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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父慈子孝(九) ...

  •   自那之后将近一周时间,陈千切每日仍能见到拎着笼屉来见他的殷无己。

      例行送来满当当的吃食不说,还总是在一旁笑着看他吃完。尽管陈千切并不算面子太薄的人,但想想自己每日与殷仁接触不过是为了查探自己计划是否被察觉,对方却误认为是自己默许,送来的吃食花样还日益翻花。在陈千切的内心深处,总还是会存有几分些微的小小愧疚感。

      但时间再长一点,陈千切却又隐隐生出另一种错觉,

      看起来,得到满足的似乎并不只是自己的食欲,还有殷仁那多出的关怀欲。殷仁似乎是在把他……当儿子养。

      这个念头让陈千切很是郁结了一会,不由开始想,殷仁现在的举止,到底算不算是偏离书册中的记载?

      他到现在也不没有弄明白书册出现的原因,以及它内中载录变化是如何做到的。陈千切之后又去翻过那本夹着县志的厚书,里面的书簿还在,但同样的靛色外封下,其中的内容再没有变化过,始终保留着县志的内容,仿若一本在普通不过的薄册。

      陈千切仔细考虑过这件事。因为期间被耽搁,所以他只知最后的结局是殷慕礼功成名就,大义举亲,并没有看到详细的中间经过。殷仁到底是何时与陈氏产生私情,两人又是如何逾越亲伦界限做出日后之事,这些细节他并不清楚。

      所以他也无从对比,殷仁的所作所为与书册载录是否有异。

      除此之外,陈千切还想到一件事。假使殷仁身内也同他一般不是本人,现下的情形就是又两个人游离在书册之外。那么即使殷仁的举止与簿册内容有区别,也是没有意义的——因为那并不代表事件进程被改变了。如果到最后两个人都没能改变结局,他们还是得一起死。

      陈千切越想越郁结,等他郁结完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吃完了殷仁临走时留下的一整个食盒的春卷。

      ……算了,夜里修习时出去一趟吧,顺便拎上一溪云,就当放个风,姑且算消食。

      待到第二日时,距殷崇贤与殷慕礼离家出行的时限仅剩一周左右,盐场那边传来的动静,终于现出一些端倪。

      宽敞的书房里,殷崇贤的脸色却并不如这厅室一般明亮,他按耐着听完管事的汇报,皱眉对站在一旁的殷仁道:“盐库存货的数量还剩多少?”

      殷仁恭敬答道:“回禀父亲,还剩六成。”

      这个比例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危险的临界点,往常只有害天灾时,盐库存货才会低于五成。尽管当下尚不至于影响明面上的交易往来,临近五成的这些数值之前也曾出现过,但如果不采取措施加以处理,殷家盐场之后的麻烦会更加难以挽回。

      殷崇贤的声音里忍不住带上了责备的意味:“究竟是何等地方生了差错,怎么会只剩这么少的数量?”

      “此事实乃仁之过责,儿甚惭疚,不敢隐瞒。”殷仁垂首深深一揖,起身才道:“父亲,近日晒制所成的盐卤数量骤减。城内数家炭商均言此时不是旺季,炭火供应不足,烧制所成的盐卤数量无法补足晒制所缺。适逢南域边地开战,各地粮草供应均被提高三成,盐场也收到调令,不可推拒。才致现下结果。”

      殷崇贤单掌叩击在座椅扶手上,声音变得愈发严厉:“如此数件大事,为何不事先与我言明?”

      殷仁如实道:“父亲近日为小弟求学之事甚为费心,盐场管事常在父亲外出时来报,因数次寻不着父亲才在与您通报后将事项转述于我。因盐场之前亦有处理此等事项的经验,仁恐惊扰父亲行程,因此并未汇报。待此时数件并加,盐场存库又出下人监守自盗之事,仁才得知库内存货仅余六成。至此不敢隐瞒,但错不可恕,愿乞父亲责罚。”

      之前殷崇贤听管事汇报,所说的正是处置存库看守下人的事,这些人是在殷崇贤主事时安排的,犯了事故也无法怪罪在殷仁身上。

      殷崇贤沉着脸听完殷仁的解释,并未再开口说些什么。一旁管事见状,小心翼翼上前补充道:“老爷,的确如此,大少爷也已经尽力了。小的早些时候曾和城北的县师打探过,他,他说……”

      殷崇贤不满管事吞吞吐吐,皱眉道:“他说什么?”

      管事只好迅速道:“县师说,今岁雨季的确提前,近来两日的晴天只是少停,恐怕接下来的十日之内,整个堰州都多雨水。老爷,盐场就是想挪去别的地界晒,这也无处可去啊。”

      殷仁垂首立在一旁,没有说话。管事话音落下之后,屋内出现了一瞬的沉寂,片刻之后,殷崇贤才长叹一声,对管事道:“罢了,你先下去。”

      管事应声而退,殷仁仍保持着沉默的严谨站姿,殷崇贤看了他几眼,才道:“存库的人手可填补好了?”

      殷仁恭声道:“已经派了签下死契的下人去替上,还多添了两个,令其三人一队,互相督促。”

      殷崇贤没有什么表示,但也没再多做责问,他沉思了许久,道:“去宅中库房找两幅前朝书墨来,明日随我去拜见州府官长。”

      殷仁应声,复又道:“父亲,您是要去找官长商议征赋之事?”

      殷崇贤看他一眼:“还算没糊涂到底。”

      殷仁面露迟疑:“可是您明日,原本不是要为小弟求学之事,去拜访州中贤者么?”

      殷崇贤沉默片刻,摇头道:“官长那处不可你独去,我若身在堰州却不路面,极有可能被视作对官长不敬。贤者之访只能改日再谈,总要分个轻重缓急。”

      殷仁低着头,眼底深意无人可窥,他只恭敬地应了一声:“是,仁知晓。”

      殷崇贤看向这个一向被自己严厉对待的大儿子,良久才道:“日后再遇征赋之事,定记住要提前与州府送足好处。若是平日就眼色不足,事到临头连个通气的人都不会有!”

      殷仁道:“儿定谨记于心。”

      殷崇贤又道:“你先去联系城中炭商,将盐价压低,这么多家炭商,总会有一个肯给货的。现下不是计较小数的时候,先把炭拉回来,其余缺损日后自然能补。”

      话说到最后,他低叹一声,摆摆手道:“罢了,还是我亲自去罢。”

      殷仁面露讶然道:“父亲?”

      殷崇贤道:“你去问问礼儿,还有什么欠缺待补的,都帮他办齐。”

      殷仁先应下命令,又道:“可是父亲,您……”

      殷崇贤揉了揉额角,道:“恒州之行可推,盐库之事难缓。去罢,照我吩咐的去做。”

      殷仁面上一片愧意,深深一揖道:“是,仁告退。”

      他从书房里退出去,正盛的日光轻缓洒落在英挺的脸庞上,却因着高挺的鼻梁和眉骨,在另一侧打出深深浅浅的暗色阴影。乍一看去,竟让人觉那俊朗面容阴郁不已,形如鬼魅。

      在那之上,刚刚满溢的愧疚,已是一点痕迹都再寻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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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殷家父子的形势紧迫,陈千切这里的场景却悠闲得多。

      买通存库看守时所用的面具已经销毁,城北县师的银子也早已结清,就连遗在盐场的最大证据,近日来也已被按部就班地一批批替换——对于陈千切来说,他现下的确很悠闲。

      唯一一条不太令人愉悦的是,殷仁今日没有来送糕点。

      陈千切望着空空如也的光亮桌几,心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怅然。

      不过他没来,才正好证明了陈千切的布置施行有效。想到短暂成功之后的下一步艰难之途,陈千切微微扬起的心又逐渐被实实地压了下去。

      他不可能一辈子顶着一个妻室的身份,待到时机成熟之后,必须要从殷家脱身出去。是否报复殷慕礼是另一回事,不管殷家最后结局如何,陈千切都不可能会留在这里。

      囿固一时也就算了,好男儿岂能安于一室。

      陈千切转身,将一溪云从墙上暗匣中取出。倾泻的银光落在他掌心,熟悉的微凉渐渐抚平心头躁郁。带着煞意的链鞭也因重回主人手中,而变得愈发显露出外相中原本的精巧。

      链鞭两侧物什被分别取下,短匕贴身藏于臂下,鞭柄妥帖放身侧。陈千切握住仅剩的银色链身,将长链于腰间束带内侧系挂一圈,任多余的长度松松垂挂下来,坠在腰间。

      这件饮血为祭扬名天下的凶器,于陈千切而言,却是再服帖不过的温顺。

      一溪云便如此垂落在陈千切的身侧衣摆之间,走动时银光流泻若隐若现,竟比寻常衣饰还要精致三分,没有分毫的违和之处。

      物随其主,正如陈千切一般,即使名声惨薄,无所倚仗,身处险恶,他依然能从重重的黑淤中,辨得遥远处那一寸稀薄光亮,一步一步走向出途。

      他是这世间天纵之才。

  • 作者有话要说:  噫怎么办,好像把切切写的越来越帅了,啧啧啧到他家攻正式出场的时候要怎么办哦。
    唉我又在有早课的时候熬夜补更新,颓废地求留言,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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