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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9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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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少艾认识羽人非獍那年33岁,已经是P市人民医院的正式医生了。
那年正好p市所在的省医疗卫生系统搞改革,选拔了一批青年医生去某著名医科大学搞委培,为期一年。慕少艾刚好就在委培名单之中,也是P市唯一选上的青年医生。有此难得的深造机会,慕少艾便收拾行李,北上参加委培,也算是重新体验一把大学生活。
那所医科大学在北方一座大城市的大学城里,去市区比较远,好在那所大学城因为建造时间比较久远,已经形成了一定的规模,设施齐全,生活也挺方便的。学校给安排了研究生宿舍,吃饭有食堂,平时就去上上课以及课外实践,日子还挺安逸的。
看着学校里那些青春活泼的大学生,慕少艾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的学生时代,被那富有朝气的气氛感染着,每天都觉得精神气十足,对于周围的一切都感觉非常兴奋。
虽然已过而立之年,慕少艾那时候仍是单身。上学的时候忙着功课,上班之后每天接触的是病人,他也没那么多闲功夫解决一下个人的问题,拖来拖去可不就没有然后了。好在慕少艾天性乐观豁达,对此也并不在意,反正顺其自然也好,该出现时那个人总会出现的。家里人也没有给慕少艾压力,让他随心选择就好。
慕少艾因此每天优哉游哉,正好没人管束,看看美人做做自己的事,别提多爽了。在大学委培的日子不像工作那么紧张,还要上夜班查房什么,每天跟学生一样去上课和实践,周末还双休。慕少艾没事干,便跑去听那些大学生的大课,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医科大学分中西医,慕少艾本身学的是西医,但他对中医也有浓厚的兴趣,跑去听了几次关于植物和草药的相关课程,又去图书馆借了一本《本草纲目》,慕少艾兴致勃勃地研究起各种植物来。周末休息的时间,慕少艾便带上笔记本和卡片机,外出去寻找各种野生生长的植物,拍下样子,记下特征,以此当做一种业余兴趣。
大学城里有一座很大的健身公园,免费进入,公园一边是个小丘陵,还有一片树林,是个风景优美,植物茂盛的地方,很多大学生情侣有空都喜欢来这里逛逛拍拍照,当然这里也是慕少艾寻找野生植物的天堂。
那天天气很好,一大早慕少艾就背着背包到了健身公园。他先沿着公园的健身步道走了一圈,这地方开发得很好,人也很多,所以周边并没有多少野生植物,都是园林工人提前种的整整齐齐的花木,上面还挂了牌子,标明什么品种什么习性甚至还有花语。
慕少艾逛了一会儿没什么发现,便绕到公园后面人比较少的地方去看看,穿过小树林之后,是个小悬崖,大概十多米高,连着公园外头的小山。慕少艾目光在悬崖上搜索了一会儿,果然有所发现。
一株挺少见的野生植物正在悬崖顶上迎风晃动,慕少艾认出那植物正巧是几天某次上课的时候老师提过的,据说在本地很稀有,而且很难规模种植,有一定的药用价值。慕少艾立刻拿出小本子开始速写记录,小心翼翼地把发现的时间地点样子等等都记录了下来,然后掏出卡片机准备拍照留念。
上课时老师有过规定,看到野生的植物不要随便采摘,这一点慕少艾还是记着的,所以他只是想记录一下,无奈把卡片机的镜头推到最近,依然看不清楚那植物的具体细节。慕少艾找了半天角度都不行,实在没有办法,他干脆把心一横,卡片机揣在兜里就徒手爬上了小悬崖。
那悬崖并不高,而且稍微有点坡度,又是土质的,所以很好爬。慕少艾也没多想,三下五除二就爬到了那株植物旁边,掏出照相机就是一通拍。拍完之后也不顾还在悬崖上没下来,就自己欣赏了起来。
过了好半天,慕少艾才回过神来,开始慢慢往悬崖下爬。这种小悬崖向来是上来容易下去难,慕少艾刚才兴奋地爬上来了,现在冷静下来低头一看,还真有点眼晕,没法子,只好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往下挪。结果就是怕什么来什么,刚往下爬了一米,慕少艾一脚踩空,竟顺着那悬崖滑了下来。
这下完了!慕少艾脑子一空,伸手胡乱抓着,却找不到一个着力点停下,这十来米的高度虽然不至于摔死人,但是摔个骨折半残还是没问题的,慕少艾顿时叫出声来:“哎呀!”却不料滑到最下,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摔着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大喊:“小心!”紧接着慕少艾就整个撞上了一团柔软的东西,强大的惯性让慕少艾把对方重重地压在了下方。
慕少艾顿时一愣,这分明是个人啊!他赶忙回头去看,却见一个年轻人表情痛苦地被他压在身下。好在地上是软泥草坪,两人应该都没受什么伤。慕少艾赶紧爬起来,伸手去拉那人:“你,你没事吧?”那人朝天躺着,不知道是摔懵了还是哪里伤着了,半天没有反应。
这个人就是当年才21岁的羽人非獍。羽人非獍当时也在那个大学城里的某所大学念书,那年刚大三。他虽然是个文科生,但是非常喜欢体育锻炼,有空的时候就会换上运动服出去跑步。尤其到了周末,经常一个人背着一把二胡去健身公园,跑一会儿步,拉一会儿琴。
羽人非獍也是觉得健身步道那边人太多,就绕到后面去跑步。那天他穿了一件纯白色的运动服,慢跑经过小悬崖的时候,恰好就看见慕少艾从悬崖上滑了下来,当时羽人非獍也没想其他,本能反应就是冲上去张开双臂,虽然这样很容易受伤。
幸好慕少艾只是滑下来而不是直接跌下来,强大的惯性让羽人非獍仰天倒在地上给慕少艾当了肉垫,鼻子撞到了一下,其他倒没事。羽人非獍懵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捂着鼻子说:“没事,可能留鼻血了。
慕少艾说:“这么摔别哪里有暗伤,我是医生,起来我看看。”说着绕到旁边把羽人非獍搀着坐在地上,羽人非獍一低头果然鼻血就出来了,慕少艾赶紧找餐巾纸给他擦。羽人非獍用纸巾捂住鼻子,任由慕少艾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检查,还问他痛不痛,就说:“你自己呢,你也摔了啊?”慕少艾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有你当肉垫,我能有什么事?你到底有没有事,头不头晕,哪里疼痛?哎呀你这年轻人真是的,知不知道我掉下来惯性有多大,竟然敢双手来接。”羽人非獍沉默了一下说:“不接着你不就摔惨了吗?”
萍水相逢,也许这就是缘分的开始。慕少艾确定羽人非獍没什么大碍之后,才松了一口气说:“哎呀,这倒是,谢谢你救了我啊,我叫慕少艾,你呢?”羽人非獍不太擅长与人交流,低头说:“羽人非獍。”
慕少艾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伸手拉羽人非獍起来:“来,站起来看看,有没有头晕眼花耳鸣?”羽人非獍身手灵活,就着慕少艾的手立刻站了起来:“没事。”慕少艾左右看了一圈,就见羽人非獍那身纯白的运动服下面被青草蹭着泥土染了一大片,非常难看的样子:“哎呀,人是没事,就是衣服弄脏了。”羽人非獍把外套脱下来看了一眼说:“没事,我回去洗洗就行了。”
慕少艾笑眯眯地抢过衣服,说:“我弄脏的,怎么说也该我帮你洗啊。来,羽人非獍同学是吧,我送你回去,你是这附近哪所大学的?”羽人非獍本想推辞,然而慕少艾盛情难却,只好带着他回自己的寝室。
到了之后慕少艾才发现,原来羽人非獍就在隔壁的大学读书,他那栋宿舍楼正好挨着学校的北门,从北门出去过一条马路,就是慕少艾委培的医科大学的后门,慕少艾的宿舍也在那地方,等于两人的宿舍是遥遥相对的,直线距离不到500米。
一个礼拜之后,慕少艾把好不容易洗干净的运动服叠好去还给羽人非獍,羽人非獍背着二胡准备出门,慕少艾说哎呀这么巧,我也想出去拍植物,顺便给你还衣服,那咱们一起走吧?羽人非獍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答应了。
有一就有二,一来二去的,慕少艾和羽人非獍渐渐就熟了起来。羽人非獍性格内向,不怎么喜欢说话,而慕少艾则非常健谈,两人虽然年纪差别有点大,但意外得非常合拍。平时有空的时候,慕少艾会经常蹿去羽人非獍的学校,给他送点东西,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周末则两人相约出去拍照锻炼。有了羽人非獍在旁陪着,慕少艾再随便乱爬悬崖可就安全多了,有时候羽人非獍看着他不行就自己上,帮慕少艾拍到了许多满意的照片。
羽人非獍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慕少艾于他像兄长,也像朋友,但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里面。慕少艾也一直很照顾羽人非獍,在得知羽人非獍与自己同为p市之人的时候,还开玩笑说等你放假了一定跟我回p市,咱俩这缘分真是杠杠滴。
羽人非獍有一把二胡,平时偶尔会拉,每次跟慕少艾出去也会背着。两人走累了坐下休息的时候,要是周围没什么人,慕少艾就会要求羽人非獍拉一首曲子来听听。羽人非獍就乖乖地拿出二胡,开始拉《羽獍弦歌》。慕少艾开始的时候也没好意思多说什么,后来熟了,每每羽人非獍开始拉那首曲子,他就往羽人身上一靠,拱着他说:“羽仔羽仔,这首太悲凉了,换首欢快的。”羽人非獍被他拱地脸上发热,只好板着脸说:“别叫我羽仔。”却还是乖乖换了《铸音造声》。
时日久了,两人的关系愈来愈亲密,有些暧昧起来。羽人非獍的心思一向是埋在心里的,慕少艾年纪大些,经历的也多些,他大概意识到了两人关系的变化,有段时间也有些烦恼。羽人非獍大学还没毕业,涉世未深,可自己却已经三十多了,比羽人非獍大了十二岁,为此,慕少艾实在没有信心把这段友情变成更进一步的感情。
何况,慕少艾清楚的知道,他在这里的委培时间仅仅只有一年,委培结束,他就必须回到P市这个小县城工作。而羽人非獍年轻,他的前途一片光明,或许他要留在这座城市生根,或许他要去更远的地方大展宏图,他慕少艾又有什么理由和能力,将羽人非獍捆绑住呢?
慕少艾去羽人非獍的宿舍找他,羽人非獍恰好打水去了,只有同宿舍他的哥们燕归人在。燕归人是个直性子,见到慕少艾就打招呼:“哎呀,少艾大哥你来了,可算救了我的耳朵了。”慕少艾一脸莫名:“燕子啊,咋了?”燕归人说:“你是不是和羽人说了什么,这几天他天天一回宿舍就拉二胡,一拉几个小时,反反复复羽獍弦歌啊,我们宿舍都被宿管警告好多次了,求拯救!”慕少艾心念一动,笑着对燕归人说:“我知道了,我劝劝他。燕子啊,今天要去读书馆复习吗?”燕归人这事还是懂的,换了球鞋出门:“不,我去打篮球,少艾大哥你自己在这儿等羽人吧。”
过了一会儿,羽人非獍打水回来,就见慕少艾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给他把书本什么的整理了一遍。羽人非獍心中有事,放下水壶闷闷地说:“你来啦?”慕少艾转过脸来,笑眯眯地看着羽人非獍说:“是啊,燕子说你去打水了,我就在这等你。”羽人非獍说:“哦。你……喝水吗?”
慕少艾笑着摇了摇头,见羽人非獍站在背后看着他,他便站起来,拉着羽人非獍到自己身边:“怎么了?”羽人非獍摇摇头,没说话。慕少艾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说:“有什么心事,给我说说。”
羽人非獍依旧不说话,慕少艾没法子,凑上去逗他:“听说你天天在宿舍扰民啊,羽仔?”他的脸几乎贴在羽人非獍的眼前,柔软的头发扫过羽人非獍的脸颊,痒痒的。羽人非獍一时情迷,猛然抱住慕少艾,亲住了他的额头。
慕少艾有瞬间的失神,但他很快清醒过来,推开了羽人非獍。羽人非獍皱着眉头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慕少艾犹豫了一下,继续笑着说:“哎呀,羽仔真有力气,我差点架不住呢。”羽人非獍说:“慕少艾!”
气氛实在是很尴尬,慕少艾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羽人非獍已经形同于直接表白了,这是他能做的的极限,而慕少艾思来想去,最后只能说:“对不起,我想起来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慕少艾连续躲了羽人非獍一个月,这期间,羽人非獍也没有主动找过他。他想,也许这样,他们彼此都能放下了吧。而这个时候,也到了慕少艾委培即将结束的时间。
虽然有心放下,但慕少艾还是觉得,友谊还是可以继续的,也掺了那么一点小小的私心,在离开之前,慕少艾最后一次约羽人非獍出来,请他吃饭。
羽人非獍爽快赴约。吃饭的时候,慕少艾给羽人非獍说了自己委培结束即将返回p市的事,羽人非獍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情绪,只是问:“票买好了吗,哪一趟车?”慕少艾说:“哎呀,羽仔有空去送我吗?”说着把订好的票拿出来给羽人非獍看,羽人非獍拿手机拍了下来,说:“我知道了,有空我会去。”
到了慕少艾离开那天,羽人非獍却并没有出现。说不失望肯定是假的,慕少艾惆怅地看着手机,哎呀哎呀了半天,最终也没好意思给羽人非獍打电话。叹了口气,想着羽人非獍可能在上课或者其他什么事情吧,回到p市再联系也是一样的。慕少艾提着行李上了火车。
这一趟是卧铺车,慕少艾的位置是个下铺,他把东西都安顿好之后,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羽仔啊,其实我还真的有点放不下呢,你猜要是你现在出现在站台上,我会不会跳火车去找你?”
当然,最后慕少艾没跳火车。背后突然想起了熟悉的声音:“这位先生,能不能换个铺,我是下铺,换你的上铺。”慕少艾上铺的男人当然求之不得,立刻爽快地换了铺,慕少艾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就看见羽人非獍大包小包地站在自己眼前:“羽仔?”羽人非獍放下行李,说:“我刷了好久的票,还是没买到你附近的号,只能刷一张下铺来这边跟人调换了,还好,赶上了。”
原来那天看票是羽人非獍故意的,不过这种主意羽人非獍肯定想不到,想来想去也只有燕归人那个古灵精怪的女朋友断雁西风才会想出来。慕少艾问:“你怎么也上火车了,要把我直接送回家吗?”羽人非獍停顿了两秒,说:“我回p市过寒假。”“哈!”到了这一步,慕少艾要是再忸怩也就矫情了,拉着羽人非獍坐下说“好好好,我都忘了,咱们是老乡嘛。”
夜幕降临,火车晃晃悠悠行驶着,卧铺车的乘客大多开始准备睡觉了。羽人非獍坐在慕少艾的床铺上,慕少艾笑呵呵地问他:“羽仔,你要爬上铺吗?”羽人非獍说:“不爬。”慕少艾心领神会,说:“不爬就不爬吧,我有点胖啊,别把你挤下去了。”话还没说完,九点到了车厢熄灯,一片黑乎乎的。
慕少艾干脆地躺下了,过了片刻,羽人非獍也把外套脱了,钻进了被窝。空间狭小,两个人不得不紧紧地贴在一起,羽人非獍抱住慕少艾,慕少艾这一次没有推开,似乎已经达成了默契。
羽人非獍很安分,只是静静地抱着慕少艾,一句话都不多说,什么事也没做,在车子的晃动中即将睡过去的时候,他听见慕少艾问他:“羽仔,你会后悔吗?”羽人非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只毫不犹豫地回答:“不会。”
……
“羽仔啊,你说要是当初你没跟我上火车,我们会不会错过对方?”车子里,方才稳得激烈的两人各自坐在座位上喘着气,羽人非獍默默地啃着已经冷透了的汉堡,慕少艾则叼着没蘸酱的薯条。“啊?”
“可是我上了啊。”羽人非獍其实挺不喜欢这个假设的。他上了那趟火车,跟着慕少艾回到p市,然后两人的关系水到渠成,等到羽人非獍大学毕业,他立刻回到p市工作,一切顺理成章,他们一起走到了今天。
“我是说如果啊。”慕少艾不依不饶,偶尔也要耍点小孩子脾气。
羽人非獍无奈地转过脸来,轻声说:“不会。”
“哎呀呀……”慕少艾伸了个懒腰,顿时哎呀一声,揉着自己的腰说,“差点忘了我的老腰……好了好了,吃完咱们回去吧,羽仔,我也好久没听你拉琴了……”
羽人非獍沉默两秒,发动车子准备回家:“我拒绝铸音造声这首曲子……”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