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师》昶萤

9、第九章

　　三月下旬的绍兴，夜空乌云半拢月华，街头巷尾宁静祥和，数落朦胧的烛光在城内几十户人家的屋檐下的纸窗内跳动。

　　其中有那么一家，油灯灯芯上的火焰摇曳的极其厉害。

　　“出来避个嫌，没想到你居然找过来了。”秦明听人这声音耳熟，放下桌子不擦了，走进了厨房，惊讶出声道。

　　莫须有地白担心了一会，方子辰蹙眉，不想委屈自己在房梁上俯视着两人说话，使劲向前一动身子，著白布袜，黑布履的小脚儿点地，平稳落地。

　　他挺正身板，在外人眼里，恍如狡辩地道：“我可没专程找你。”

　　左顾一眼方子辰，再看一眼不耐烦的秦明，外人——洪福麟立即痛心疾首起来。

　　“好哇，臭小子，原来你是做了缺德事，跑到我这避难来了。”他一副眼瞎看错人的表情，悲愤地说道。

　　“洪爷你别闹了，来你这避难，还不如漂泊四海来的稳定。”秦明把抹布放在灶台边沿，再指了指身高不到他大腿的方子辰，“还有，这小子聪明着呢，您老荤话少说些。”

　　荤话……方子辰明白过来，小脸一白如看瘟神一般盯着秦明看了一会，飞也似地架起轻功跑了。

　　“小朋友，姿势很美哟……”秦明吹了口哨，是喊着说的。

　　听到他这则戏谑话，方子辰一惊，险些从半空之中栽个跟斗下来。

　　吓跑了外人，也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秦明复又拿起灶台边上的抹布，转身去接着擦桌子。

　　而另一边，后知后觉自己被利用的洪福麟：“……”

　　“秦小子，你这么吓他是为何。”

　　“赶他走。”“我不信。”“老爷子，这事你别管，我们年轻人呀……一言难尽。”“哎！？”

　　“骗您的啦，中午有过冲突，这小屁孩居然说我像女人，您说，我能不气吗？”

　　“小肚鸡肠的，确有几分相像。”洪福麟站小师爷一边，捋着大胡子，眼含笑意地说。

　　“洪爷，你别装着睿智说糊涂话，这叫是男人就争一口气！若是憋着十年，还能让人成为君子的好玩意。”

　　“得，你说的在理，老夫，不跟你争这一口气，总行了吧。”洪福麟乐呵呵地说道，“我呢，给你下一道平息静气面，你那问题也别憋着了。”

　　下面之前必须和面，和面仅需两项原料，即面粉和碱水，但其中涉及的学问却不小。

　　最基础的，也就是面条的形状、粗细、长短，仅由这简单的三要素，便可演变出面系菜谱的百转千回。

　　洪福麟要做的，是为人熟知的拉面，但他的做法，却不遵循规范。

　　拉、扯、收、弹，他使了这精简下来的四道步骤，完成了塑面，醒面的过程。

　　面的汤汁占据了面食味道的一大层面，在没有味精的古代，入味的难度不言而喻。

　　所以，在处理面食前，汤汁先行尤为重要。

　　洪福麟临时起意做夜宵，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他解决的方法很简单，那便是做味道清淡的面食。

　　擦完全部桌子，把长凳摆上桌面，秦明活动了一下肩膀，到井边打水洗过手，洪老爷子也把面做好了。

　　“洪爷下面的速度未免也太快，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接过洪老爷子给他端来的面，秦明瞧了一眼碗里的清汤白面，神色动容地说道。

　　“太好吃的面，容易堵住人的嘴，你将就着吃吧。”洪福麟淡淡地说，“吃完了，话也差不多说完。”

　　“好吧，待我先尝一口。”

　　面，入口滑，咬下去Q弹，汤汁味淡，让人觉得好吃，却没有一下将它吃完的冲动，很奇怪。

　　“好吃不？”“嗯。”“你要请教什么问题？”

　　秦明凝气，低头望着清汤白面，说：“我该做什么事，来养家糊口……”

　　“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你自己。”吸溜、吸溜的吃面声响起，“好吧，你先告诉我，你想做什么？你觉得现在你能做什么？”

　　“我不知道。”放下碗，秦明翻了个白眼，叹息道。

　　洪福麟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得了，又一个在恐惧面前，连主见都不要了的人。”

　　“别把话说那么难听啦，洪老，我觉得自己现在只是有些迷茫，恐惧倒还算不上的。”

　　秦明说着拿出四张一百两银票，“我想做什么，我是真不知道，不然也不会有这疑问。我能做的……喏，打猎来的，可惜，我不喜欢干这一行。”

　　深入无人区去狩猎爪兽，听上去惊险又刺激，但，对于秦明而言，并非如此。

　　“一趟幸苦下来，挣来的钱财够你一家人挥霍一、两年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洪福麟瞳孔一缩，皱着眉头说。

　　秦明这小子怕不是在拿他消遣无聊的时光……

　　“我坐不住。”秦明吃了一口面，陈述一句事实。

　　还真是！洪福麟气岔了，被这么个小子盯上，他以后的日子，肯定会鸡飞狗跳。

　　“被你这个没事找事做的人缠上，老夫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哟。”洪福麟愁眉苦脸地说。

　　“就算没有我，就凭洪老爷子您的厨艺，您也不可能一直默默无闻下去，不是吗？”秦明吃下最后一口平心静气面，意犹未尽地舔舔唇。

　　说罢，他没大没小地伸出手，去扯洪老爷子两侧红润的脸颊，“开心点，帮老爷子你过寿辰哦。”

　　“别把老人，当小孩哄啊，混蛋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