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世》退戈

16、告状

　　唐是坚定道：“我要做一个大人物。”
　　这话若让别人听见，恐怕会觉得他是玩笑。但唐是是认真的。
　　张士信气闷。他也是要做一个大人物的。只是他觉得这样无益。
　　便两腿叉开，也在他旁边蹲起了马步。

　　胡大海走出了视野，便绕回来。蹲在高处的围墙上，一直观察着他们。
　　待星辰闪现，夏蝉高鸣。
　　杨叔挑灯过来，胡大海才从墙上跳下。抢了他的灯，大摇大摆的回来。
　　“哎哟，今日这菜色可是好丰富，刘兄说替我洗尘。实在客气。”胡大海甚为可恶的口气说道，“你二人饿了不曾？”
　　张士信蹲过马步才知道，这姿势太难受了。
　　仍旧咬紧了牙关哼声：“不饿！”
　　胡大海说：“原本要放你们过去吃饭了，既然如此，那就继续蹲着吧。”
　　张士信：“你原本就是耍着我们玩儿呢？”
　　胡大海摇手：“诶，你可不关我的事，分明是你自己凑上来的。”
　　张士信：“……”

　　“怎么样？”胡大海绕到唐是的背后，说道，“明日，后日，只会比今日更难受，你还要学吗？”
　　唐是：“学。”
　　只有薄薄的气息吐出。看来是真的快不行的。
　　像他这样大的孩子，的确没有第二个，能如他这般……
　　逞强？蛮干？
　　就胡大海来说，知其不可而为之，这或许不是一件好事。但绝对值得他敬佩。
　　他抽掉了唐是举在头顶上的剑。

　　唐是想要站直，腿却因为蹲得太久，早已从酸痛变成了麻木。
　　这一动，再也立不住，向后摔了下去。
　　正好坐在胡大海伸过来的脚上。
　　“好孩子。”胡大海提着他的后衣领，将人拎起来：“去吃饭吧。刘伯温在等你呢。”

　　张士信闻言也要起来。胡大海却逗他道：“诶，你接着蹲啊，不是不饿吗？”
　　张士信恼羞成怒，哼了一声。
　　转而看向唐是，发现他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没有要替他说话的打算，甩手便走开。

　　唐是见他甚为气恼的背影，又抬头看胡大海。
　　胡大海无辜耸肩。

　　唐是两条腿几近作废。抹了抹额前的冷汗，也不想去饭厅，直接往刘伯温的书房走。
　　杨叔却早已经热好了饭菜端过来。
　　唐是手打颤，拿不住筷子。就着碗，喝了几口白粥。
　　杨叔便给他布菜，喂他吃饭。
　　唐是问：“张士信吃了吗？”
　　杨叔道：“没见他去饭厅，不过给他留了，已让人送过去。”
　　唐是“哦”了一声。

　　待他吃完，杨叔将饭碗撤下，重新擦干净了，摆上纸笔。
　　刘伯温坐在上首，随手翻了一卷，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这诗会背了吗？”
　　唐是点头：“会了。”
　　刘伯温：“写吧。”
　　唐是抬起手。肌肉止不住的震颤。更别说握住笔了。
　　蘸了墨水，纸上便尽是溅开的星星点点。

　　刘伯温来，从他身后抓住他的手。
　　从“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缓缓写到“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边写边同他讲解，逐字的告诉他这些字的意思，其中内涵却没有多说。
　　又选了几首陆游王维的诗，要他接着背。
　　背完了，才放他去休息。

　　唐是瘫在床上，默诵了几遍刚才记过的古诗，觉得没问题了，准备入睡。
　　房门被推开，张士信道：“我进来了哦！”
　　他又溜来见唐是。

　　唐是打了个哈欠，躺着没动，问道：“你晚饭吃了吗？”
　　“没吃。”张士信道，“那姓胡的究竟是什么人？”
　　唐是说：“你吃就是了，跟他赌气有什么用？”
　　张士信：“哼，我也是个有骨气的人。”
　　唐是：“他可不会这样觉得。”
　　张士信偏头：“那你呢？”
　　唐是心道我也不这样觉得。只是他太累了，说话还好费力气。
　　转了个头，几个呼吸间便睡着了。

　　张士信等着他回答，结果耳边响起了轻微的鼾声，才发现他睡着了。
　　挫败的抱膝坐在床前，独自沉思。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觉得两人之间，隔得越来越远了。

　　第二日起床，唐是浑身酸痛，还是杨叔将他拉起来的。
　　手脚都像是不能弯曲，胡大海便支使着他去跑步。
　　跑着跑着酸痛真的消了，只是浑身软绵绵的。
　　饭量倒是涨了不少。
　　白日锻炼，晚上背书。饶是如此幸苦，他竟然咬着牙没吭一声。
　　待盛夏期至，桃李盛开，张士信也终于从学馆解放了。
　　看见白日里，唐是也是练得这般艰苦，煞是心疼。
　　张士诚来接人，结果反被张士信打发了。他说要在刘府学武，做一个文武双全之人。
　　张士诚感动的无以附加。
　　从泰州到南田，走一趟慢了要走个两天。
　　但见张士信如此向上，他愣是回去重新整理了衣物和吃食，给他送过来。

　　刘府后院那枯黄败落的池塘，像是一夜间开出了满池荷绿。
　　夏生去采了几株莲蓬，送给唐是玩。唐是剥了又给埋进土里。
　　夏生无语至极，也不敢再说这样是栽不出荷花的。
　　他怕刘伯温再叫人把荷花给搬到院子里。
　　那……那多埋汰荷花啊。

　　唐是已能做到扎马步不摇不晃，胡大海最喜欢拿跟木条戳他玩儿。
　　唐是问：“你什么时候才教我学剑啊？”
　　胡大海蹲在树荫底下啃西瓜，闻言抹了把嘴，道：“说了啊，你还早着呢。”
　　唐是：“不给学剑，就给吃西瓜吧。”
　　胡大海服了：“来吧来把，吃西瓜。这可是你胡爹抱到井里冰过的。”
　　唐是便跑过去，拿了一块，朝坐在另外一边的张士信道：“来吃西瓜啊！”
　　张士信好纠结。
　　胡大海揪着唐是的耳朵道：“诶，儿子。胡爹的西瓜跟你换一件事。”
　　“我不是你儿子。”唐是快口开啃，“你先说。”
　　胡大海便凑到他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然后道：“这是你阿兄当时答应我的，你也听见了的。”
　　唐是想想的确是的，便答应了。

　　胡大海是让唐是去看刘伯温的六甲天书，看懂多少，回来告诉他。
　　他虽然不识字，但聪慧过人。指不定就……悟道了呢！世间机缘那是很难说的！
　　只是那书来历非凡。他断然不敢拿走，纵然是带在身上，他不认字，也是无用。
　　便叫唐是转述，让他感受一下。得是什么神物，才能称得上帝王之学。

　　唐是吃完西瓜便去了。
　　张士信要跟上，叫胡大海给拦住：“你为何总跟着他？叫他好好呆着不成？男人之间是需要秘密的。”
　　张士信：“与你何干？”
　　胡大海：“像个痴汉似的缠着我儿，怎么与我无关了？”
　　张士信：“……”
　　张士信气急：“你！”

　　张士信恼怒出走，独自呆在了池塘边。
　　心中暗暗咒骂着胡大海，捡了石子往池子里丢。
　　“喂！说你呢！”
　　“谁？”张士信回头，“章存道？”
　　章存道从回廊处过来，道：“是我。唐是呢？”
　　张士信：“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章存道嗤之以鼻：“说的好像不问你我就找不着了似的。”
　　张士信便又闷闷坐着。

　　他忽而想到了什么，站起身喊：“喂！章存道，你过来！”
　　章存道脚步一停，骄傲道：“凭什么是我过去？为什么不是你过来？”
　　张士信当下也不管面子，跑了过去。
　　章存道没想他真的过来了，脖子一缩：“咦？”
　　张士信拉了他，走远一些，又看了一圈，确认左右无人，说道：“你知道吗？唐是多了一位学武的师父。”
　　章存道淡淡道：“哦。”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章存道斜眼看他，觉得他真是太没见识。
　　张士信跺脚：“什么呀！那师父，我看着就是个无赖。成日里欺负唐是。”
　　章存道一惊：“真的？”
　　张士信接着说：“每日只叫唐是扎马步，第一天的时候，唐是整个人都要站晕了，他还说快死的时候才能休息。”
　　章存道低头思考片刻，道：“学武自然是很累的。”
　　“可过分！”张士信道，“摆明了没有想教他！哪个师父教了这么久，还是在练扎马步的？这分明是想让他放弃而蓄意刁难嘛。”
　　章存道不语。

　　张士信便接着添油加醋，诬赖胡大海一番。简直将他说成了妖魔鬼怪，可恶至极。
　　动辄打骂，不给饭吃，不教本事，还尽支使唐是跑腿。
　　说得那叫一个可怜，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章存道听得怒气翻腾，道：“怎么刘公子不管的？”
　　“那胡大海明面上是个豪爽人，是刘公子特意请回来的。唐是不告状，他自然不会知道。”张士信叹了口气，“唐是哪会告状啊？他只会憋着。可惜我是个外人，我说的话他也不会听。”
　　“大人好面子，才不会管呢！”章存道拍手，“既然如此，我就看看他有几分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