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是他们的》李清越

7、第七章

　　这一晚，关熹睡得很不踏实。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周一的早晨，照旧是三五步一堵。
　　整个江城里雨雾蒙蒙，关熹在公交里昏昏欲睡。
　　变天了。关熹打了个喷嚏，脑袋里嗡嗡作响。整个车厢闹哄哄的，后门不断挤进人，公交地板被拖出一滩滩污渍。有人胳膊肘碰到她了，连声跟她道歉，关熹靠在一根扶柱上，摆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胃里不断涌入浑浊的空气，几乎下一秒就要吐出来。
　　停站瞬间，关熹拽着扶手下车。
　　收伞进公司，一身寒气，关熹抖落水珠，开电脑。
　　会议室门窗紧闭，有人正在开会，她迟到了！
　　关熹撑着身子，咬牙快走到门边，敲门。门开了，长条形的桌子坐了两排，十几个人。正中间的人事经理看她一眼，没有责备。
　　关熹缩到角落位置坐下。

　　公司的经理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圆脸，穿得方正的西装。跟老板有点亲戚关系，平时很少在公司露面。
　　他出现，必定是有大事要发生。
　　会议室鸦雀无声，大屏幕的PPT停在公司简介上，看来之前又是一惯的月回顾。会议室在公司最里间，并不通风，两扇落地大红帘子一拉，冷气全被隔绝在了外面。
　　经理的声音并不大，带点北方口音，关熹强打起精神，支着耳朵听他讲话。
　　片刻后脑袋里只剩铺天盖地的气流声，经理嘴唇翕合着，听不到任何声音。
　　一会胳膊传来刺痛，关熹艰难掀起眼皮，旁边的同事一脸担忧看着她。
　　“总结，关熹姐。”
　　新来的眼镜姑娘小声提醒她。
　　关熹心里一惊，目光悉数射向她。大脑瞬间缺氧，脸涨的通红。
　　她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羞愧，尴尬，又有些自责，关熹站起来，接受目光的省视和洗礼。
　　她看到那个经理的目光，这下是真的隐隐怒气，但也只有几秒，那道凌厉的眼神便涣散了。经理摆手，她忐忑坐下。
　　“好了，该说的大家都清楚了。务必配合好周总监的工作，好，散会。”
　　会议室响起噼里啪啦的掌声。

　　关熹回到座位。
　　腿脚虚浮。像踩了一块云朵。
　　“身体不好还来上班，可真够拼命的。”红裙葳蕤，耳边传来几不可闻的漫笑。
　　关熹认识她，设计部的美女苏优。
　　经常秀着小包小鞋，微博小咖，涂很重的眼影，发各种妖娆的自拍。
　　以前在时尚杂志待过，现在进入广告届榜大款掐尖。最见不得人比她美，逮着机会便要落井下石。
　　关熹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过她，但两人就是磁场不合，一个部门难免嘴碎。
　　前段时间苏优被派去帝都调研了一圈，此番长了见识。气焰更是不得了。
　　关熹见不得她踩恨天高还悠闲喝茶的样子。
　　转了椅子，背对她，不想理人。

　　“苏苏回来啦。A公司那边谈得怎样，大明星愿意给我们做代言吗？”
　　有八卦的同事闻风而动，呼啦啦围了一圈。
　　苏优转动椅子，长腿交叠，脸上趾高气盛，还没等她回话，周围立马有人插嘴：“那当然，也不看是谁出马。公关部都搞不定的事情，我们家苏苏一出面立马就解决了。”
　　吃瓜群众冒起星星眼。
　　背后一声冷咳，群众作鸟兽散。
　　关熹扶额，经理出来了。
　　气氛顿时冷凝。
　　众人正襟危坐，待那个方正的影子出去，才面色稍霁。
　　此时众人也不大声宣谈了，转为小群体交流。

　　闹哄哄，这个周一不简单。
　　关熹喝了杯热水，缩在电脑前，昏头昏脑拧鼻涕。
　　眼镜小妹转动椅子挪过来。
　　“关熹姐，你还好吧。”
　　关熹鼻头通红，点头算是回答。
　　这个眼镜小妹倒是热情，美院毕业一年，在小城市打磨半年，做了几个绿色积木方案，顺利拿到公司的OFFER，现在跟着她手底下混，对她很热乎。
　　徐晴，关熹想起来了，上次讨论出轨话题的就是她。
　　虽然八卦，但人倒机灵。
　　关熹扔掉卫生纸，瞅她，“总监还没有回来吗？”
　　“啊？”
　　小姑娘显得很吃惊。
　　关熹楞了。怎么了？
　　徐晴四处瞄一眼，嘻嘻笑道：“原来你真的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啊。胡总监早就被调走了，新来的总监已经到任了。”
　　关熹心里一惊，头醒了大半。
　　“我们还没见着人呢。”许是见她张望，徐晴补充道：“一大早就来了，去三楼熟悉工艺去了。”
　　关熹哦了一声。
　　“这么勤奋，以后的日子有得受了。”周围小小声音不断冒出来，格子间也在讨论这个空降的新上司。
　　“是啊！加班什么的还不是常事！好日子要到头了。”
　　关熹撑着头，对这些谣传自动过滤，不管是谁当头，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
　　唯有苏优面色红光，众人这才注意到她。
　　有人插嘴道：“苏苏姐知道新总监的情况，这次去帝都总部，就是新总监带队的。”
　　“真的啊！男的吧！多大了，帅不帅啊？”
　　苏优噙着笑，淡定地卷着一缕卷发，笑而不语。
　　“是帅哥咯！”众人自动翻译她的表情，作秒懂状。
　　“切，男的就算了。”
　　鸟兽散。
　　女同事倒是担忧又兴奋。新上司直接关系到她们的工作福利，势必要私下讨论一番。
　　关熹已经听不进去了。
　　头昏脑涨，意识逐渐在蒸发。

　　午休时间同事下去吃饭，关熹闷在桌子上，昏昏沉沉。
　　胃很恶心，浑身发冷，感冒似乎变严重了。
　　格子间静悄悄的，有自带午餐的同事热了微波炉，小口吃着饭菜。
　　这样忐忑的时间，她迷迷糊糊地竟然睡着了。就在这睡觉的片刻，她似乎还做了一场梦。
　　依稀记得一个黑色的影子，孤孤单单在风雪里缓行，朝她越走越近，可是她看不清那人的脸。
　　冰渣子打在她身上，她冷得一个激灵。
　　接着一阵香味钻进鼻孔，她拨开眼，一打塑料盒放大在眼前。
　　关熹茫然四顾，办公室出去的人已经回来了，一个个坐在电脑前，神情专注。
　　再看下时间，下午两点多。
　　她睡了两个小时？！
　　已经上班了。

　　“刚总监来过了，见你没吃饭，给你带的。”
　　徐晴小妹妹很兴奋，脸上露出一点红晕。
　　关熹瞅了眼面前的饭盒，摸上去，菜还是热的。打开一看，胡萝卜肉丝，肉沫蛋，还有排骨，都是她喜欢吃的菜。
　　这个总监，无缘无故，还真是对她胃口。
　　可是已经上班了，而且，她真的一点也不想吃东西。
　　关熹想了想，又把塑料袋系上了。
　　“好歹吃点东西吧，要是冷了我帮你去微波炉热下，别辜负了总监一番美意。”徐晴跟几个女同事挤眉弄眼，似乎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关熹一头雾水。
　　她在纠结，她上班睡觉被新上司看到了吗？
　　而且，他还好心地跟她买午餐，真是神福利。
　　不过她真的吃不下了。她也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在下午吃中饭，她还没有这个权利。

　　直到下班，关熹仍没有见到众人口中貌美心善的总监。
　　下午七点多，天气乌阴阴的，雨还在下。
　　关熹站在寒气里，穿着半截短袖撑开伞。公司人走了大半，楼下除了雨滴的声音再无其他。
　　有电话打进来了。
　　是陈简。关熹摇摇欲坠按下接听。
　　“是我。”声音焦灼。
　　关熹嗯了一声。
　　“你带伞了吧，雨下大了，我这边过不去，好多车都堵在解放大道了，你回去的时候小心点。”
　　关熹缩脖子，雨跟珠帘一样密密麻麻，电话里有水流的声音，他也在室外了。
　　“我知道，会回去的，不要担心。”
　　雨要连成片了，关熹挂了电话，试探地走出一小块地。
　　刚一出去，伞身就被泼了一层水。
　　她艰难地举着伞，身体都快被风雨带走了。
　　这个时间点，哪有出租愿意带人。周围连只鸟都没有。
　　关熹又打了几个喷嚏，在雨中走出十几米。
　　一阵水雾扬起，关熹斜眼见一辆黑色的轿车擦身疾驰而过。
　　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冷峻的脸。
　　“上车。”
　　关熹呆愣在原地。这个轿车的主人，她是认识的。
　　而且，好多年前就认识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车里人不耐烦按喇叭，隔着水雾，盯着她。
　　“上不上来？”
　　关熹从雨中回过神，真的是他。
　　他回来了。
　　没等她反应过来，车门已经自动弹开了，关熹鬼使神差坐上去，顺带上车门。
　　副驾驶的座位。车内狭窄，关熹扣好安全带，浑身不自然。
　　她的伞还在滴水，一滴滴流到车垫上，关熹低头用手去掸那水珠，并不敢抬起头来。
　　“不用管它。”
　　低沉的声音，司机主人更不耐烦了。
　　关熹扎着脑袋，只见斜侧方男人笔直的西裤。再往上移，白色的长袖衫，扯开两颗扣子，然后，她就不敢看了。
　　耳边又是一声冷哼。
　　“怎么？你现在很怕见到我吗？”
　　关熹屏住呼吸，头是眩晕的。
　　心内忐忑，她是有点怕。
　　“自作多情。”
　　头顶响起一阵闷雷，关熹缩头缩脑拿余光去瞟他，驾驶座上，男人面色平稳，驱车直上。
　　一点也没介意她的存在，似乎她只是个普通的乘客。
　　“去哪里？”
　　毫无预兆，对方突然转过头，撞上她闪躲的视线。她一瞥头，便看到一张飞扬跋扈又俊俏的脸。
　　他的目光深沉带着嘲讽，只一眼，她便再也看不下去。
　　本身感冒，加上震惊，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可是对方还在等着。
　　她慌忙说话，气息不稳，听起来像是猫类的叫声。
　　“和平路，向左拐。”
　　这一路，风雨交叠，她捂着手心。
　　全都是汗。