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场作戏·三十六计》时一弄

10、逢场作戏第四计：欲擒故纵（三）

　　“我们又见面了，是缘分么？”邵豫光绅士地退开两步，意料之中地看到了她脸上展露的红晕，他将钢琴琴谱送到她跟前：“你在学习钢琴吗？”

　　雪桢伸手接过，道了声“谢谢”，轻轻点头，眼睛瞥到他另一只手里也拿了本琴谱，问：“你不会也是来买琴谱的吧？”

　　“是的，很巧，我妹妹近来也在学习钢琴。”他撒起谎来面不改色。今天再次见面，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天晚上她给他留下的诸多疑问。那天晚上是真的很冷，他有点好奇她在那里等了多久，一个寄宿在亲戚家的女孩子深夜归去，是如何面对一群长辈们的“关心”的。

　　“我明天才正式开始学，什么都还不会呢，今天早上先去见了钢琴教师，简单交流了一番，她担心我学起来吃力，推荐我先买一些简单的琴谱，从基础学起。于是我就来这里了，想不到会遇见邵先生，真的是……很巧呢。”

　　“去见钢琴教师”几个字一下子勾起了邵豫光的兴趣，高家这种门户，难道不是请教师登门授课？“不知道你师从哪位？会不会和我妹妹拜的是同一位教师？”

　　“是一位大和籍教师，她姓咏井，大家都称呼她‘咏井先生’。”

　　原来是咏井千雪。原本打算买本琴谱去送给那位贺小姐，现在看来，好像不必了。邵豫光扬起嘴角：“哦，原来是这位先生，挺出名的。可惜我妹妹没有拜她为师，不然她就跟你成了同窗，那样的话，我在礼拜天去接她下课，也能见到你。”

　　雪桢先是一脸讶异的神情，继而在他跟前甜甜地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的样子是极美的，是那种看久了会让人沦陷的美。只是她不怎么爱笑，正因为不爱笑，才让这偶尔展露的笑容变得无比动人。笑容最灿烂的那一瞬间，他不想移开眼睛，可偏偏有人在这个时候走过来打扰：“先生，刚才外面有人送来一封信，指定说要交给你。”

　　邵豫光伸手接过，走到一边拆开。

　　“木头，那晚一别，一个礼拜了你都没有再出现，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吗？我很想念你，今晚老地方，等你一起共度良宵。”——苏曼青

　　苏曼青？那天晚上那位苏小姐的名字？信能送到书店来，看来这位苏小姐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邵豫光折起信，塞进西装口袋里。

　　雪桢站在书架边上，拿了本书在看，长长的睫毛在香腮上垂下一道影子，她盯着一页看得非常认真，连他回到身边的时候都好像没有察觉。

　　前一秒他还在想什么内容这么好看让她看得如此认真，后一秒瞥见书上文字的时候他也没移开视线，站在她背后盯着那页看了会，他才开口问：“我一直忘记问你贵姓。”

　　“我叫戚雪桢。”

　　名字跟气质倒是挺相符。

　　“你看得懂大和文？”他问。那一页还是没有翻过去，上面不过是四句诗，翻译成中文就是“雾迷春日郊，酷似雪花飘。众人皆错觉，原是落梅涛。”

　　雪桢点了点头。

　　“这几句是什么意思？”他说，“我看不懂，你可以给我讲一下吗？”

　　雪桢于是轻启红唇：“是说春日的郊外，弥漫着白茫茫的大雾，朦胧一片，只见到空中纷纷扬扬的有东西飘落，众人以为是下雪了，其实不过是风吹落了梅花。”她说罢转过脸望着他，继续解答了他的疑惑：“我之前在大和念过两年书，看到这首诗，想起了校园里的梅花。”

　　三次偶遇，送他围巾，同买琴谱，拜师咏井千雪，会大和语，如此美人，很好，他迫不及待地想进一步地了解她了。“今天我们算是真的偶遇？你这回应该没有像上次一样刻意等我了吧？”

　　雪桢没说话，手中的书合上，放回了书架里。

　　“既然我们如此有缘，晚上一起去看场电影怎么样？”他本以为她一定会答应自己的邀请，却不料她竟然紧张而腼腆地攥了下旗袍的下摆，摇头拒绝了他。“那日为等邵先生，深夜才归，雪桢对家里的长辈撒了谎，今天不敢再归家晚了。改日吧。”说罢她便匆匆地往收银的柜台走去，脚才往前伸出一步，他一只手臂横在胸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你那日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出现在那里？”

　　雪桢努力躲避着他热烈探索的目光，挺起的胸口遽速跳动起伏着，仿佛在内心做了半晌挣扎，终于才有勇气和他四目相对：“我……你那日说你姓邵，又常来端山官邸，我就……记下了，那晚安顿下来后就开始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见你一面，还你的人情。家里人平日比较关心表哥的行踪，那天，我不小心在楼梯上冲撞了表哥，他非常生气地出了门，出门不久，姑父找不到他的人，就气愤地说：准是又和邵五几个一起去百乐门鬼混了，我就在想，你一定是姑父口中的那个‘邵五’……”她顿了下，继续道：“姑母那天刚好给了我两张戏园的票，我让平儿一个人去听了，自己则跑去姑父说的百乐门找你，结果看到了你停在外面的车，就……一直等。”

　　邵豫光道：“你就没有想过，可能等一晚上，也等不到我出来？”

　　“想过，但还是抱了丝希望，最后也……等到了你，围巾织的不好，以后我再重新织一条送给你。”她说完，长长松了一口气，一张脸已布满女儿家情窦初开的羞色，小心翼翼地问：“你可以把手拿开吗？平儿现在正看着我们。”

　　邵豫光转头望去。

　　平儿正捂着嘴巴站在书店门口，眼里又惊又喜，收银的柜员也忍不住探出身子往他们这边张望。

　　他的手这才垂下来，头却低下，凑到她耳边道：“礼物我很喜欢，不用再织新的了。”

　　她耳廓一热，匆匆小跑着去了平儿身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纤细的身影一闪消失在了书店门口，平儿笑着点头，走到柜台前付钱。

　　邵豫光当晚没去赴“苏曼青”的约，可仅隔了一个礼拜，苏曼青又给他来了信，这回信是直接送到邵公馆，险些被他家里人发现。

　　“木头，我们已经两个礼拜没见面了，你一点都不想念我么？可有梦到过我？这十几个夜晚，我每天晚上入睡前都会想象着和你缠绵过后被你拥抱着入睡的场景。今晚继续等你共度良宵。”——苏曼青

　　邵豫光一个男人看了都不禁替她害臊，这种露骨的话竟然也写得出来？他之前没少被女人纠缠过，可要论放荡，还真没有比得过这女人的。他依旧没去。

　　不料第二日，苏曼青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再次给他来了信，一来就是两封，这次是直接送到了他工作的地方。

　　第一封：“木头，你昨晚没来，可是我做梦又梦到了你，梦中跟你纠缠了整整一夜，无论我怎么样哭求，你说什么都不肯放开我。你说这梦有一天会不会变成现实？”——苏曼青

　　邵豫光看完想立刻撕得粉碎。

　　第二封：“木头，如果你今晚来找我，我会有惊喜给你，如果你还是不肯来见我，我只好去找你了，如果你躲着不见我，我会有各种办法让你来见我的，比如，每天晚上在舞台上喊你的名字，告诉所有人你跟我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苏曼青

　　这女人真是个疯子，恐怕除了他的身体，对他其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了，这次不见，指不定她下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活了二十几年，邵豫光头一回感到如此大的挫败。

　　百乐门的侍者一见邵豫光，欢喜地迎上前道：“邵五爷您可算来了，苏小姐已经等您好多天了。”说罢便迫不及待地在前带路。

　　邵豫光却不走，自觉道：“我这还没付门资呢，小费也没给，进来的时候也没人管我收取，你们这是嫌赚的钱太多了吗？”

　　侍者笑道：“苏小姐已经替您付了，您不用再付。更何况，您是店里的贵客，就算这次不付也没关系，记在账上，往后一起付就行了。”

　　替他付？这真是莫大的讽刺。他再看这侍者的笑容，惊觉那俨然是一种嘲讽“嫖客”被“妓\女”付钱的笑容，侍者接着又说：“以前都是客人挤破了脑袋为看头牌舞女而来，从来没有头牌舞女替客人付过钱，五爷您可是空前绝后的第一人。”

　　“那我该感到荣幸是不是？”邵豫光嗤笑了声。

　　侍者顺着拍他马屁：“说明五爷的魅力太大，五爷的名气谁不知道，为五爷倾倒的女人别说是十根指头，就是二十根指头都数不清……”

　　“行了，”邵豫光懒得听，迫不及待地打发他：“你不用带路了，我自己去。”

　　再一次踏进美人香闺，仍是熟悉的蜡梅气味首先扑面而来，情形跟那日一样，踏进来的第一眼没见到美人，美人这次依旧坐在水晶帘里的浴池中，美丽的背部被珠帘映得熠熠生辉，娇滴滴的声音从中传出来：“木头，你怎么总是喜欢在我沐浴的时候过来？”

　　邵豫光觉得好笑：“苏小姐，我还以为你要给我什么惊喜，原来跟上次一样，只会来这么一出芙蓉出水？”

　　“别急嘛。”美人从浴池中起身，穿好衣服拂开珠帘，脸上依旧戴着上次戴过的面具。

　　邵豫光怕她跟上次一样扑上来吻住自己，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木头这个词形容你简直太生动了，”美人咯咯咯地笑出声，“你知不知道，外面那些男人都梦寐以求地站到这里，可是我都没有给他们机会，而你这块木头，竟然不好好珍惜站在这里的机会，我主动走近你你还往后退。”

　　邵豫光道：“这种事，我喜欢慢慢来。”

　　“你的意思是我太心急了？”美人继续笑着，“我本来打算马上摘下面具给你看看的，可是你说要慢慢来，那我们就慢慢来好了。”

　　“你误会了，”邵豫光连忙解释，“我说的慢慢来，不是你理解的慢慢来，你可以先摘了面具，后面的事我们再慢慢来。”

　　“我听你的。”美人说罢，毫不犹豫地伸手至脑后，果断地摘下了面具。

　　在看到她的脸的那一瞬间，邵豫光彻底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