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场作戏·三十六计》时一弄

5、逢场作戏第三计：声东击西（一）

　　回到邵公馆的时候，已是零点三刻了。邵豫光蹑手蹑脚地上楼，手电筒只照着脚下，到了楼梯转角更是不敢乱晃。万一吵醒了家里人，特别是那位尊贵的母亲大人，少不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质问。长辈苦口婆心的、开连珠炮似的啰嗦是他最受不了的事情。可皮鞋踩在木质的楼梯上，仍不免发出一些轻微的声响。

　　手中的钥匙刚刚插进锁芯，背后传来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怎么才回？”

　　邵豫光站在自己的卧室门前深深呼了一口气，“跟贺鸣一起吃宵夜去了……”伸手一拧，钥匙又被他拔了出来。

　　背后的人入了对面的房间，掩上门。

　　邵豫光转过身，一丝灯光从对面房门缝隙里透出来，映在他的脸上，他走过去把门推到一半，冲着里面的人问：“你还没睡啊？”

　　没有得到搭理。

　　他干脆推门入内，步步向床上的人靠近：“人吓人，吓死人，你是想吓死我啊。”

　　那人身体向后靠着，手里的书刚好挡住了脸，“你从走廊里过来的时候，我站在我门前，正准备关门睡觉，你直接从我眼前走了过去，我就跟你打声招呼，没想吓你，所以你吓成这样，关我什么事？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不然怎么吓成……”话还没说完，那人忽而察觉到什么，惊坐起身：“别沾我的床！”

　　邵豫光像个弹簧，一下子从床上弹开，与此同时举起双手，用无辜的目光望着床上的男人，和自己生的一模一样的脸，却是这样说变就变。“不用你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不就是后退三步嘛，一、二、三，”他保持着两手高举的姿势，脚也跟着往旁边挪了三步，刚好踩到方才被掀落在地的书。　“《History of Frederick the Great》，看这么无聊的书啊……”

　　邵豫棠伸手将书抽走，用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指挥弟弟：“有什么话，站到门外去说，别把你身上的味道留在我的房间里。”

　　邵豫光不可置信地笑道：“今晚我只是见过女人，并没有肢体接触，这你竟然都能闻出来？”

　　邵豫棠脸上已恢复泰然自若的神情，不理会他，继续看书。

　　“小六妹子最近是不是又来纠缠你了？”

　　邵豫棠手中的书又翻过一页，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亲身经历告诉邵豫光，再追问下去是没有好果子吃的，索性乖乖闭嘴，自觉向后转身，前脚刚刚迈出房门，就听见背后兄长质问： “为什么说谎？”

　　“哥，我真是跟贺鸣一起吃宵夜去了，不信你去问问贺鸣。”

　　砰——书被人重重合上。“我说的，是关于你因为作风不端被处分调离空军一事。”

　　邵豫光彻底怔住。

　　***

　　大清早的，一阵叮铃铃的响声将邵豫光从睡梦中吵醒，他拿起听筒：“喂——”

　　“兄弟，过来打牌。”听筒那端谈笑声、搓牌声伴着滋滋滋的杂音，热闹非凡。

　　“不去。”

　　贺公子马上又打过来：“今天咱们的高大少爷在这呢，他说了，只要你过来输他点钱，咏井樱子的事情就一笔勾销。”

　　顾子铭在那边喊：“老贺，八萬吃不吃？”

　　“不吃不吃。”贺鸣扯高了嗓子嚷嚷：“是兄弟的话就马上过来，不然就将之前咱们那事都告诉你哥，到时候你就——”

　　贺鸣话还没说完，邵豫光直接挂断了。怎么就交了这么一群狐朋狗友？连秘密都不能好好帮忙保守了，明明知道他那位孪生兄长作风端正，一派正气，一直坚定反对他和他们一起去花街柳巷厮混，还拿这件事情来威胁他，这算哪门子朋友？

　　都说狡兔三窟，贺鸣、高云生、顾子铭这三个纨绔子弟都瞒着家里人置了好几处私宅，一来自己随时做东、阔绰地出手宴请各路好友，不用再和长辈打招呼了，二来看中了哪个弄堂和窑子里的姑娘方便金屋藏娇。

　　邵豫光磨磨蹭蹭，直到下午两三点才赶到贺大公子置在虹口区的一窟。

　　外面飘着雪花，里面的三人却在牌桌上搓得热火朝天，身边还有美人作陪。

　　“哟，来了。”顾子铭笑着捏了一把怀里美人的屁股：“头一回看五爷？都看傻了，还不快去迎接。”

　　美人喜滋滋地起身，一边抛着媚眼，一边扭腰摆臀地往那高大挺拔的男人身上贴，结果还没贴上去，被他一把搀扶住了：“好好走路，别摔了。”

　　美人只好悻悻回到顾子铭怀里。

　　牌桌上的人都乐呵起来，贺鸣急忙催促：“你怎么才来啊，都几点了，快快快上来摸牌。”

　　邵豫光边走边解下身上的披风，方才下车的时候落了点碎雪。屋子四周有暖气管子烘着，他像屋子里其他男人那样脱去了外衣，但里面仅穿了件白色的衬衫，套了件马甲，健硕完美的身材难以隐藏，看得连高云生一个男人都忍不住嫉妒了，咏井樱子那件事情的账还没和他算清楚，从他进来的那一刻起，高云生的注意力就开始停留在他身上，此时见作陪的美人一个个的，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媚态十足，发了情似的，不禁怒从心起，喝道：“没见过男人一样，都给我滚下去吧。”

　　美人们纷纷惊惶地起身。

　　贺鸣笑着从中打圆场：“邵五，你真是不够意思呀，兄弟们牌都打了一上午了，你下午这个点才来，晚上一定要请客。”

　　顾子铭接过话：“不仅要请客，打牌也得手下留情呀。”

　　“这恐怕有点难，我担心我就是把牌摊着打还是赢你们。”

　　“够嚣张的啊，”高云生不服气，虽然他知道邵五跟他们打牌的确是从来没输过，不知道是真聪明过人还是会出老千，“你摊着牌打，赢了，咱们之间也一笔勾销。”

　　邵豫光笑问：“高少爷说话算数？”

　　“算数，你若是摊开打也能赢，晚上的客我也请了。”然而这话刚说没多久，高云生就后悔了。

　　自打邵豫光上来，他三人就没再进过账。

　　眼看邵豫光面前的筹码越堆越高，顾子铭忍不住自嘲：“我们仨像是活活的白痴，今天注定要舍钱陪君子了。”

　　贺鸣看了眼脸色沉暗的高云生，赶紧岔开话题缓和气氛：“邵五，你哥那叫什么男人啊，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我听说前几天那喻家六小姐跟他表明心意，他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把人家狠狠拒绝了，那六小姐仿佛受了刺激，跑回家后整天哭呢。”

　　“怪不得前几天我哥脾气挺大，原来是又被喻六招惹了，这小六倒是勇敢，寻常女子哪个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我哥？”

　　“喻家六小姐长的好看不？”顾子铭嘻笑道：“下次让她来找我呀，我懂得怜香惜玉。”

　　“丑，”邵豫光笃定地说，“长相奇丑，而且喻三的妹子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好，不然哪天被帮会的人用麻袋罩了打一顿也抓不到把柄。”

　　贺鸣从前见过那喻家六小姐喻静姝，明明挺清秀的，听出邵豫光话里的回护，调侃他道：“不若你考虑一下人家小姑娘呀，反正你跟你哥长的一样，人家说不定也接受你。”

　　“你怎么知道人家喜欢的是我哥的外貌？”

　　“难不成喜欢他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像她那样大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不喜欢外貌喜欢啥？就跟我堂妹一个样。”贺鸣哈哈大笑，脑海里浮现堂妹贺采薇昨天跟自己不停打听追问邵豫光的情形。

　　顾子铭道：“说起姑娘，正好，我听说百乐门昨天来了个姓苏的姑娘，号称“人间绝色”，据说比喻三老婆当年更美，晚上去见一见？”

　　邵豫光摸到一张五筒，胡了，在众人的哀叹声中将赢得的筹码推了出去：“钱还给各位，绝色美人我就不跟各位一起去看了，今天我七妹生日。”

　　高云生输的心服口服，面子早已是挂不住了，邵豫光此时结束正合他的心意，他赶紧起身相送：“那我们真不好留你了，我说话算话，关于咏井樱子的事，咱们之间一笔勾销，今晚我请他们。”

　　邵豫光笑了笑，拿起披风走了出去。

　　天还在飘雪。

　　上个礼拜，邵豫光在霞飞路的某家店里为他的七妹邵玉凝预订了生日礼物，在去霞飞路之前，他要先去一趟巡捕房。

　　上回吴探长扶着墙壁呕吐的时候，他走过去搀扶了他一下，趁着搀扶的时机，他用事先准备好的漳州八宝印泥轻而易举地获取了挂在吴探长腰间钥匙的纹路，当晚出来后就成功地复刻了钥匙。在D国期间的军事训练也不是白白经历的，潜入巡捕房对邵豫光来说不是一件难事，而陈尸的地方还没有人看守，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重新站到了咏井樱子和咏井美惠子的尸体跟前。

　　从尸骨的形态来看，美惠子像是她本人，可是咏井樱子却并不太像本人，两肩的距离和胯骨似乎要比那日见到的咏井樱子要宽一些。邵豫光猛然想起那日跳窗之时听到咏井樱子说的一句话：“豫光君，你记着，你的命是我给的，有朝一日，我也会取回来的。”

　　这件事情，仿佛没有那么简单。

　　璀璨的霓虹次第点亮黑色的夜空，这座不夜城的娱乐活动才刚刚开始。不远处的市图大楼里透出了星星点点的亮光，从巡捕房出来，邵豫光点了根烟，坐在车里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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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的，是关于你因为作风不端被处分调离空军一事……你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没有撒谎，我确实是因为作风不端被处分的。”

　　“你我孪生兄弟，我对你还不了解吗？你是故意的，你故意让人抓到把柄被处分，无非就是想调去情报管理处，要调离有很多种办法，你这种铤而走险的做法太不妥当了，若不是我跟二哥想尽了办法，你以为你能如愿吗？早就……”

　　“谁让我太聪明了，邱长官青睐我，用其他方式，邱长官舍不得我走，不会答应，只有被处分调离，他才无可奈何。”

　　“我看你是喜欢自作聪明。”

　　“你别总说我，你还不是在铤而走险，哥，我不想看你一个人去铤而走险，所以要和你站到一起，你如果出什么事，我在你身边，还能拉你一把。”

　　“你是在给我添乱。”

　　孪生兄弟是他们彼此在这个世界上看得最重要的人。从小到大，有什么事情，似乎都是哥哥挡在前面，如今他这个做弟弟的，也该为哥哥做点什么。

　　一声清脆的叫卖打断了邵豫光的思绪。路灯的映照下，雪花肆无忌惮地飞舞着，一个衣着单薄的小姑娘手提了只花篮，身前身后地追逐着路过的行人，她的脸蛋冻得通红，浑身打着哆嗦，声音也哑了，这附近有个车站，来来往往的路人很多，可是没有一个路人买她的花，小姑娘有些失落，但仍然没放弃叫卖。

　　邵豫光下车走到小姑娘身边，买下了她整个花篮，满满一篮的蜡梅，香气袭人。

　　小姑娘开心极了，露出两颗小虎牙，甜甜地笑：“先生，你真是个好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邵豫光为她这笑容感染，不禁也笑了，这小姑娘看着比玉凝还小呢，糟了，他得去霞飞路为玉凝取生日礼物，再不回家可要迟了。

　　“先生，请问您知不知道端山官邸怎么走？”卖花的小姑娘前脚刚走，这后脚又不知从哪冒出一个小姑娘，手里拎着一只皮箱，一身书香人家丫头的打扮。

　　“你去端山官邸做什么？离这里有点远。”

　　“我跟我们小姐从舒州过来，是去端山官邸……”

　　“平儿——”

　　邵豫光闻声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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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出场的这位小姐会是女主角吗？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