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笔落惊风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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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收起宣纸，连忙追出别苑外，突然意识到那人已经走了，他走，定不会让自己寻到……
王府已经不再是相王府，天子移居太极殿，府上也只有尚且年幼的岐王李隆范常住。李隆基揣着那部《陈六事疏》提了坛酒慢悠悠溜回府，他如今的局势，若不是路敬渟笔下分析，他竟从未发现前路险峻如此……
看门小厮见到主子回府，顿时眼睛一亮，忙上前替李隆基接过手中的物件。
李隆基侧身躲了过去，表示并不需要帮忙。小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多了一句嘴。
“殿下，今天宁王殿下也回府了！”
颓然的身影一顿，郡王爷欣长的身子突然转了过来，问道:“大兄现在何处？”
“小的午后见殿下去了后园，至今没见出来呢……”
没等小厮说完，李隆基便提着酒走近后园。
宁王爷搭了个板凳，正在池边钓鱼。李隆基走近，将手上那份上疏放在池边的凉亭里，提着酒走到宁王爷身边，随意找了块灰尘少的地方直接坐在地上。
宁王爷这才分出半个眼神儿看了一眼李隆基。
“西市提回来的花雕，大哥好久没与三郎喝过了！”李隆基连忙举了举手中的酒坛，吸引过来宁王爷的注意。
“好好的喝什么花雕，不吉利。”
“真正的女儿红，只怕会糟蹋了好东西。”好酒，也需伯乐，很显然他李隆基今日，只求一醉。
“你有心事？”
“何必再提。”兄弟二人心知肚明，他们之间，有一场不可避免的争斗。
“明日朝会议事，父皇会征询群臣意见，你我二人，谁当是储君。”
李隆基面上一愣，手上正拆封的酒坛也被放到一边，他无礼的盯着宁王爷的眼睛，却看不穿兄长的心思。
“大哥事事不避三郎，就不怕你……成为第二个建成太子？”
宁王爷目不斜视的望着水面，咬了钩的鱼儿奋力摇着尾巴想要挣脱，李隆基自然也发现鱼儿已经上钩，兄弟二人盯着水面直到鱼儿挣脱，水面重新回复平静。
“如今的大唐，就像你我面前的水面。上面是外人眼里的盛世，波澜不惊；下面是皇家百年来的斗争，这些矛盾，一但冲出水面，所有人都会看见下面的不堪。”
宁王爷说着便扔了手中鱼竿，擦了擦手便去接李隆基手里的酒坛？
李隆基侧身躲过宁王爷，浅笑看着宁王爷，神情忽然变得郑重，道:“你知道的，还有一个原因。”
宁王爷摆了摆手，无奈的示意李隆基接着说。
“这么多年，我与兄长谁都不曾说起过……那年则天祖母招见母妃，我们的母亲是一同进宫的，她们谁都没能回来。这么多年，我们只有父皇和兄弟！”
宁王爷默默背过身，仰起头，仿佛这般便可以将眼角的泪光倒回去。
他与三郎同父异母，这在皇家势力斗争中，亲兄弟明争暗斗，你死我活早已是司空见惯。
可他们不同，这一家人是靠着彼此的信念支撑着走到今日，兄弟就是兄弟，他李成器从来不在乎什么江山大位，他更渴望的是一个活在阳光下的家！
“三郎……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只会闯祸惹事的弟弟了。”
“大兄却永远是三郎最敬重的兄长！”无论明日储君之位落入谁手，他也绝不会让宁王爷成为第二个建成太子。
府上的老管家挪着颤巍巍的步子跟到后园观望，这个家曾经在那段最黑暗的日子里，七零八落，有些人逝去，在留下来的人心中化为永恒，让陛下的儿女们更加珍重剩下的亲情。
府上少爷们长大了，开始习惯性不回府，他们游遍大唐，从不过问政事，向每一任的当权者表明相王府一家与世无争的态度。
可如今，相王爷已经登基，太子之位空悬……老管家擦了擦浑浊的泪水，挤了挤眼睛努力的看向那曲水边的凉亭里，他家两位爷就着岸边的晚风，推杯换盏，面上是促膝长谈之后的舒畅。
他才不在乎自家主子多有权势，他将一生留给了相王府，替相王爷看着这些孩子慢慢长大，老管家最不愿意看到的兄弟反目，刀剑相向。
所幸……主子们更看重的，还是亲情……
……
五日一轮的大朝会，朝堂设在太极宫的正殿，每次大朝会在京官员需全部汇集在太极宫，太极殿的位置不够，便照顺序一路排到丹凤门。
天子早在尚书省内部明示，今日朝会廷议立储之事，李隆基与宁王爷是绝不可能缺席的。
储君之位自古以来都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一套祖训不知平息了多少储君之争。
可意外从来不在规矩之内，如今的大唐是乱中求稳，是李隆基一手平息江山内乱，有匡扶社稷之功，这样一个功高震主的亲王，即便是把储君之位给了长子，也将会为未来的大唐埋下祸患。
犹豫不决之人尚在考虑，早已有人开始站队。
太平一脉态度鲜明站队宁王爷，李隆基手下参与政变的谋臣将士，在这次新帝登基之中，早已深入朝堂，他们自是要投自家主上一票的。
整个太极殿双方支持者吵的不可开交，李隆基握着手里的笏板，仿佛站成一座雕像。
他的心沉到谷底。
自己身后那些谋臣死士自是希望自己夺得储君之位，到时候他们便是从龙之臣，巨大的利益驱使着他们背水一战。
可郡王爷最想听到的声音，自始至终没有一个出现……
老臣张说，宰相张谏之，甚至新帝登基重新召回的姚崇宋璟，谁都未曾发言。
两位候选的王爷对于这几个人，一个十分渴望这些人开口，一个却时刻警惕这些人开口。
这些人轻易不说话，他们忠君爱国，忠的是坐在龙椅上的君王，爱的是盛世大唐！
区区两个亲王，还不在这些人眼中。
宁王爷怕，他怕这些人会固守祖训……
“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空旷的大厅，宁王爷一句话终止了群臣的争吵，他们说的再多，终究还是要看主子的意思。
李旦早已被双方势力吵的头晕脑胀，一个宁王爷和一群辩论家之间，他选择听宁王爷说话。
宁王爷直了直腰，不曾看过身后一眼，声音清晰洪亮，掷地有声。
“儿臣常以为，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苟违其宜，四海失望。臣从未想过居临淄王之上！”
一言既出，满堂寂静。
宁王爷的意已经非常明显了，他不愿意做这个储君。国家安乐的时候，依然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可若国家危亡，自然应当有功者居之。
如今的大唐，是李隆基一手平复的内乱，他有匡扶社稷之功，亦有明主之风，人心所向。身为长兄却毫无建树，空占着嫡长的位置。
李成器尚有自知之明，三弟会是个比他更好的明君，他亦没有能力压制那人手下的谋臣智士。
况且父皇都受制于太平姑母，若是他李成器继承储君之位，何异于又一个傀儡帝王。
三郎碍于嫡长子的继承权利，若仅仅因此便将储君之位拱手让给自己，实际上却是将大唐的半壁江山送给太平姑母……
宁王爷主动退出储君之争，群臣再如何争论都没有意义。只是从未有人想过，这触手可及的滔天权势，真的会有人甘心退让。
消息传来，太平专注于手中的茶道，似乎对宁王爷甘心退位的举动毫不意外。朝堂之上那股风起云涌，剑拔弩张的气氛对此时的太平公主府毫无影响。
随着太子之位的确立，长安城中渐渐流言四起，坊间传闻，太子非嫡非长，本无资格继承储君之位，真正的太子应当是宁王李成器！
长公主府，卑颜曲膝的窦怀贞点头哈腰离开太平府上，上官婉儿这才走出内阁，将那老学究的茶杯端出去，扔了。
走了外人，长公主面上那份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瞬间消融，尚未伸出手来求一个抱抱，便被婉儿戳了戳脑门。
“大局已定，你我二人再参与下去，有什么意思呢？”
太平笑着抿了口茶，道:“笼络人心，那小子深谋此道，但帝王杀伐果决，我还未从他身上看到。”
上官婉儿皱了皱眉，如今大位上坐着的这一家人，有着皇室以往难得一见的亲情，兄弟谦虚恭让，他们不是李隆基的阻力，而是助力。
可要成为真正的帝王，该无情时须无情。临淄王重情重义，好友如云，他曾下方到地方，结实各地能人异士，这个人身上是有着江湖人身上的侠肝义胆的。
但身为帝王，便是站在天下人的对面，治下之法，须恩威并施。
太平就是要做那个恶人，若他这侄儿顾忌姑母的身份迟迟不肯出手，将来也会有更多决定被那人的仁慈所影响。
“逼他对你出手，然后呢？”
太平怔了怔，她不知道被逼到退无可退的李隆基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情，可他是大唐振兴最后的希望，她是想看到一个成熟的帝王接手祖辈留下来的基业。
太子爷搬到东宫不足半月，城中流言四起，说临淄王李隆基没有资格继承储君之位，兴风作浪的言论生生不息。
高力士看着新太子一言不发的练了一下午的字，欲言又止。
“城中的言论，定是有人兴风作浪，殿下可不能坐以待毙……”
“啪——！”的一声，李隆基手中的毛笔掉在书案上。
短时间内城中流言四起，深谋权术的李隆基怎么会猜不到背后有人推波助澜？
他只是在思考，该不该反击……
太子大位已定，这样的流言一但皇帝追究起来，那便一发不可收拾。只是涉事众人哪一个不心知肚明？
天子不会责问太平，太子已然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对于城中流言，他该避嫌。
朝中有威望有分量的元老持什么态度？只有他们站出来说话，才会解除太子的尴尬。
路敬渟说过，国势凋零，官吏腐败，大唐已经没有多少可用之才，当务之急是启用则天朝时的老臣。
李隆基建议天子启用姚崇等人，却并未宣之于众来邀这份人情。如今处境尴尬，他更加犹豫应不应该去拜访这些人。
那人的上疏之中提到姚崇宋璟等人，不可等闲视之，可做栋梁之才，却不可随意招揽。
那样的人，支持的是心中的那份道义，贸然拜访，甚至会惹人厌恶。
高力士讷讷的望着李隆基，已经颓然许多天的青年扔了手中的笔，发了会儿呆，随后又轻轻拾起污了纸面的毛笔，擦干纸上的墨迹重新开始。
“殿下……？”
李隆基叹了口气，淡淡道:“再等等吧。”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笔落惊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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