　　她在林霁掌心下的手紧紧攥着，林霁觉察到，将她的手执起，掰开后见她掌心被指甲印出几道深红印，不由说：“这是做什么？又不信我？”
　　今墨趁势忙撤回自己的手，却在这时，马车忽然剧烈癫动，像是撞到了什么！
　　今墨没坐稳，被林霁带入怀中才免于撞到车上。

　　赶车的车夫忙说：“四少爷坐稳！前路崎岖不平，怕是有些难走！”
　　林霁应了之后再看今墨：“怎么样？可有伤到？”
　　今墨红着脸将他推开些，缓了一口气方道：“我没事……”
　　林霁满是担忧：“你坐过来些。”
　　她不动，林霁笑：“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今墨抬眸间，只听车内发出“砰砰砰”的声音，却不是马车轮与石头撞击的声音——

　　两人都是一愣，今墨循声找了一下，发现那声音竟是从放在马车内的行李箱中发出的。
　　她慢慢起身，正要去看，听林霁说：“别过去。”
　　今墨拧眉：“有声音在我的箱子里……”
　　林霁未动，幽幽说：“我听到了，里面是人。”

　　“是人？”今墨大惊。
　　“是人。”林霁道。

　　那里面的声音更响了，敲击声也越来越急，林霁终于沉眸去了箱子旁。
　　他从怀中抹出一把钥匙打开箱子的锁，开箱之后今墨也忍不住爬了过来，竟见箱内行李中真冒出来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布条封嘴，气息微弱。
　　突见清明未能适应，他皱紧眉头，待再睁眼时，却是满目又惊又恐。

　　今墨捂住嘴：“他……”
　　再看林霁竟是一脸淡然，像是早就知道，或者说，这人就是他安排在此的……
　　林霁看了眼箱子里的人，淡淡说：“看来药效已过，要找齐将军了。”
　　箱子里的人听到“齐将军”三个字，“呜呜”叫着，拼命摇头，眼中满是恐惧。
　　他额头带伤，有血痂和头发结在一起，可也有新血流进眼里，混上眼泪，十分之狼狈不堪。

　　今墨看了眼箱子边有血迹，才明白方才他竟是以头磕箱子，生生将自己的头撞得血流满面。
　　眼见那人额头上仍是血流不止，今墨慌忙拿出帕子为他捂住伤口。

　　林霁自然也看到了，他叹道：“你又是何必，我说过不会杀你。”
　　今墨皱紧眉头：“他是谁？怎会在这里？”
　　林霁想了想，却不知该如何和她解释，他道：“别问太多，与你有好处。”
　　那人看到今墨是女子，似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望着今墨拼命呜咽出声，像是在向她求救。

　　这人虽是蓬头垢面，又被封口，可那双眼睛却十分年轻。
　　林霁已准备起身，回头再吩咐今墨：“千万别动他，他有些功夫在身上，你老实呆着，等我回来。”
　　今墨点头，等林霁出去后，她明显能感觉到车稳了许多。

　　再回头，看箱中人，今墨遥摇头：“你且信他，他说过的话，定会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