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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逢场作戏第三计:声东击西(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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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子立在路灯下,月白的绣花棉旗袍勾勒出玲珑的曲线,也没撑把伞,风雪中亭亭玉立,像枝孤傲的梅花,仿佛不属于这个鱼龙混杂的世界。
邵豫光被她出众的气质吸引,一时忘记移开视线。
那女子静静地走到他跟前,用清冷的眼神扫了他一眼,只跟他眼前那小丫头讲话:“平儿,我们走。”
“可是小姐,”被唤作“平儿”的小丫头却不肯走,讲话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哭意:“天都黑了,车站那么多人出来,咱们根本挤不上黄包车,方才这位先生说,端山官邸离这还有些远。”
“是有些远,坐黄包车也要很久。”邵豫光的视线继续在她精致的五官上来回打量,她似乎是察觉了,本就冻得发红的脸颊此时更红,急忙转过头去,避开了邵豫光正面打量的目光。
邵豫光笑道:“端山官邸我经常去,恰好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可以送你们过去,如果你们信得过我的话。”
“太好了。”平儿欢呼着拉着女子的手道:“小姐,我们就坐这位先生的车过去吧。”
女子犹豫了下,转首看了眼邵豫光,又迅速移开了视线。
邵豫光察觉到她的局促,不再打量她,先去开车门了。
女子还是和平儿一起坐上了他的车。
一篮子的蜡梅在车内有限的空间里散发的味道愈发浓烈,就跟那日咏井樱子和服与纨扇上面的味道一样。
“好香啊。”平儿使劲伸长了脖子嗅着,一直嗅到这香气的源头,半个身子已经从后排探向了副驾驶,她望着那一篮子的蜡梅问,“先生,你买这么多蜡梅,是要送给爱人吗?”
“不是。”他的目光穿透挡风玻璃望向远方绵延无尽的马路,开始飘忽。
女子伸手扯住平儿的胳膊,将她拉回了后座。
“你喜欢的话就送你好了。”邵豫光说。
平儿欢喜地正要道谢,不料女子从背后掐了她一把,平儿忙道:“不了,先生。我们小姐对梅花……有些过敏。”
邵豫光自言自语道:“竟还有对梅花过敏的。”
女子从后视镜里看见了他迷人的笑容。
平儿是个活泼的性子,总是憋不住话,又问:“先生,你刚才说你常去端山官邸?那你认识高家那位少爷吗?”
高家那位少爷?高长官的儿子不只一个,难道是高云生?高云生妻妾成群,莫非这女子是他在外养的什么外室?看着像是书香门第里出来的清白女子……邵豫光没回答平儿,不禁又悄悄从后视镜里看了女子一眼,那女子也正打量着他,二人目光在镜子里一交汇,那女子又匆匆移开了。
是个清艳脱俗的美人。
今晚没跟顾子铭几个一起去百乐门见那什么姓苏的绝色女子,却没想到自己在回家的路上亲自载了一名“绝色”女子,还一路充当护花使者,亲自送人家去要去的地方,连玉凝的生日礼物都没来得及先取,而这绝色女子,说不准还是高云生的女人。
平儿见邵豫光不回答自己,又重复问了一遍。
邵豫光正准备回答,听见女子细声呵斥道:“平儿,你怎么那么多话?”
平儿不敢再问,之后车内陷入一片寂静。
邵豫光最终将她二人送达端山官邸,那女子下车后才与他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多谢这位先生,敢问先生贵姓?家住何处,改日定登门拜谢。”
“我姓邵,举手之劳,拜谢就不必了。”邵豫光心里放着取玉凝的生日礼物一事,也没想着回问这个女子的姓氏,只是迅速调转车身,向霞飞路驶去。
平儿目送着那汽车消失,又想起方才那张俊朗的面孔,忍不住对身边的女子说道:“这位邵先生真是个好人,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遇上,向他道一声谢。”
女子微微抬起了头,仿佛在看漫天飞舞的雪花。平儿见她睫毛眨了眨,脸颊上有些晶莹的水迹,还以为是落下的泪,正寻思原因,女子转过脸来,语调清冷如常:“去按门铃吧。”
应是融化的雪花,自己方才看错了,平儿应声,拎着皮箱,雪地中一路小跑着去到那高大的铁栅栏门前,按下了门铃。
管家出来开了门,在听了来意后将二人领去高太太跟前。
“你真是我那表哥戚成海的闺女?”高太太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将女子打量了好几圈,始终难以相信:“我记得我那表哥相貌丑陋,竟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女儿来?”
女子不说话,静静地接受高太太的打量,身边的丫鬟平儿赶紧从皮箱里翻出一块金锁递给高太太。
高太太接到手里,马上认了出来。
这块金锁是她当年听闻戚成海得女后派人送去舒州老家的。高太太姓吴,她的母亲是舒州戚氏的女儿,与戚成海的父亲是亲生兄妹,在她嫁来申海不久后就去了,高太太只在每年清明时节为母亲祭坟时才会回舒州老家,回去时也都是在吴家歇脚,只偶尔去戚家老宅探探亲,和戚家人没太多往来。因着她丈夫位高权重,戚氏的亲戚逢年过节都会随些礼来,高太太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那些礼物自然是瞧不上眼,但到底亲戚一场,这次戚成海来信托付女儿给她照顾,她自然要给个人情。只不过令高太太感到意外的是,这闺女竟有如此相貌,比起当年名扬全城的艳伶柳眉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记得你好像是叫……是叫雪杉,对吧?”念出这个名字,高太太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那件事情,心中被什么东西揪住,手紧紧攥住了金锁。
女子轻轻摇了摇头,清澈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悲伤:“我叫雪桢。”话落又张了张口,高太太怕她提起那件事情后伤心地在自己跟前落泪,急忙伸手握住了她一双手,金锁塞进她手心,截住了话:“雪桢,你父亲去前给我捎了封信,你想说的话我都知道,你且在这里宽心地住下,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戚雪桢自此在端山官邸住下,高太太待她极好,当晚又是命人收拾屋子,又是添置衣物首饰的。平儿生在舒州,长在舒州,没出过远门,自一只脚踏进这气派的官邸起,就难以抑制喜悦的心情,如今见了高家的下人不断送进来的珠玉华服,当真是开了眼界,一边收拾一边忍不住对站在窗边的雪桢道:“高太太待咱们小姐真好,就跟亲生女儿一样。”
雪桢没回话,眼睛盯着窗外,只是翘了翘嘴角,嘲讽地一笑。
高太太没有女儿,的确像平儿说的那样待她跟亲生女儿似的,让丽裳最有名的设计师来为她量身做衣,又从喻氏珠宝行买了最名贵的水晶来配她衣服上的胸针,还教她各种上流社会的社交礼仪,好在戚氏并非小门小户,礼仪之类的雪桢本就懂得一些,短短半日已尽数学会。
高太太对她的宠爱使得官邸里的人都对她毕恭毕敬,高家父子的那些姨太太们更是善于察言观色,在高太太跟前,一个个的,都见缝插针似地赞美着她,实则是为了最后奉承一下高太太。
“今天怎么回事?这么热闹。”在外忙着公务一个礼拜没归家的高长官这时从外归来。
高太太急忙起身相迎,她一边替丈夫脱下外披的斗篷,一边说道:“还记得我戚家那个表哥么?这些年我鲜少回老家,都是表哥一直帮忙找人修葺我母亲的坟地,表哥也是好人不长命,突然发病说去就去了,撇下一个可怜的女儿……”话题到此,拿手指了指人群中间,“那就是他的女儿雪桢,我见这孩子可怜,就收在了身边当女儿养。”
雪桢微微低了头,向前踱了几步,怯怯喊道:“姑父。”
见惯了一副副人老珠黄的面孔,对身边年轻的姿色也已经厌弃,高长官只感到眼前一亮,盯着雪桢看了好一会,点了点头,回首拍了拍高太太的手:“夫人自己做主就好。”提起脚步上楼去了。
见到被自己盛装打扮后的雪桢的第一眼起,高太太就在想:这闺女身材、相貌什么都好,就是不怎么爱笑,像一尊冷冰冰的雕像,美则美矣,总是缺了点什么。直到方才,她恍然才明白缺的那点是什么,这既让高太太放心,又让她不放心,她抬起目光,人群中锁住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问:“六姨太,怎么几日了都不见云生的影子?这些天他又去哪里鬼混了?”
六姨太不敢和她对视,只是压低了头摇着脖子:“太太是知道的,我这个做亲娘的,一向管不住这孩子。”
高太太于是数落:“成天在外鬼混像什么样子?你这个做亲娘的也是没有脑子,得知老爷要回来还不提前派人找到他通知他回家?老爷若是找不到他铁定又要罚他。”
六姨太连连点头:“我这就派人去找他。”
“告诉他他父亲回来了,家里也来了客人,叫他立马回来!”
雪桢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犀利的视线扫过六姨太,又落去她背后那几名年轻女子身上。那几名女子正是高云生的妾室。
吃罢晚饭,平儿端了些水果到雪桢跟前:“高太太让人送来的,说见小姐晚上没怎么吃饭,吩咐小姐多吃些水果。”
“拿走吧,我不想吃。”雪桢刚洗了澡,身上裹了件浴袍,正拿着浴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浴袍宽松,领口随着她手上擦拭的动作渐渐打开,白雪般的肌肤跳动出来,被水汽蒸过,看起来又滑又嫩,看得平儿一个女孩子忍不住红了脸,平儿忽然想起半年之前,雪桢回舒州戚家认亲,自己见到雪桢的第一眼就忍不住在心底感叹: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也跟高太太第一眼见到雪桢时的想法相同:这么好看的姑娘真的是戚家那个一家之主的闺女吗?好看的人果然都是小姐命和成为少奶奶的富贵命。这样美的女子,不久之后就会顺理成章地嫁给高家少爷,成为这官邸的少奶奶。
“看来高少爷今天又不会回来了。”平儿撤走水果,惋惜地说道。
雪桢停下了手中擦拭头发的动作,冷冷地说道:“你之前见过这位高少爷?怎么很关心他的样子,每天都要在我跟前提一遍。”
平儿一愣,小心问道:“小姐不想早一点见到高少爷吗?”难道自己会错意了?可是小姐来官邸投靠高太太,不就是听取了老爷临终前的安排吗?
雪桢眼里恢复了一些温度,但压低的声音依旧是冷冽如冰:“在这里,我们是寄人篱下,不是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了,就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说话,你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平儿顺从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