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正文 ...
-
叙述昨日情形的过程中，银锽朱堇始终闲庭漫步似的四下走动。她步履轻盈，目光随意划过满地伏倒的刀剑男士，唯有一丝裙裾与飘带扫过地面的沙沙碎音，素淡的一张脸，听着眼前这血腥惨烈的景象都是自己造成，也没什么波动。
反正次郎太刀是看不出来。
陆陆续续有人坐起身，有的是为避开魔女，有的则是迎着魔女的双眼而上，也许是想看清楚，这位审神者究竟是怎样的人。
“无忧她，”银锽朱堇开口，不疾不徐，从容如常。“向来我行我素，骄纵任性，只对与人厮杀有兴趣，日后再见，不要挑衅她了。”
那口吻，就像在向旁人介绍自己的一个朋友。
“和泉守兼定的那句话，对她来说就算挑衅。”
一声哂笑，来自宗三左文字。这位刀剑男士半倚着翻倒的矮桌，侧脸递来轻嘲似的一眼，越是形容狼狈，越是显出绮艳。
“您该不是说，昨日那人并不是您？”
“你们可以认为是我。”
已行至宴厅内的女子停步，正巧是停在光影分割一线，面容俱在阴影当中，唯腰身以下能可看清。
她平静打碎一切希冀与妄想。
“我本认为无需特意提及此事，现今看来，是我疏漏。”半转身，层叠丁香紫的裙轻掀波澜，碎银如星光若隐若现。
“我有多重人格。”
这个名词对于可称古物的刀剑男士们，可是太陌生了，根本就是闻所未闻。正是疑虑间，空气里金光一闪，纽扣所化的式神降在银锽朱堇面前，放下手入工具箱，奉上一卷画纸。
“这算是种病吧，详细的你们可以上网查。”
解释到此就算终了了，银锽朱堇接过画纸，反手一覆，式神重化纽扣落回她手中。
一分钟过去。又一分钟过去。再一分钟过去。
什么也没发生。
魔女静立原地别无其他动静，所有人都暗暗提高了警惕。
银锽朱堇挑了挑眉尖。
她有多重人格，但她既无法与其他人格交流，也无法控制其他人格出现消失，唯有其中之一，专修玄门正|法，精通术法、阵法，只要她呼唤，便会回应。
现在这是，不愿助她？
也罢，她也修术法，不过是顾虑伤势未愈，又是第一次施行此术，由其而来更为稳妥，也不是非其不可。
灵力一激，画纸飞上半空倏然展开，只见其长足有两米半，还未装裱，似乎是刚刚完工的一副夜宴图。夜风吹下雪白梨花瓣，如同点点雪落，梨花树下欢宴正酣，美人或坐或卧或倚或靠，或饮酒或嬉戏或谈笑或赏景，语笑嫣然，神态动人，场中舞女翩跹来去，两侧乐师无数，粗粗一看整幅画将近绘了上百人，笔触细腻，栩栩如生，几乎叫人错觉丝竹悦耳、欢声笑语全在耳侧。
十指结印，刚要变化，忽然印诀拆分双臂错开，庞然灵力激荡，厅堂之中如风云卷涌，血腥之气更盛。
有悦耳女声长长一叹：“明明也猜到我不同意了，强行施术和逼我出来有什么两样。”
那声线熟悉的很，不就是银锽朱堇，声调、语气、情态却和数分钟前截然不同，简直判若两人，众人悚然一惊，但凡能聚起一分力气的，无不握刀戒备。
是昨天那人？
这个念头一起，昨日情形霎时再现脑海，一时间眼前除了刀光剑影就是无边血色，竟觉遍体生寒。
但其实，下意识以为的刀刃临身并没有来到。
“无忧昨日确实做的过了些，”像是埋怨的口吻。
“可他们放在此处又不会碎刀，再多躺几天又如何，本丸里灵力充足，明明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也不知道是在埋怨谁，轻轻巧巧地说着满不在乎的话语，言辞之间，似还有一丝责难的意味。一句话未过半，已听得心血上涌，一把无名火烧上天灵盖，烧得脑浆都要沸腾。
“你也是——”和前任一路货色！
嗓音嘶哑不成声，一时竟不能分辨是谁怒斥。
“干嘛干嘛？这是我的意思，可别安到阿堇头上啊。”语速略快，悠然含笑，全然没把自己说的话当回事。
清早的阳光耀眼灿烂，照入紫阳厅中削弱了屠杀场般渗人恐怖的氛围，紫衣轻漾，是魔女一步踏前，明亮光线蔓过腰、胸、肩、颈，一路向上，自阴暗处转入日光之中。
身形颀长，容貌柔美，眸光清正而眉眼微弯，常含笑意在颜，简直亲切可人极了。
“初次见面，诸位，在下千暮雪。”
一模一样的脸，做出完全不一样的举动，说出完全不一样的自我介绍，那感觉真是非常的奇异，而且因之前留下的印象太深刻，违和感极其强烈，又生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
迷茫有之，疑惑有之，惊讶有之，不安有之……诸多情绪让人一时都混乱起来，但千暮雪可不受任何影响。
她屈指一弹，纽扣准确落回平野藤四郎怀里，将短刀吓了一跳，其他人更是如惊弓之鸟般紧握本体，若不是当真无力，怕是已经有人上来攻击。
歪歪头，千暮雪笑道：“看来无忧给你们造成不小的心理阴影啊。”她玩似的甩荡着长长的袖子，看也不看半空中的画纸，可以说是悠然自得地，逛了起来？
所过之处人人警戒。
“哎呀，怎么这么紧张呢。”拖长了尾音，颇觉无奈般停步。“放心放心，我很好说话的，可不是无忧那热衷厮杀的战斗狂。”
她已走到紫阳厅门口，偏脸向外一瞧，都是重伤患，只有五虎退一个站在紫藤花廊下，不进不退，和她目光一撞就慌乱地躲开。过了一会儿，又怯生生偷瞄过来，像毛茸茸的小动物在试探。
千暮雪便笑眯眯地招呼他：“五虎退，来呀。”
五虎退没动，也不说话，神色复杂得很，他生得小又容貌精致，那模样看上去如同委屈着什么，也是可怜可爱。
千暮雪仍是笑眯眯地：“怎么，你怕了阿堇？”
她问了话，看样子却也不在意有没有回答，倒像是随口一说，目光一转就瞥到边上。
昨日混战由紫阳厅内起，一路打到外面花园，自紫阳厅中段就有“陈尸”，这雕花大门边也靠着人。虽说满身的血连脸都看不清了，尚能看出是煤灰色的短发，一双淡青紫色的眼目光沉沉，冷冷看着几步之外的千暮雪。
千暮雪一时兴起，抛袖在他面上一拂，人家厌恶地偏开脸她也不恼。
“我可是觉得阿堇待你们不错了。”
她好像很爱笑，时时刻刻都弯着眉眼，绕着袖子上装饰的飘带甩着玩，悠闲，随性，笑语嫣然，与银锽朱堇截然不同。
“昨日无忧闹出这个岔子，确实有些过了，你们也真配合她。本来呀，她在合战场一口气推了一个大地图，回来就是杀爽了，偏偏和泉守踩了她地雷，你们还爆真剑必杀。”
“无忧懒得很，对你们的事一知半解，真剑必杀一出，被她察觉你们是抽取‘我’的灵力砍‘我’……”讲到此处她广袖覆面，大笑道：“她简直气炸了，打到后面劝都劝不住。”
歌仙兼定冷笑：“这倒还是我们的错了？”
“对与错哪儿有那么分明。”她摇头笑叹，跨过门槛信步去看园子里的残花败枝：“可惜这绣球花了，原本开得多好。”
“你们大抵都觉得，这位审神者也同前任一般，性子上来便对你们随意打杀，全不在意，可在无忧看来，昨日那不过是寻常武斗罢了，她都没出全力。”
“你究竟想说什么？”
歌仙兼定语声更冷，千暮雪全不在意，依然笑道：“我并非为阿堇辩解，只教你们知晓，无忧可没下杀手，莫说是昨日当场碎刀，此时此刻你们可也没有一个要碎刀的。”
她拈了瓣枝头零落的雪白花瓣，对着光线细看。这柔嫩的花瓣溅上一线血，干涸后呈现深褐般的色泽，一揉弄便碎开点点褐红，也不知有什么好玩的，让她反复捏揉。
唇角含笑，眸光清润，朱堇今日未曾梳那繁复的发髻，一头长发不过随意披散，洗尽铅华呈素姿，越显出绝丽容颜，望过去只觉这千暮雪温柔可亲，日光之下如染一层晶莹光晕，周身气息都是愉快明亮的。
“……如此想来，也没什么不好。”
忽来一句低语，她蓦然转身去看紫阳厅中画卷。那画卷无人拿持，全靠灵力虚浮在半空。
“阿堇要如此，我也只有顺着她，唉……我总是顺着她，拿她毫无办法啊。”
感叹连连，似无奈实宠溺，千暮雪袖袍一卷，长发轻飘，体内灵能涌动却半分不曾外泄，十指缠绕复杂手印，灿然灵光虚空勾勒法诀无数，变化多端，神妙万分，明亮日光之下也清晰可见。
食指指尖迸裂，一滴血珠飞射入画。
“逆阴阳，转五行，生魂·结魄·长灵·开智，混沌化生，速召吾前。”
“醒来！”
最后一声沉喝，天光忽暗，法诀挥散如烟似雾，全数融入画卷，下一秒，各色衣袂飘落地面，复数女声整齐如一人。
“殿下安好。”
人物全消的画纸从半空飘落，为首女子将其接住卷起，奉至千暮雪面前。
千暮雪不说话。
她闭眼抚着额际，像是晕眩模样。
这个画魂之术说到底也就是傀儡术的一种，竟然消耗至此，神智都有些恍惚，居然如此伤神？自己的力量自己最清楚，这委实不正常……这些刀剑付丧神与阿堇灵力相连，可说是受阿堇灵力蕴养，若是他们……
细细思索，忽而睁眼环视。
如云美人恭敬拜服，因人数众多，占去厅中不小的地方，一时都找不见其中的刀剑男士们了，千暮雪慢慢敛了笑容。
这张脸没有表情的时候，自然就特别像刀剑男士们熟悉的银锽朱堇。
“罢了，让阿堇来处理吧。”
“给他们手入，之后将此处收拾干净。”
前后两句话无缝衔接，几乎如同一句话，但前一句尚能捕捉到微微笑意，后一句却突兀变为熟悉的冷淡无情，这才将之区分开来。细打量，魔女长发散落，艳如朝霞之色，整个人却哪里还有什么愉快笑意，冷淡一眼只觉清冷出尘，沉静、贵气、疏离重又回归，人格切换之间，既无征兆，又无间歇。
傀儡使女没有一个惊诧质疑。
银锽朱堇取走画纸，头也不回的走了。
部分使女鱼贯取了手入工具，分散开来为刀剑男士们一对一进行手入。
屈膝跪坐，口含怀纸，将刀刃向上，褪刀侟，去刀镡，脱小绪，拆小柄，打粉，上油，擦拭，一系列程序动作全是按照古法而来。美貌使女举止轻柔细致，专心致志，巨细无遗，偌大宴厅内如此多人在，竟没什么大声响。
生之灵力，随着使女翻来覆去的保养碰触，一点一滴渗透入本体，暖融融的，仿佛泡在温泉之中，消去伤痛，注入力量，舒服得忍不住要逸出呻|吟。
这独特的、蕴藏勃勃生机的灵力，分明与银锽朱堇如出一辙。
身躯，不由自主颤抖起来，灵能在经脉里流转，带起一丝灼热传递到四肢百骸，鹤丸国永抬眼瞧着面前的使女。
她容颜秀丽，额际画梅花妆，盘高髻，簪绢花，一袭鹅黄宮装是唐时装扮，举止端庄优雅，态度小心翼翼，即便是手握刀剑也显柔情。
“我听你们称审神者大人，殿下？”
厅中安静，乍一听人说话都有些惊怔，但这丝毫不影响傀儡使女。这群傀儡使女人数约在百人，一半为刀剑男士们手入，另一半就清理打扫紫阳厅，如今鹤丸国永问话，为他手入的使女口含怀纸不克分|身，便由那打扫的使女中出来了一位。
这是一位舞女，黑发红裙，赤足雪白，通身别无他色，纯粹美丽。她轻缓行近，恭敬福身一礼后，才垂头回话：“殿下乃是鬼族长公主，自当如此称呼。”
鹤丸国永闭了一闭眼，忍耐住灵力在躯壳内卷涌洗刷引发的异样感觉，笑道：“原来审神者大人竟是一位姬君。”
他调整了下坐姿，搭在膝盖的手臂上血痕渐消，点点灵光环绕，连所穿衣物也在逐渐修复。
“你们跟随她很久了吗？”
偏头微笑，宛如闲聊，使女倒答的认真。
“先生误会了。我等皆为殿下驱使之傀儡役使，乃是赋灵开智时得殿下灌注知识，其中自有殿下的过往，实则不过刚被唤醒罢了。”
遥遥一声笑，是三日月宗近。
“我看你们与常人无异，傀儡之说怕是贬低了。”
他伤得极重，旁人如今都能坐起身了，他仍是躺在地上，闭眼笑言也是好看的。
答话的舞女转身向他一礼：“先生谬赞，全赖千暮雪大人术法高超，殿下心念一致、不辞辛劳，我等才能现世。”
“千暮雪大人……殿下……”轻声重复这两个称呼，白发金瞳之付丧神唇角微微弯起，眼眸之中如有光芒流转生辉。
“她们是两个人？”
薄薄对折的怀纸轻飘飘自眼前晃过，软软地坠落在地，其上口沫沾湿之处微妙的呈现唇形，竟显一丝香艳。鹤丸国永目光一转，自舞女转而至面前的宮装美人。
对方正以柔软的鹿皮擦拭刀身，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一掀开，便露出下面晶莹黑瞳。
“一人、亦或两人，有分别、亦或无分别，人人看法不一，所思所想皆有异同，鹤丸国永先生又何必询问他人呢？”
她温柔微笑，轻柔言语。
“我等由殿下之手而生，仰赖殿下而存，为殿下而活，无论殿下还是另外几位大人于我等并无分别，皆是我等之主。”
“她这样……有多久了？”
问话的是山姥切国广，他的兜帽拉得极低，即便就在鹤丸国永身侧，也不过就能看到一截下颌罢了。
宮装美人仍是温温柔柔地：“先生若想知晓殿下之事，何不亲自询问殿下呢？”
这便是避而不答了，山姥切国广默默转开头，又听她说道：“已有数百年了，也许自殿下出生伊始便是如此了。”
山姥切国广不由回瞟了她一眼，对方却没有看他，而是将手入完毕组装复原的鹤丸国永平举，缓缓收回鞘中。
鹤丸国永与她对视，他的本体就在宮装使女手中，平平举在他面前。他伸手覆上本体，想将其取回。
“不知如何称呼你？”
“先生叫我鸢尾便是了。”
鹅黄宮装上绣浅紫鸢尾花的使女如此回应，竟不放手，反而握刀一振，鹤丸国永蓦然眼前黑暗，周身轻飘，意识远去。最后耳畔所听见的，是复数女声轻言：
“请诸位先生安歇。”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正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