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世》退戈

17、练剑

　　章存道是跟着他父亲，章溢一起来的。
　　此时章溢正在客厅，同刘伯温畅谈。
　　如今世道大乱，他在外游历，所见所闻俱是人难奈何的憾事。心中千情万绪难以形容。
　　抓到了刘伯温，便说个不停。全然忘了今日来此的目的为何。
　　刘伯温问：“章世叔，您这次回来，要留多久？”
　　“这，大约留到入秋吧。”章溢道，“险些忘了。犬子莽撞，我今日是带他来赔罪。”
　　他回头张望了一会儿，发现章存道不见了。
　　“嘿。”章溢无语道，“这人跑哪里去了？”
　　杨叔道：“章小公子说是去找小少爷了。”
　　章溢尴尬道：“失礼了。”
　　刘伯温道无妨。念于章夫人委托他的事，又问：“世叔难得回来，不多留些日子吗？”
　　“哪来那么多儿女情长啊。”章溢笑道，“还愁往后没机会吗？”
　　刘伯温：“父母在，不远游。”
　　章溢：“游必有方嘛。”
　　刘伯温暗自摇头。
　　章溢道：“贤侄。我听闻郑复初先生留了你一本诗集，能否借为抄录一本。”
　　郑复初是刘伯温的恩师。那书中他收录的一些见闻，信笺。
　　“客气了。自然是可以的。”刘伯温道，“晚辈这就去找。”

　　刘伯温说是去找，去了许久也不见回来。茶换了两壶，章溢也有些坐不住了。
　　杨叔便道：“许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老奴去看一眼。”
　　杨叔到了书房，敲门进去，发现刘伯温正坐在案桌上练字。
　　阳光透过窗格，照在他手边的书册上。
　　赫然正是郑复初的《奇闻轶事录》。
　　杨叔笑道：“少爷，章先生还在外等着呢。”
　　“这就等不住了？”刘伯温道，“本想让他再多等会儿。”
　　杨叔知道刘伯温是有些气闷的。
　　只是他辈分低，又是个外人，没有资格说道。
　　杨叔说：“少爷，时候不早了。”
　　刘伯温嗯了一声，将书的封面撕去，然后踩地上磨了两脚。
　　弯腰去捡的时候，正对上唐是的眼神。

　　刘伯温：“……”
　　唐是：“……”
　　刘伯温差点没崩住，后者则是一脸无辜。
　　刘伯温：“你什么时候在的？”
　　唐是从书架后面爬出来，拍拍屁股道：“不知道。”
　　他晃了晃手上的书，解释说：“胡大海要我来看。”
　　刘伯温：“看得懂？”
　　唐是摇头：“看不懂。”
　　“奇门遁甲，讲的是理数天象。你看还太早了。”他若无其事的将书捡起来，拉了唐是：“走了，出去吧。”
　　唐是跟上，低头看了看他手上的书，若有所思一番，而后嘿嘿傻笑起来。

　　“劳世叔久候了。”刘伯温双手递上书册，歉意道：“几番翻找没有寻得，原来是叫愚弟撕了，丢角落去了。”
　　章溢接过一看，确实，封面不见了，扉页也是破破烂烂的，叹道可惜。
　　唐是在身后应声：“对不住！”
　　章溢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这便是唐是？”
　　唐是：“昂！”
　　“我是章存道的父亲。”章溢顿了顿，问：“咦，那我儿呢？”
　　杨叔看向唐是。唐是摇头：“没见着。”

　　“我这儿呢，我这儿！”
　　门口响起胡大海那粗大的嗓门，随后两个小子，被捆了手脚一齐丢进来。
　　恰是章存道跟张士信两人。
　　章存道在地上滚了一圈，跪起来朝门口大拜：“师——父！”
　　“哟！”方进来的胡大海吓了一跳，“这就叫师父了？不说要教训我吗？”
　　章溢忙道：“原来胡知县也在。”
　　胡大海摆手：“我早已不是知县了。倒是章先生，久仰大名。”

　　章存道没脸没皮道：“爹，您认识我师父？”
　　胡大海乐道：“谁是你师父？”
　　他咳了一声，想在人亲爹面前捆着他也不大好，便伸手两下将他身上的带子给解了。
　　章存道提着裤子站起来，捡起了那黑色布带，转过身给自己系起来。
　　章溢拍脑门，目不忍视：“真是有辱斯文。”
　　唐是去将张士信的绳子也给解了。

　　张士信恨道：“再来一次！”
　　胡大海不屑的翻了眼。
　　“你再来个百次也不是他的对手。”章存道直言，转向胡大海：“我自幼骨骼精奇，英雄，还缺徒弟吗？”
　　胡大海：“不缺。”
　　章存腆着脸凑过去：“缺一个吧。试试，挺好的。”
　　“嘿，你这小子。”胡大海指着他们二人向众人道，“我原本在后院纳凉，这两小子就冲出来，说要让我长长见识。”
　　他从背后抽出根折断了的木棍：“就拿这玩意儿，也想落我脸面？”
　　章存道：“嘿嘿。”

　　他原本和张士信二人，想在门外埋伏的。
　　见胡大海闭着眼睛，躺在栏上小憩，便捡了石头和木棍，悄声走过去。
　　还未走近，胡大海已经如风般消失在两人面前。
　　再是一转眼，两人的腰带就被解了。
　　章存道是学过正经武功路子的，一看他的脚法，就知道此人必定不凡。
　　张士信则不管这些，只说他没骨气。
　　一个叫爷爷一个叫混球，就这样被拎了过来。

　　这是在别人家中，此般胡闹。章溢气道：“你娘便是这样管教你的？”
　　章存道黑了脸，哼道：“子不教，父之过。我爹没死，怎么也怪不到我娘头上。”
　　章溢抬手就是一巴掌。
　　章存道没有反应，唐是却整个人一颤，上前道：“不要打。”
　　胡大海也道：“我与他们是闹着玩儿呢，章兄你这么认真做什么？”
　　章溢拉扯他：“走，回去了。向你刘兄致歉。”

　　这年纪的小孩最是爱面子，何况还有两个同龄人在前。
　　章存道哼了声，捂着脸坐到门槛上，桀骜喊道：“我不走！我要跟着我师父！”
　　胡大海：“……”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很蹬鼻子上脸了，万万没料到有个小祖宗比他还厉害。
　　唐是可怜他，道：“你不要哭了。”
　　章存道委屈嚷嚷：“我就是捡的赔钱货不是？”

　　最后是刘伯温看不过眼，准他留下来。
　　跟着胡大海学武，刘伯温学文，那是多少人都盼不到的事情。
　　这两人不反驳，章溢自然也不会。
　　那他便这样住下了。
　　章存道坐在原地，不肯去给他爹送别，抬手抹了抹眼睛。

　　素来安静的刘府，自开年来竟多了三个孩子。
　　这下可真热闹的紧。
　　章存道跟张士信不同。
　　张士信有些拘束，又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个性有些阴晦。
　　章存道虽然年岁小，小孩脾气重。但毕竟来自书香世家，该无赖时无赖，该正经时正经，嘴巴又甜，讨巧。
　　他来了之后，唐是也开朗了一些。每每能聊到一起去。
　　只是不知为何，总是与张士信不对付。

　　胡大海倒是一视同仁。
　　一个是耍，两个是耍，三个也是耍，正好成团，一起耍。
　　但章存道比张士信要聪明一些，懂得服软，耍起来不那么好玩儿。
　　“我今日开始，就教你们剑法吧。”胡大海说。
　　三人俱是高兴。
　　胡大海给每人分了跟树枝，做了个抖手腕向前突刺的姿势。说：“今日就学这个。反复的学。可以对着树练。”
　　章存道：“练到什么时候？”
　　胡大海：“练到在树上磨出坑为止。”
　　然后便走了。

　　三人拿着树枝，面面相觑。
　　张士信泄气道：“这怎么可能！”
　　章存道对着唐是伸手比了比，忽然说：“你长高了。”
　　唐是高兴道：“真的吗？”
　　“真的。”他说，“你之前只到我的眉毛高，你看现在，我俩快差不多了。我这两月也长高了一些呢！”
　　“哇——”一句话取悦了唐是。
　　张士信说：“练剑吧。”

　　于是三人各自选了个一棵树，做那个抖手腕的姿势。
　　张士信挥了两把，便觉得无趣。左右看看，又不好放弃，随意动作着敷衍。
　　唐是抖两下，停下换个角度，再接着抖。似在自己感受。
　　章存道嘛，就比较跳脱了。
　　先前还是认真的，认真不过未几，开始自创招式了。
　　左砍右劈，还招呼着唐是表演。什么事都能让他玩出花来。

　　胡大海看了一会儿，便跳下了墙。
　　刘伯温问：“怎么样？”
　　胡大海道：“这三人，个性迥然啊。”
　　“张士信。”他顿了顿，大约觉得那样说一个小孩子不好，于是只是说：“不适合学武。”
　　“唐是嘛，总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能学好，肯听话，但是我教不了他。”
　　“章存道这孩子不错。虽然好动，但有分寸。做不到三思，也能做到思而后行。识时务，能变通。纵然没有唐是那么聪明，但我最中意。”
　　刘伯温赞同道：“良将之才。”

　　“你是不是该回答我了？”胡大海说，“你为何忽然辞官？之前京城骚乱，紧跟着相爷也辞官了。他们是在找谁？”
　　“皆是因缘际会。”刘伯温说，“好好教吧。他朝离散难再寻。”
　　胡大海：“你信命吗？”
　　刘伯温：“我信天命。胜衰成败，皆有天意。”
　　“我以为你不信的。”胡大海叹了口气道，“若真有天意，那生离死别，也算天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