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尽晨起时》择善欢

2、第 2 章

　　第二天，左岸早早起床，如往常一样开车前往工作室，只是眉眼间比平时多了一分急切。

　　从上班以来，左岸快一个星期没有回父母家，就连今天抽空回家的计划也被早上的一通电话给打乱了。

　　陈嘉上说谷雨从凌晨两点开始一直待在工作室门口，直到他离开。

　　工作室在大学城，与Y大附属医院有几个合作项目，离同在大学城的S大也不远，走路也不过十分钟的路程，就算现在还不到开学的时候，但补考的学生陆陆续续返校，谷雨还不至于没有地方住。

　　在看到谷雨的那一刻，左岸松了口气的同时，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脚的感觉也油然而生。

　　听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一直埋头靠在墙边的谷雨猛地一下抬起头，见是左岸，她蹭地一下站起身。

　　她与左岸对视一眼，眼底尽是羞赧之色。

　　“早上好!”像是约好在这见面一般，左岸的语气平静如水，不起一丝波澜。

　　谷雨有些不好意思，哑着嗓子打招呼，“早上好！”

　　左岸开了门，对身后的谷雨说了句，“进来吧！”

　　谷雨跟在左岸身后，刚抬起脚还没有放下就猛然后退。

　　听到动静的左岸没有回头，只是说了一句，“你现在这样子，可比第一次来的时候干净多了。”谷雨满身泥泞，左岸自然不会忽视。

　　谷雨干巴巴地解释，“回来的时候在下雨，所以……”只是话说了一半，便没有下文。

　　左岸扫了眼工作室的环境，回过头将谷雨从头看到脚，两厢对比，确实有些格格不入。

　　谷雨迎着左岸的目光，悄悄地把鞋抬起将鞋面上的泥点蹭在小腿裤上。

　　左岸将谷雨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明天过来，帮我把地拖了。”

　　谷雨看着就这样走了的左岸，蹭裤腿的脚被她放下，“好。”没有尴尬，没有歉意，只觉得理所应当。

　　工作室是一栋三层的楼房，除了必要的咨询室、办公间，竟然还备了一间小厨房。

　　谷雨是第三次来这里，却是头一次知道这里还有一个厨房。

　　左岸端着两盘早餐放到桌上，“我很少进厨房，你将就点吃。”

　　谷雨立马收起好奇的眼神，敛下眉目，羞怯的说道：“谢谢左医生。”

　　“这里原本只是一个茶水间，等我知道的时候，就变成这样子了。”虽然谷雨没有问，但左岸还是给出了相应的解释。

　　这个工作室原本只是左岸出资，由陈嘉上运营的，只是后来她从纽约离职归国，一时之间找不到好去处，就窝在这里了。

　　这一窝，两年都快过去了。

　　她还是没有找到好去处，顺带的还遇上了一个要跟心理医生打赌的患者。

　　“对不起!”谷雨低着头，她只是……不想跟每一个人解释一遍事情的经过之后，还要跟所有人阐述一遍她的心情。

　　没有一个医生愿意接诊一个不配合治疗的患者，左岸也不例外。

　　谷雨把心门关上，拒绝任何人往来，左岸对此并不勉强，因为她知道：有些事情需要的不是救治，而是时间与眼光。

　　她没有回应谷雨的那句道歉，而是悠哉悠哉的吃完盘里剩下的早餐，等筷子一放，对谷雨说：“吃完它，然后洗盘子，可以吗？”

　　埋头纠结的谷雨一听左岸的话，还以为听错了，她有些诧异的望着左岸，不旁敲侧击，进行心理治疗了？

　　“早餐是我做的。”洗个碗而已，不过分吧？

　　谷雨呆呆的看着左岸，她觉得左岸跟她接触过的其他心理老师不一样，“左医生为什么跟别的心理老师不一样？”

　　不一样吗？左岸想了想，估计……“因为我主修经济学！”心理学只是辅修的第二学位而已。

　　不，谷雨心想，这跟左岸学什么没有关系，因为与前两次相比，左岸也是不一样的。

　　“好了，别纠结了，快吃吧，凉了就更不好吃了。”她愿意花足够多的时间在谷雨身上，只要谷雨愿意给她机会接近她的内心，获悉她最真实的想法。

　　抬起的手，在没有触及谷雨发顶的时候，左岸便巧妙的移开了。

　　这一切就好像是谷雨的错觉，等左岸走出厨房之后，谷雨僵直的身子才稍稍松缓过来。

　　几口扒完早餐，把餐盘收拢好上手准备洗的谷雨，一听见左岸高跟鞋扣地的声音身体就不由自主的僵直，“谷雨，”左岸走到厨房门口，“你穿多少码的鞋？”

　　谷雨洗盘的手一顿，下意识的想把鞋藏起来，无奈地方不允许，她别扭的调整脚下的位置，低声回答：“37”

　　“你水放太多了，这样浪费不好。”左岸对于谷雨的反应虽然已经免疫，但该有的担忧却还是少不了。

　　谷雨立马关掉水龙头，有心解释，也想要道歉，但嘴一张，话却不知从何说起，直到左岸离开，她都没能回应一句。

　　只想着降低存在感的谷雨，却意外地在意左岸的一举一动，远远的还能听清左岸的话：“37码，简单点的运动鞋就好了，对，合搭就行……”

　　她想她这么脏，左岸还是看不过眼的吧？鞋子是给她买的吗？

　　鞋子是给谷雨买的，除了鞋子还有一整套的衣服也被送了过来。

　　送衣服来的人是左岸的朋友宋萱，她一见谷雨就惊住了，她问左岸：“从哪捡的小姑娘？”

　　“我患者，”三个字一说，根本不需要左岸再做过多的解释，那人自然明白有很多话是不能随意乱说的。

　　心理疾病患者的敏感程度是寻常人无法想象的。

　　宋萱转头对着左岸挤眉弄眼，语气还颇为不满，“亲爱的，你怎么能向我隐瞒事实呢？”见左岸只是冷眼旁观，根本不打算接她的茬，睕了左岸一眼，硬着头皮继续说：“她就像个坠入凡间的天使，她这么漂亮，我准备的衣服根本拿不出手好嘛！你是不是想砸我招牌？”

　　左岸自然知道宋萱是想要化解适才因为说错话而带来的尴尬，但是，往往是她这样故意为之的举动才令人更加难堪，“好好说话，别作妖。”

　　宋萱白眼一翻，提起衣服走到谷雨跟前，抱怨道：“挑三拣四的，也太不近人情了，不是吗？”

　　谷雨不了解左岸，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不近人情；但是作为医患关系，左岸对她不远不近、礼貌而疏离、偶有压力也是因为她自己。

　　一切都是因为她自己，谷雨瞥一眼紧贴上来的人，她手上拿着一堆看似华美的衣服，到底还是……

　　左岸看宋萱贴着谷雨，两人此刻的姿势都快成连体婴儿了；而宋萱也是个没有眼力见的，根本感觉不到谷雨的抗拒。左岸无奈摇头，“你已经让人等了半个钟了，不过去可以吗？”

　　“啊！”宋萱惊叫，这才记起，有个人似乎被遗忘了，“死了，死了，我先走了哈!”

　　宋萱也是风风火火的，拎着衣服就往外跑，等反应过来又急忙回头，将手里头的衣服塞到谷雨怀里，“换上试试？”

　　谷雨有些无措地望着宋萱，回过头看左岸正含笑看着那人的背影，这些衣服让她犯了难，“左医生，这……”

　　左岸面容不变，语气轻和地说：“先把衣服换了，湿衣服穿身上不好。”

　　到底有多坚韧的心性，才能够穿着一身湿衣服，在她工作室门口蹲一整夜？

　　见谷雨还是站在原处不动，左岸温和的问：“不喜欢？”

　　谷雨扭捏着，套在衣服上的塑料袋被她抓得发出沙沙声。就在左岸以为谷雨会同以往一样一言不发走掉的时候，谷雨发声，问：“左医生嫌弃我吗？”

　　嫌弃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左岸细想，似乎有生以来，她还真没嫌弃过谁，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以后的事情说不好。

　　谷雨在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就退怯了，她并不是很想知道答案，见左岸还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时，她内心的焦虑更甚之前，她痛恨在意一切的自己。

　　“我去换衣服了。”只有落荒而逃才可以控制自己不失礼于人前。

　　这是哭了？还真是……麻烦!

　　左岸望向拐角处的长廊，说句实在话，谷雨把敏感跟坚韧这两种极端的个性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样极致，那样致命!

　　谷雨换好衣服挪到左岸跟前的时候，她从文件中抬起头来，评价道：“还行!”

　　谷雨低头盯着白净的鞋子看，她想，左岸说还行，那应该就是还行了。

　　呡成一条直线的嘴角，这才有了一点上扬的弧度。

　　左岸恰巧用余光看到这一幕，也扬脸笑了，她放下笔，问道：“想看电影吗？我手上有好几张票，想看的话，可以跟同学一起去看。”

　　“我……”微扬的嘴角下垂，敛下的眼皮遮住她黯然的神情，“她们……她们……还没有回学校，”声音越来越小。

　　支支吾吾说完一句话的谷雨，时不时拿余光去注意左岸，生怕看到猜疑的表情。

　　“这样啊！”有点可惜，但也仅仅只是可惜。

　　“嗯。”谷雨揪着的心稍稍松了，她乖巧的坐在一旁，抬眼看着墙上的时钟，数着秒针走过的圈数。

　　秒针越走越快，数字也越变越大，不大的办公室陷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僵局当中。

　　谷雨不知道她该不该离开，也不知道她离开后可以去往哪里；左岸却是在不同的理由当中切换，每个都很好，但每一个都缺了点什么。

　　“左医生……”尽管把注意力放在了指针上，谷雨还是被突然站起的左岸吓了一跳。

　　她一边整理桌上的文件一边说：“到点了，再晚，要赶不上电影开场。”东西一规整好，左岸拎包就走。

　　没有给谷雨拒绝的机会。

　　从工作室到东门步行街，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只左岸说了一句话，“偶尔看个电影挺好的。”

　　从停车场到电影院门口，还是只左岸说了一句话，“偶尔跟人看个电影也挺好的。”

　　谷雨跟在左岸身边，点头，“嗯”

　　“看来我们来晚了。”左岸随意扫了一圈，将目光停留在休息区等候的顾问身上。

　　两人似乎是心有灵犀，顾问恰巧也看见了左岸，他站起身，朝着左岸招手。

　　“左医生……”抬起脚步往顾问而去的左岸，被谷雨拉住了衣摆，她回头，谷雨欲言又止，“我……我刚刚……我刚刚看到我同学了……”窘迫异常。

　　左岸嘴角含笑，挑眉，看到同学了？谷雨丢下一句：“我先走了。”头也不回的走了。

　　左岸看着谷雨落荒而逃的背影，回过头看着已经走近了的顾问若有所思。

　　顾问被左岸看得有些微涩，“怎么了？”

　　谷雨是S大经济学院的学生，顾问是S大经济学院的老师。想到某些可能的左岸，笑了：“在悬崖绝壁上寻找初光的……”

　　寻找初光的什么？左岸没有说清楚，也许会是蜉蝣，翘首以盼之后终得朝生暮死的结局；又或许是凤凰，在光亮中涅槃重生。

　　谷雨是哪一种？左岸想，她还是希望谷雨就是她自己的那一缕初光。

　　顾问往人潮当中看了一眼，问道：“刚才那个女孩子？”

　　顾问不认识谷雨，这是左岸从顾问的话中得出的结论，那么就是谷雨认识顾问了。左岸想起谷雨这学期的课表，恍然大悟，她问顾问道：“你这学期教微观经济学了？”

　　“我们学校的学生？”顾问护着左岸往人群中走去，“大一的那个？”

　　顾问一下子就猜到了谷雨是谁，这样的结果让左岸感到担忧。她下意识地回头找人，脚步在往前，可视线却在后，穿过拥挤的人潮，左岸的瞳孔倒映着向她挥手告别的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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