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多娇》林遇

34、与子同泽（3）

　　若说方才林霁还留了几分力，怕的是伤到今墨，这时生生被她咬上一口，哪还敢松懈？
　　他以小臂压住今墨的脖子，也挡住了她的张牙舞爪。

　　“你究竟有没有良心？那日若非我及时赶到救了你一命，你早就做那刀下魂，说到底我还是你救命恩人，此番又是处处要为你着想……哪里有你这样对自己的救命恩人的？”他有意压低着声音，话语间却清楚地透露出愠怒。
　　那晚的身影和那把映着银月的利刃在今墨脑中一闪而过，她心头顿时慌了。
　　“那人到底是谁？”
　　林霁低声道：“让他跑了。”

　　今墨失落无比，那人究竟为何要杀她？又是否和严之铭有关系……
　　她满心的疑问，终是得不到一个答案。
　　接着，她听到林霁又说：“今墨，我只问你一句，你想不想从严之铭口中问出真相？”
　　今墨顿住，连挣扎都忘了。
　　林霁在她耳旁轻轻道：“只有我能帮你。”

　　车队在原地休整了半个多时辰，期间有食物的味道传来，才知是到了晌午时分。
　　林萌拿了些东西到马车外，得到林霁的同意后爬上来，见车内两人分坐两侧，一个噙笑半倚在软垫上，一个端坐着面无表情。可今墨手上的布条已被解，她看起来好像也不如方才生气了，想必是四哥哥已经将她说服！

　　林萌笑着说：“我叫人煮了些米粥，还烤了饼。”
　　林霁接过，却是先递给了今墨。

　　那饼是提前做好的，吃的时候拿出来烤一烤，烤饼的人显然没控制好火候，饼烤得过干，费了不少力气才掰掉一块。
　　“这路上物资匮乏，只能这样将就，你先吃点垫一垫。”
　　林萌点头：“等到了燕京，四哥哥带我们到聚仙楼吃好吃的！他早答应过我呢！”
　　林霁笑：“这个你倒是从不会忘。”
　　林萌嘿嘿咧嘴，却见今墨垂头不语。

　　林霁也看到了她这番模样，他与林萌对望一眼，示意她先出去。
　　待林萌走后，今墨低声问他：“我们还有多久到燕京？”
　　林霁道：“若行程不被耽搁，后日便可入燕京城门。”

　　她放下手里的干饼，慢慢说：“你可曾想过，我此番回燕京，该是如何向侯爷交代，该如何向……老夫人交代？”
　　林霁却说：“这个你放心，我来安排。”
　　今墨看他：“如何安排？”
　　他抿住嘴，停了片刻，方道：“我不知该如何同你说，可你只管信我，我定会护你周全。”

　　今墨望着他，顿觉怅然。
　　自认得她之后，这句话仿佛常常挂在林霁嘴边，无数次，他向她承诺，她却总是一意孤行，不肯将自己的命路系在别人身上。
　　可这一刻，她竟突然生出了一点动摇——
　　或许，她真的应该信他？

　　林霁也趁手吃了两口饼，那饼干涩无味，十分难以下咽。林霁从来娇生惯养，却不想吃这样的东西时竟是面无异色，仿佛他们吃着的，和寻常在府内吃的食物并无一二……
　　“我已派人暗中监视严之铭，等到了燕京，罗布网眼，不容他露不出马脚来。”
　　今墨低眸说：“若是他真与我父亲有关，若是我父亲之案真有蹊跷，若是……那是一桩重罪，以你一人之力，如何帮我……”
　　林霁道：“即便只我一人，为你，也会拼尽全力。”

　　林霁的那句话和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如同刻入了今墨心中一般，她想，日后不管过去多久，她定都忘却不得。
　　是不敢忘，也是不舍忘……

　　车马重新出发，直至天黑，中间再未停歇。
　　而越是离燕京近了，越是觉得窗外春色浓重，温暖也多了些许。

　　正是清明前后采春踏青之时，林霁在车内与林萌系数此时节燕京热闹之事。
　　各家公子小姐最喜春日，春日宴上欢聚笑闹，解得整年烦愁，便是遇上这些时日雨水多，只能得空拜庙，也觉得求的是顺心顺意，是系着希望的心思。
　　再等天热了，恐怕就难见这般热闹景象。

　　今墨看着窗外，却也想起来去年今日的情景，海棠园内偶遇旖旎艳事，将她和林霁再次扯到一起……她猛然觉到，他们之间不就像是系了一根线一样吗？无论她如何躲，如何避，却还是和他纠纠缠缠到了今日。
　　万事总有因果，也许正应了一声命罢了……

　　林萌来时为今墨带了些东西，却是她自己的衣裳和东西，被人细心收拾了整整一个大箱子。
　　出发时今墨并无意识，东西是林霁安排人收拾的，怕有遗漏，就连她房内的一根针都带上了。
　　今墨听到忍不住想笑，再一想，也是亏着林霁有心……

　　探路之人来报，距燕京还有不过一百五十里，前面不远有户农院，可暂借地过夜。
　　今墨在车上时就尝试着行动，却发现之前扭伤的脚再伤了之后，竟比此前更难行动了。林霁知道她不试试不会死心，遂由着她折腾，直到疼出一身汗，林霁才道：“扭伤过的关节最易再伤，你就老实一些呆着吧，萌儿带了个丫头在身边，若有事，只管吩咐。”

　　今墨终是难开口，她平日里做的是伺候别人的活，今天却让别人来伺候自己，这样的身份转变还是有些难以适应的。
　　林萌带的那个丫头就是那个叫新月的丫鬟，她却十分尽心，今墨要换衣服，她一直在旁边搭手，今墨赧然，林霁撩帘要下车时，回头说：“你若不肯她帮你，我来伺候你更衣，也不是不可……”
　　今墨顿时满脸通红，怒瞪他一眼，一旁的新月也不由笑过之后涨红了脸。

　　林霁逞过嘴上之快，为防今墨扑过来咬他，纵身一跃跳下了车。
　　今墨一句不理林霁，她忙把衣服从新月手中拿来，动作十分迅速地换好了衣服，却在穿鞋时还是不得不劳动新月帮忙。
　　新月道：“姑娘不必多礼，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就是。”
　　今墨更是羞赧：“我与你并无差，当不起你伺候我的。”

　　新月笑：“您是四少爷心尖儿上的人，怎会与我无差，姑娘放心，这一路上奴婢自当全心侍奉，才不辜负四少爷对我的提拔！”
　　今墨张张嘴，不知如何应。

　　外面人多，难免会闹腾出一些动静，但没多久就各自落营，各忙各的，十分有序。
　　仝将军下令，不可扰了乡民，这些人也皆自林家军中选出，受过严苛的操训，与真正上阵的将士并无差别，因而乡民也没觉得被打扰，反而十分热情的提水提饭菜招待他们。

　　今墨整理好了之后，也同新月一起下了马车。
　　林霁早等在外面，接她下车后，递给她一只拄杖。这只拄杖与她之前用的差不多，却不是从前那只。

　　从前那只重头为根，她用了几天将木磨圆了握在手心，而她现在这只，像是别人用刀削圆了磨滑了的。比起之前的，也更轻便。
　　林霁解释：“那日情急之下我捡起你房中的棍子和那黑衣人交手，结果棍子被砍成了三节。这一只我命人临时寻的。”
　　齐云到跟前报：“四少爷，营帐已收拾妥当。”接着看到今墨手中的棍子，便笑，“这东西倒是趁手。”
　　林霁侧身一笑，到了齐云身旁，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看了眼方才今墨下来的马车。

　　齐云道：“我已派人层层把手。”
　　林霁面色凝重：“只怕是只能挡得过一晚了……”
　　齐云顿了顿：“四少爷的意思是——”
　　他道：“你和仝将军商议决定吧。”
　　齐云想了会儿，点头应下。

　　今墨并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等入了自己要住的营帐之后，新月与人送来吃的。
　　这次却是比白日里吃的干饼强上许多。

　　“护卫们到山中打了野鸡，熬成鸡汤混些米粥，你睡了几日，正是要补身子的时候。”林霁道。
　　今墨想起林萌最是嘴馋，便问新月：“可有给二小姐也送一份？”
　　新月笑：“送去了，二小姐白日里赶路累坏了，刚吃饱饭就撑不住先睡了。”
　　林霁接道：“她这两天在路上没少胡闹，明日让堂叔母将她约住，省得她四处跑，惹人烦。”
　　今墨并不接他的话，低着头开始吃饭。

　　饭吃完，新月手脚麻利地将碗筷收拾干净，看了今墨一眼，说：“姑娘与四少爷也早些休息，奴婢告退……”
　　今墨一顿，瞧着她出去后，再去看林霁。
　　那人竟盘坐在地上，正闲闲地拆一封信。
　　只几眼扫过之后，他将信折起放在灯上，一会儿功夫信纸燃尽，他也拍拍手，道：“时候确实不早了。”
　　今墨：“……”

　　既然时候不早了，他为何还不走？

　　今墨没说话，却是清了下嗓子，接着，她见林霁起身，往她这里来——
　　今墨急忙退后，双眸瞪大，盯着他：“你做什么？”
　　林霁忽然大笑：“你总算是愿意同我说话了！”
　　今墨：“……”

　　他在塌前坐下，道：“我今日与你一起住。”
　　今墨防备：“我为何要和你同住？”
　　林霁说：“那日刺客的目标正是你，不是我陪你，还能是谁？你不想一个人面对刺客，更不想连累了旁人吧？”
　　今墨想了想，他说的并无错……
　　若那人卷土重来，凭她自己，路都走不成，只待做岸上鱼肉任人宰割。

　　可这营帐搭得简易，寻常护卫只怕铺些干草就能过夜，为这些大人们还专垫厚些，又铺上被褥，怕的是春夜里湿潮之气侵入体内，只是地方却不大，勉强是能挤下两人，却……是真的要挤在一起才行。

　　今墨下意识抱紧了被子，一脸戒备地盯着林霁：“你与我怎么住？难道你就不怕危险？”
　　林霁道：“放心，那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动我。”
　　“为何？”
　　他一脸豪气：“因为我是林霁啊。”

　　今墨扁扁嘴：“我看你也不是那刺客的对手。”
　　林霁不服：“那日我一边要护你，一边又无趁手的兵器才落在下风，要正面对峙，他怎可能是我的对手！”
　　今墨不由笑了：“这样说起来，我却成了你的累赘。”
　　林霁掀袍上了塌，顺势一趟，今墨大惊：“你……你怎么睡上来了！”
　　他侧身一翻，一只手叉腰看着今墨：“不然呢？难道你想让少爷我睡地上啊？”
　　今墨慌了，前后看一眼，立刻要起身：“那我睡地上——”

　　不想脚还没迈过林霁，就被林霁抓住手臂，一把带倒在塌上，大大咧咧抬起长腿搭在今墨的腰身上。
　　今墨心中大怒，立即用胳膊去击打他的胸膛，林霁却紧紧环住她，用力按住她挣扎的身体，在她耳旁说：“你若老实，我便什么也不会做，你再挣，我就不知能做出什么事了！你若觉得自己能逃出我的手心，只管试试！”
　　今墨心中又恼又羞，却是真的无可奈何。

　　她努力掰了下林霁的那条腿，发现这人的腿竟似石头般稳稳不动……她终是泄了一口气。
　　林霁闷闷笑了起来，他越是高兴，今墨心中越是无奈。
　　她想了一瞬，道：“我的声名算是被你坏了个干净，只是你如今也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大燕自开朝以来便是以礼为重，你如今已拜入圣上门下，更需爱惜自己的羽毛……”

　　闻言，林霁缩回腿和手，直直地躺在她身侧，低声说：“……我自小无母，又因着父亲的偏疼，招致不少人的红眼。人要想活得好，总要自己想些法子的。幸而我不过是个婢女所出庶子，到底成不了什么气候，才得以活得恣意快活。今年圣上亲自主持科考，算是我的一个机会，我本是想用这次机会换——”
　　他说到这里，却有些说不下去。

　　今墨不由看他。
　　林霁的心神有几分恍惚，想起那时为她所做的一些打算，却是自己想得简单了。
　　可他所做一切，说是为她，其实也不过是为他自己更多……为的是，将这命途牢牢攥在自己手里罢了……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是懂我的，我说的话，我做的事，我的为人……我对你如何，你更应当知道。”
　　夜色中，林霁的眼中少了几分白日里的骄傲与狂妄，多了些惆怅和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