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涌》查拉图斯特拉如是不说

4、一切似梦

　　澎湃而上的水流一开始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目，直到在桥上第一层的一个人接着一个人发现自己的双脚被缓缓涌起的水流浸没，终于，之前那种无声的寂静被打破了。

　　「快……快逃！」一声尖利的喊叫从不知谁的喉咙里喷发。

　　「逃！逃逃！逃哪！」

　　「上面！——上面一层啊！」

　　「快！上面一层比下面一层安全！」

　　「我们快上去……」

　　一时之间，下面一层的人都推搡着想要向上爬。尖叫与谩骂又一次在这灰暗的天地之间传播开来。R在这样急促的人群中根本无法行动，唯有随着人群逐流，身后的呼吸声并没有改变频率，仍旧是缓慢而又有力的呼出——吸进——

　　那种平稳的节奏在R的头顶蔓延开来，使其也伴随着均匀的节奏呼吸起来。瞬间，仿佛周身笼罩了一层薄膜，之前周围喧闹的喊叫被屏蔽住，身边拥挤着他们的脸庞上，各各显露出惊恐的模样。但，R的耳畔，唯有那四平八稳的呼吸声。R看着面前一个个惊慌失措的丑陋，仿佛自身处于另一维度，只有一个感觉——安心。

　　陈稚睁开了眼，一片黑暗伴随着被窝的浅浅温暖笼罩着周身。他翻了个身，找出手表看了下闹钟——

　　4:45

　　这是他第三次做同样的梦，同样的时间醒来。但是不一样的是，他开始了解了前因，甚至在这梦里他清晰的了解自己还有一个梦。

　　真是奇怪啊，他挠了挠头，想了想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不想过分纠结一场梦，因为醒来之后一切还是会恢复到原来的模样，灰暗的，没有色彩的世界。

　　是的，陈稚是一个色盲，他的世界只有黑白灰三色，但是神奇的是，他的梦通常是五颜六色的。可是每每醒来，世间的一切又恢复了惯常的模样。黑白灰交织的世界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但是梦里的色泽却屡次提醒他去追寻一个答案，一个未知问题的答案。他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是普遍的例子，他也尝试过找心理医生询问相应的信息，但当时医生给他回应了一个惊讶得以至有点惊恐的表情，让他后续的解释都吞-咽了回去。

　　他顺手打开了桌边的台灯。在漆黑中白光乍然亮起，他眯了眯双眼，可能是由于光线的刺激，他感觉自己的脸颊上滑落了两条湿湿的泪，在这个干涸的夜晚显露出一丝奇异的内心状态。勾起嘴角，内心里嘲笑了一下自己还能哭泣的本能，继而揉了揉双眼，把眼神投射到桌面上，上面还翻开着一本昨夜尚未看完的画册。关于画册上的内容，他可以清晰地用炭笔一一把细节画出来，原因无他，这本画册他从拿到的那一刻开始便每天都会翻弄一下。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拉开椅子坐下了，又看了起来。

　　这只是一本普通的画册，主题是水神节，里面每张画都展现各处水神祭祀活动的场景。这些画并不是很写实，有些印象主义的成分，也有点表现主义的感觉。画家把整本画册渲染得很浓重，虽然陈稚看不清是什么颜色，但他猜想就是像梦里那样的墨蓝色吧。有一张画的内容和整本画册的风格看似格格不入，在整本非写实主义的画册中加入了一丝全然写实的内容。那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仰着脸，□□着全身，浸没在水中的画。因为画家的重点好似不在于面容，于是脸庞那一块是模糊不清的一团线球，可那扬起的脖子的曲线，以及水中用虚线绘出地若隐若现的鱼尾，以及具体详述的裸-体的部分，却给整幅画面增添了一丝诡谲的美。

　　陈稚猜想自己是太喜欢这张画作了，所以才会近期频繁的梦见，甚至给对方脑补出了脸和声音。双手蒙着脸，无声地再叹了口气。但他其实内心的困惑并没有因为这一理由而解决。

　　他拿到这本画册是在毕业典礼上。在一切演讲结束的时候，一本画册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落在他面前，他拿起那本画册，迷茫地想要知道是谁丢的，却被兴奋而又憧憬的毕业生们冲撞、推搡着到了角落。这本画册应该是某人很重要的东西，毕竟一本画册对于所有未毕业的小画家们而言都带有一定的仪-式色彩。画册是一个画家的里程碑，是很多东西都无法替代的。但鬼使神差地，他在看到了画册上的“水神“两个字之后，抱起这本画册而没有积极地去寻找失主的存在。拥挤的人群把他从原来的角落推攘着前进，不给他任何反悔的余地。

　　摩挲着面前薄薄的纸，一个词似要从他唇边无声落出，「Qatar」，但转瞬间这词又被吞了回去。

　　陈稚再一次摩挲了一下那张画，便合上画作，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在喧闹的人群里，他看到周围的学生脸上都洋溢起灿烂的、释放的微笑，好像一切未来都无法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毕业生的内心世界是丰富多彩的，是充满着无知又可爱天真的自信的，也是充满着一切势不可挡的憧憬。他第一次深深地察觉到，自己毕业了，但也不算正式毕业。他的毕业证被扣留在教务室那边，说是等过了一年判断后才能给他。原因嘛……

　　他，

　　被警-察监-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