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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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夕阳一分分褪去，浓墨般的黑逐渐侵染了天空，一期一振趴在桌案上，歪着脸盯住窗外，看那光线越来越暗，又渐次亮起了灯，重新变得可见起来。有模糊的说话声飘进来，是在外面玩的弟弟们，从一期一振的角度看不见他们，但他知晓他们都在。
“啪”
有人打开了屋内的灯，一期一振的眼睛一时受不住明亮的灯光，他便将脸埋进胳膊，像和谁赌气似的。
去掉了视觉，其他感官好像一下子就变得敏锐了，能听到来人走近到身边坐下，而外面原本听不清的说话声也清晰起来，一期一振仔细听了一会儿，忽然问：
“药研呢？”
“药研哥刚刚去厨房了。”
回答他的人就坐在身边，是秋田藤四郎。
“小叔叔也不在。”
“叔父远征还没有回来呢。”
“鲶尾和骨喰在做什么？”
“一期哥忘了吗？骨喰哥上午出阵受伤了，鲶尾哥在手入室陪他。”
“乱、前田、平野……他们去哪儿了？”
“一期哥，他们晚饭后就出阵了呀。”
秋田异常有耐心地一一答复一期一振的问题，那情景如同两人身份颠倒，作为哥哥的一期一振成了弟弟，而从前的弟弟秋田藤四郎，倒成了可靠的兄长。
该问的都问完了，屋里静了片刻，这一次反而是秋田发出疑问：
“一期哥你，还是每天都在担心我们吗？”
一期一振没有说话。
他最近总是接连梦到前任审神者时期，即便醒来也会常常想起那段时日的绝望恐怖，以致于，以致于……明明现在看到的是不同从前的园林亭台，不同从前的岁月时光，不同从前的审神者，却是无法自控地滋生怀疑。
这不是梦，却像梦。
也许是因为，前任审神者的统治才过去短短一个月吧。景色越美，时日越静，越是惶恐不安，怕这一切都是幻觉假象。
而这些，如何能对弟弟们说出口！
他只有一遍遍数着粟田口的刀，一遍遍追问着兄弟们的行踪，才能稍稍安心，唯恐什么时候就少了一个。
“有时候我会想，我们是不是，一期哥的负担呢？”
“一期哥一直保护着我们，把我们都背负在肩上，就像三日月殿把大家一力承担，这样，很累吧……”
水色脑袋动了动，蜜金色的眼睛从胳膊下转出，一期一振这才发现，秋田藤四郎是背对着他抱膝坐在身边。
“我很少到外面来，所以到前任审神者的本丸时，我是有点害怕的。”他的声音低弱，却很平静。
“那里像地狱一样。”
“我有很多次，都不想再坚持了。”
“不明白政府为什么要给我们□□，做人，真痛苦啊。”
“人类，好可怕。”
一期一振坐了起来，他的心紧缩着疼痛。
“但是，我遇到了兄弟们。”
小孩子特有的柔软嗓音，像含了糖果在齿间，能嗅到清甜的香。
“我唯一的欢喜，是一期哥还在。兄弟们，还在。”
“这就足够我支撑下去了。”
这个偏于内向的弟弟忽然回过身来，他的手覆在心口，微笑的样子好看极了。
“以前，一直是一期哥在保护我，照顾我，从现在起，一期哥可以休息了。不用再担忧，不用再劳神，我不会让一期哥再这么辛苦了。”
“真的是审神者的使女！”
窗下有人在窃窃私语，听声音是博多。
“你看见了吗？她手上拿的——”厚显然十分吃惊。“是次郎太刀！”
“次郎先生的本体怎么在她手上？”
“你们呆在这儿。”后藤低声道。“我去问问。”
一期一振脸色大变，幼儿化后行动不如成人体型方便，他干脆翻上桌案直接爬窗棂，秋田抢上前护着他，以免他掉下窗去。
博多、厚、信浓与五虎退蹲在窗下，他们之前在不远处玩，是看到使女的身影才跑过来一探究竟。这个房间斜对石径，两名红衣使女一人提灯笼，一人捧长刀，已经快走出视野，眼见后藤藤四郎追了上去，一期一振当即就要跳出去拦他。
“一期哥！”秋田急忙抱住他，小声安抚。“不会有事的一期哥，你太紧张了，那只是使女。”
“我……”一期一振使劲挣了几下，发现现在的自己连秋田的怀抱都挣脱不开，只好泄气地停止了无用功，眼睁睁看着后藤接触使女。
“两位姐姐请等一下。”
听到呼喊，两名使女停步回身一礼，后藤追到近前，仔细打量使女手中的大太刀，确认这真的是次郎太刀。
“姐姐好，”后藤端出一张笑脸。“这是次郎先生的本体吗？”
使女惜字如金：“正是。”
她依然是双手捧刀的姿势，加之垂头回话，就像是把大太刀恭敬奉到了后藤面前。后藤注视着她二人，右手抬起，缓缓探向大太刀，最终放至艳红的刀侟上。
从始至终，他的举动都没有被阻止。
“那次郎先生的本体，怎么在姐姐这里？”
“奉殿下之令，送次郎先生回刀剑部屋。”
细白手指于刀侟表面划过，能可感知到付丧神沉睡其中，后藤暗暗皱眉。斟酌着词句，他试探问道：“听姐姐的意思，次郎先生与大人遇上了？可是次郎先生冲撞了大人吗？”
“我只知次郎先生清晨来访，详情如何，小公子还是待次郎先生恢复，再询问先生吧。”
后藤诧异地扬起眉：“次郎先生去见审神者？！”
一时疏忽没带敬称，一直恭顺垂头的两名使女忽的飞快瞟了他一眼，依然是捧刀的使女回话：“一连两日。”
口气始终不冷不热，不卑不亢。
后藤没注意到这些，只是追问：“他去做什么？”
“人心有异，所思所想，旁人又如何知晓。”
后藤的视线落回大太刀，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感受，当真是万分复杂，以致他沉默了片刻才又问：“审神者、也见了他？”
“小公子问的奇怪，殿下为何要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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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
一声微响，古瓷茶壶落在石桌，袅袅白雾自壶嘴溢散而出，来人从后转至另一侧，泰然落座。
“哈哈哈，我还在想杯中茶已冷，莺丸殿就送来一壶热茶，真是及时。”
时值深夜，三日月宗近似乎完全不觉得，这个时间段一个人坐在落英亭里喝茶很是奇怪，也不觉得莺丸突如其来送来一壶茶很是奇怪，反倒自然而然地笑了起来，将手中早就凉透的残茶放到石桌上。
夏日天亮得早，三四点的时候天色就将亮未亮的像是透着白，但这个时候日光月光都不显，四下里皆是昏昏暗暗，冷冷寂寂，相对而坐的两人连对方的样貌都看不真切。
莺丸笑了笑。
“白天演练，小狐丸殿说你从前天起就没睡过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三日月的冷茶泼了，倒上他带来的热茶，三日月看着他的动作，也笑了笑。端起茶杯，茶香混着热气扑面而来，只是闻着已觉浑身暖和。
“老爷爷一个了，哪儿需要睡那么多觉。”
三日月说得云淡风轻，明显是在回避话题。
“髭切殿与数珠丸殿已经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了，今日都加入了出阵，莺丸殿倒是主动参与演练，可有收获？”
而且还转移话题。
“有。”莺丸平平一字，反问：“你有吗？”
三日月微微一滞，半晌才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一直是引领者，决策者，但我也会怀疑，我是正确的吗？”他声音很低，很低，低进这静谧的夜里。“若是稍有行差踏错，就会招来覆灭。”
茫然，困苦，莫可奈何，一点都不像那个位列天下五剑，从容自若，疏朗大气的三日月宗近。也或者是因这里太暗，莺丸看不清他，擅自给他添加了情绪吧。
有着“最美”之称的太刀，化为人身也无有不好，反是太好。
莺丸注视着他，缓缓提起了茶壶。
“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茶壶移近，倾斜，那茶水还热着，徐徐注入茶杯，本就倒至七分满的茶水很快满溢，烫得三日月的手通红一片。
“三日月，你该放手了。”
热茶漫过了握茶杯的手，浸润袖口衣摆，滚到哪儿都是灼热的烫，三日月的手指却反常地收紧了。
“我不能。”
他轻柔道，如同雪花盈盈飘落，可最终凝成的是稳固的冰霜。
“鹤将一切交付给我，我不能放下。”
莺丸突兀想到，若是月色好的夜晚，从这里斜望越过长廊，能看到满湖的碧荷粉莲。月下观花，美不胜收，而三日月宗近，定是更胜那冷月清荷。
他叹了口气。
隐约有错乱的脚步声，从东西游廊方向传来，当是出阵的队伍终于回来了，三日月、莺丸一齐望过去。
说了会儿话，天际已隐现鱼肚白，但除了给出阵队伍留的路灯，整个本丸基本还是昏暗的，遥望过去，影影绰绰间，两个太刀先看到的非是人影，而是几点萤火。
星子似的光点，亮澄澄，暖盈盈，在暗处泛出一丝绿，闪闪烁烁，飘飘忽忽地浮游于空中，两人狐疑地盯了几秒，忽的反应过来——
那是萤火虫。
一只，两只，三只……千万只萤火虫，千万点萤火组成光带星河，从不可知的远方奔赴而来，萦绕汇聚，只为一刃。
三日月猛然站起，茶杯打翻在地摔得粉碎，他全然顾不上。
一闪一闪的萤火明灭不定，但足够映大太刀白瓷的脸，荧绿的眼，足够映亮大太刀染血的衣，愈合的伤，足够让大太刀站到两名太刀面前，被看得清清楚楚。
莺丸喃喃念出他的名：
“萤丸……”
九州肥后之国、南朝侧的武将阿苏惟澄，于建部三年三月、本州败退之后在九州迎击足利尊氏，此战阿苏惟澄败退，所用之刀刀刃破损。败退馆中休息时梦见萤火虫围绕刀身，萤火一闪一闪后消失，睁眼醒来拔刀，发现刀刃已经修复原样。
此即萤丸名字的由来。
可是——
“这是、怎么回事……”
失声喊出的话因太过惊异，到话尾已消音，次郎太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落英亭另一头，看来向是刀剑部屋。
萤丸有着被萤火虫修复的传说，那么在遭到创伤后，有萤火虫飞来支撑他治愈他，也该合理？
个鬼啊！！！
所谓刀剑男士，一切传说逸话已是过往，灵幻异术早就不复存在！
时之政府所设立的灵力体系，封禁神，封禁妖，封禁所有非人生灵。这副人身，摒除神力，压抑神格，必须仰仗他人灵力治疗，才能恢复，必须仰仗他人灵力供养，才能存活。这是准则。
所以萤丸这是……
“为什么？”
次郎太刀抚上自己心口。
当时审神者大人……明明在获得□□后就再也无法感知自身神力，但当时确实是、如果没有出错，审神者大人确实是触到了自己的本源！
次郎太刀的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体型如同短刀的另一大太刀立在亭前阶下。数不尽的萤火虫幽幽环绕着他，亲昵点触着他，让他成为昏暗中唯一的光，虚幻而美丽。
“我满级了。”
他安静说道。
“还带回了新刀。”
手臂一扬，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也随他而动，后面有什么蓦然一晃，三日月等人这才注意到他背后还跟着其他人。
乱藤四郎、前田藤四郎、平野藤四郎、浦岛虎彻、以及最后的山姥切国广。他们是出阵的第一部队成员，其中唯一的打刀山姥切国广沉默走上前，他手提一柄比他自身还要高的大太刀，全然由红与金构成。
这是——
“大哥！”
无需多言，次郎太刀的失声惊呼已经点明新刀身份，正是同为御神刀的太郎太刀。
“现在，我们可以去见审神者了。”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正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